第11章 月夜

不得不说,尧窈是个极其偏心的姑娘,只有在她感兴趣的人或物上,她才会拿出足够的热忱。

譬如现下,她对淑妃姐弟俩很有兴致,皇帝赏的梅子酒,她喝了两口,抿抿唇间的涩意,不是她偏好的那种甜味,便放下了杯盏,又专心致志地去寻淑妃讲话。

“姐姐家中可有兄弟,姐姐长得如此好看,家中兄弟定也不差。”

尧窈从不拐弯抹角,表达的方式坦率直白,然而这种直白并不让人反感,淑妃只觉这姑娘有着宫中女子少有的鲜活生动气息,不知不觉中把她的情绪也调动起来。

但是在宫里,同别的女子谈论男子并不合适,即便谈论的是自己亲兄弟。

淑妃委婉道:“托父母的福,家里的人皆可。”

尧窈问不出自己想要的讯息,略有失望,但她也知她问了,愿不愿意回答是别人的自由,强迫不得。

加之,她如今尚有一点疑窦要解开。

尧窈先是扬起脑袋,看了看上首握盏独饮的帝王,从她这里望过去,男人的侧脸仿若刀刻,下颌的线条硬朗流畅,如雕似琢,是不同于她的,独属于男人的力量美。

这种美,得天独厚,是上天对男人的厚爱。

他在人前的样子,略带一丝笑意,却很难接近,和私底下,仿若两个人,此刻的他高高在上,即便离得这么近,尧窈也有种遥遥相望,触不可及的感觉。

然而私底下,尧窈脑海里闪过那些让人羞红脸的画面。

最疯狂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住,亲着他的下颌,求他轻一点,慢一点。

可他就是不听,紧紧盯着她的眼,似天边蓄势而来黑沉沉的云,又仿佛山林里最狂野的狼,时刻准备着将她拆吃入腹。

她喜欢他身上有她没有的力量,可在那种羞于启齿的时刻,又害怕那样的力量。

最终,尧窈什么都没有问,只向淑妃打听恭房在哪里,一不小时就喝多了,醉不至于,就是有点急。

淑妃忙叫宫人领着小公主过去。

尧窈动静并不大,弯着身子悄悄往后退,却仍是被上首的男人留意到。

容渊几不可觉地微蹙了眉,就被一旁的太后打断了思绪。

“皇上这几日可有空闲,若有空,哀家就先同皇帝口头约个时间,得闲了就到哀家宫中坐坐。”

皇帝近日火气旺,发作了不少人,她的弟弟顾阁老官位是保住了,但也罚了半年的俸禄,且在朝堂上被皇帝数落得丢尽脸面。

身为太后,她不能置喙,能被皇帝捉住把柄,也是顾家有错在先。

错了就得认,认了之后,该打典的还需打典。

毕竟只有这一个嫡亲弟弟,太后纵使仍有傲骨,也不得不舍下老脸从中调停,以确保顾家能从这场清算风波之中全身而退。

皇帝漫不经心地听着,思绪已然飘远,待到太后话落,等了又等,他才缓缓道:“近日急事多,往往突然,闲暇之时少有,且说不准,再看罢。”

见皇帝心不在焉,太后有劲没地方处,心头也是一阵闷闷。

到底不是亲生的,纵有养大他的情谊又如何,要翻脸的时候,又哪里顾得了这点情谊。

宫里的主子们个个金贵,闻不得那味,且在席上,当着皇帝的面,大多矜持,少有出恭的时候,是以筵席到茅房那里有些距离,途中还要绕过一条□□小路。

尧窈脚步轻快,到得快,出来得也快,到池子边洗手时,只听得附近墙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你说这公主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还真的成了,听那边的宫人说,一晚上叫了好几回水呢。”

另一个声音啧了啧:“说的什么话,被你家主子听到,又要编排你了。”

“编排我一个有何用,心照不宣的事儿,能使的法子都使了,还不是不成,避子汤搁那里,最后都给浇花去了,数来数去,怕只有这位公主是真正喝下肚了。”

“是啊,想来也是可笑,能喝下避子汤,居然也成一种福气了。”

“可不是,快别说了,隔墙有耳,当心祸从嘴出。”

墙这边,尧窈一双手伸进水里,却未发出半点声音,她的脑子里还在打转,两名宫婢的话仍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响。

她们说的话,她听懂了,可好像又不太懂。

避子汤,顾名思义,是让女子喝了不能怀上孩子的汤药吗?

她和皇帝滚了床单,就得喝下避子汤。

秀琴端给她的黑黢黢的汤药,就是避子汤?

