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大江，陆绥也看到了这些女人跳动的心脏——那些心跳的时候，人的皮肤和衣服会变的透明。他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震撼，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只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
“寄生，究竟是什么东西寄生在她们身上？”
陆绥在岳青罗的示意下走近蜡烛，仔仔细细打量着“心脏”们，却惊觉那并非人类的心，而是某种软体动物。
“这…这是什么？”
大江摇摇头，“我们陆地上可没有这种玩意儿。”
“你那天没看错，这是…蚌，但应该不是河蚌或者海蚌。”岳青罗难得纠结了一番，“河蚌海蚌也不长这样，但它又的的确确是某种蚌类……”
“那这些蚌为什么要寄生在她们身上？”
不等岳青罗给出答案，答案便开始自己呈现在众人面前。
蜡烛熄灭了右边的一支，左边那一支的火焰则一窜三丈高。火花四溅，落到了后面的女人们身上。这火花仿佛某种信号枪一般唤醒了她们，她们缓缓睁开眼，嘴唇机械性地重复着一张一合的动作，不像在说话，倒像要吐出些什么。
岳青罗见状，左手拉着陆绥，右手拽着大江往后退，退了没几步就亲眼目睹了更为震撼的一幕——
蜡烛背后的女人们半张着嘴，一颗颗莹润的珠子从她们嘴里吐出来，悬在半空中，散发出极为柔和又明亮的光泽。
“我靠，这些人能吐珍珠？”大江自觉活得久，却也没见过这种场景，“这到底是人还是蚌？”
“蚌…蚌人？”陆绥有些语无伦次，只等还没开口的岳青罗揭晓答案。
“蚌寄生在人的身上，人就变成了这些珠子的母体。但和普通的珍珠不同，这些寄生于人体的贝类并不靠沙砾形成珠子，而是靠人的骨骼血肉。”
陆绥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曾去过不少海边城市，对于杀蚌取珠的戏码在路边看得多了。他曾听人说，要取出珍珠就要将贝类活活剖开，那时他便觉得残忍，现在一见用人体做孕育珍珠的母体的场面，更觉得悲从中来。
“你们人类有一个成语说‘蚌病成珠’，所谓‘明月之珠，蚌之病而我之利’[1]说的就是珍珠的形成过程。贝类要忍受异物的痛苦，通过分泌物来减少这些异物带来的痛苦，久而久之才会形成珍珠。只是我没想到，人类居然连同类都不放过，连人也可以作为珍珠的母体，真是叫猫害怕。”大江盯着那些珍珠，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眼前的一幕。
岳青罗不插话，玻璃瓶里的光又黯淡下去，她只得重新拎着瓶子四处摇晃。见瓶子怎么都不亮，她索性迈出步子走近女人们中间，穿过那些珠子时，玻璃瓶里的魂魄发出了些淡淡的光。
女人们背后是厚厚的山墙，肉眼看上去也不像还有路的样子。无奈之下，岳青罗只得用天眼窥探山壁背后的东西。
她立起手掌，指尖划过自己眉心，一道水滴形的痕迹便出现在她额间。水滴中有蓝光闪烁，那是她作为神的天眼。
山壁之后放着几十片硕大的荷叶，叶片中托着成色极好的珍珠，每一颗都散发着饱满又莹润的光泽。叶片之后是一堵挂着锁链的墙，锁链上挂着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又或者说，是一个只有轮廓而没有具体形状的“人”。
墙上画着一个头像，岳青罗看不真切，于是决定破开这面墙。她把所有的力量积蓄于手掌，正打算朝着山墙劈过去，就被人拉住了：
“我们可以从上面绕过去。”
陆绥抬了抬下巴，岳青罗看见头顶上有一道楼梯一样的石阶，石阶一部分卡在山壁之内，另一部分延伸向头顶处，再往远看，石阶通往山壁后。
三人顺着山壁石阶的入口，又沿着石阶走到墙后，总算得以看清墙后的全貌。
硕大的叶片中盛着一颗一颗的珠子，而禁锢人形的墙顶上有一只宝石蓝波纹束口建盏，盏内托着一颗珠子。这颗珠子比叶片内的任何一颗都更大更圆润，光泽也更亮。它静静躺在那儿，无需任何多余的点缀就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这似人非人的东西是什么？”
陆绥看着锁链，着实不明白一个轮廓怎么会被锁住，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锁一个轮廓。而玻璃瓶里的圆点在此发出了最大限度的光亮，不用说，这里就是老李媳妇魂魄的落脚地。
锁链锁住的是老李媳妇的魂魄，只是因为魂魄不齐全，所以只有一个人形轮廓。这道长长的锁链看上去与普通的锁链无异，大江便想伸手看看其中的奥秘所在。
谁知他的手刚刚碰到链身就如触电般缩了回来，再低头一看，手上的皮已经被烫掉了一层。
“好厉害的铁链。”看着大江被灼伤的手心，岳青罗计从心来。
荷叶碧绿鲜嫩，根茎连着山中的暗河，水神将河水引渡至此，浇在了滚烫的铁链之上。
被禁锢的残缺灵魂起初因为锁链的灼人温度而扭曲，现下被兜头浇下一汪冷水反而平静了许多。
但山中暗河毕竟是凡间的河水，能锁住灵魂的铁链却并非凡间之物。河水解得了一时灼热，却也没法打开这锁链。没过多久，残缺的灵魂又开始躁动不安地扭曲起来，万分痛苦。
“那些女人，她们腿上有一样的铁链！”
陆绥想起自己探头看的时候无意间瞥见的一幕——那些盘腿坐下的女人们脚踝上也缠着铁链，只是那里的铁链没有这面墙上的粗，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禁锢她们的东西。
“有人用这破链子锁住了她们的灵魂，再让蚌寄居在她们身体里面，真是用心狠毒。”大江摇摇头，转头问，“如果引天河水来怕是来不及，等到天河水下界，她的灵魂早被烫化了。”
“人间的钢铁铸造不出锁魂锢魄的锁。表色青灰，能锁住三魂七魄，那十有**是当年大战之时遗落凡间的魂枷。魂枷由神骨锻造而成，硬砸是一定砸不开的，要打开它只有一个办法，找到困住她的根源。”
“你…说人话。”陆绥一头雾水，“什么叫困住她的根源？”
“魂枷本是当年的冥王用来审判禁锢恶鬼灵魂的武器，凡是被魂枷锁住的灵魂，生前总是做过在人间不可饶恕的事情的，要打开魂枷，必须要搞清楚被禁锢的人做过什么，然后完成审判才行。”
“但我探过她魂魄中的记忆，按理来说她做过的事情尚未到不可饶恕的地步，那么被禁锢于此大概率是因为被另一种和她息息相关的东西困住了。你说刚才那些女人脚下也有铁链，或许是有人利用魂枷将她们的灵魂与某种东西捆绑在一起，这样就能够把她们永远留在这里。”
“你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只要找到了这种联结就能救她们？”陆绥听得认真，脑子转得也快，见岳青罗点了点头，他立马开始四处搜寻可能的“联结”