可她们都说那是补药,连明姑也那样说。

她不要男人,只想要个孩子,可男人不给她,孩子成了空想。

尧窈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守在外头的宫人来唤,她才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然而走到半路,尧窈停了下来,说她不舒服,想先回宫。

宫人不敢怠慢,问小公主如何不适,要不要请个御医瞧瞧。

尧窈干脆坐在了假山旁的大石头上,捂着额头道:“就是有点头疼,许是喝多了那梅子酒。”

宫人还要再问,尧窈挥手打发她:“你快去跟淑妃讲一声,不然她会担心的,我坐一会,再自己叫个人,问了路,自己回去。”

宫人不是很放心,但出来久了,主子那边必然要回禀,且小公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直撵着她走,她也不想讨这个没趣,又叮嘱了两句,方才离开。

宫人一走,尧窈独自坐在暗处,越想越乱,她起身,沿着另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往前走。

走到了哪里,她也不知,可她知道的是,纵使走得再远,也会有尽头,高高的宫墙,将她与外头隔成了两个难以逾越的世界。

东瓯的宫墙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冰冷,冷得让人打从心底的寒。

“何人再此,深宫之中,禁止闲晃,你难道不知。”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醇朗悦耳的男人声音,尧窈下意识地转过身,就见高俊颀长的男子一身凛凛银甲,月光下更显迫人气势,然而那双眼在看向她时,有审视,有思量,也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却无半点让人不适的轻慢。

这身银甲,尧窈有印象,再瞧着男人,眉眼依稀和淑妃有些相似。

尧窈没有任何疑问,直接轻唤了一声:“肖大人。”

肖瑾却没料到,这个貌美非常,却又十分陌生的女子,竟然识得自己。

可这样的容色,他若是遇到过,必不可能会忘记。

“你---”肖瑾正要细问女子身份,女子出声更快,眸子里盈盈浅笑,比这月色还要动人。

“肖大人和淑妃姐姐可真像。”

女有女的美,男有男的俊。

能喊妃子为姐姐的女子,想必也是这后宫的人,且听这称呼,跟自己姐姐还有点熟,然而同姐姐交好的妃子,肖瑾不说见过,也有耳闻,与这女子似乎都不大符合。

她实在是大胆,独自在外闲逛,连个宫人都不带。

不过,若是后宫的人,也好办。

肖瑾下意识地保持距离,肃着口吻道:“娘娘是迷了路,或有别的缘由不方便说明,但在宫中孤身行走,实乃不智,我这就命人送娘娘回席上。”

这时候,宴席还未散,送过去准没去,还能确认女子身份,以防万一。

听到男人要将她送回席上,尧窈打从心底地抗拒,她抬脚往后退,频频摇头。

“我不去那里,你要么送我回珑璟轩,要么就不要管我。”

肖瑾听到珑璟轩,微微诧异,但又不是那么惊讶,女子这样的容貌,又不同于大晟女子的言行,与那东瓯小公主的身份倒也合称。

外邦女子,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且此女已经是皇帝的女人,阖宫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肖瑾出于避嫌的心理并不想多管,两手拱了拱。

“下官派人在附近守着,公主有事就唤,不管想去哪里,说一声便可。”

礼数做足,肖瑾转身正要离开,身后一声软软糯糯地唤。

“跟肖大人说一声不可吗?”

这声音,听着就像肖瑾常吃的红豆糕,软糯适口,甜而不腻。

肖瑾不自觉回转过去,小姑娘凝着他的样子,纯挚无暇,不带一丝杂念,只有叫人难以设防的祈求。

深宫寂寥,女人多了,总有一些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肖瑾如此品貌,自然不缺投怀送抱的女子,只是他素来正身笃行,处处当心,从来都是严词拒绝,未有丝毫动容。

可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这夜色太惑人,向来谨言慎行的肖大人居然迟疑了。

“公主若有难处,不方便直言,不若写个条子,我递给淑妃。”

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这回,他破例了。

尧窈却是摇头:“我只想回珑璟轩,可寻不到回去的路,肖大人不愿帮我,那就不要管我。”

本该被人千宠万宠的女子,如今却是一副雨打花落的失意样子,肖瑾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明知不该,仍是没能忍住。

“公主若不嫌弃,下官就陪公主走上一段,不过也只能到前头卡口。”

从这里到珑璟轩并不近,走回去并不现实,还是得乘轿辇。

到了前头卡口,肖瑾再找人安排。

尧窈想了想,朝男人笑笑:“肖大人可真是好人。”

不说有多好。

却比那个缠着她要,又不给她孩子的男人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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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传大司马晋擎功高至伟,狼子野心,企图挟幼主以令诸侯。

唯有枕边人知,表哥雄才伟略,有野心是真,定南北之乱,匡扶社稷更是真。

是以,嫁入晋家,注定了桑柔独守空闺、提心吊胆的一生。

大婚那日,表哥率轻骑千里奔驰迎幼主归。

生子那日,表哥远在凉州以八千精锐抵御八万北戎大军。

儿子大了更不省心,背上一张弓,腰上一把刀,夜半出走寻他不着家的爹。

直到寿终,桑柔才盼来予她一身荣华又一生寂寥的男人。

他右目已损,猩红可怖,左目却藏着万千柔情,抵御过千军万马的双臂此刻搂着她竟微微颤抖。

“阿柔,我---”

“表哥,我懂,不说了。”

他有他的家国天下,她的心却很小。

再睁眼,正是落花好时节,九州十八郡最俊美显贵的男人摘朵枝头最俏的海棠别在姑娘鬓边。

“阿柔,我---”

“表哥,江东谢家三郎饱读诗书,乃端方持重的君子,请表哥为阿柔说下这门亲事。”

良久,男人轻声一字:“好。”

再次大婚,桑柔无悲无喜,只求安稳,谁料喜帕掀开,仍是那个扰了她一生的男人。

他未再离开,新婚该做的事,他全都做尽,且在她睡梦正酣的时候将她扣上银锁带走。

“晋擎,你这个疯子。”

她已经认命,再次孤寂一生,他却不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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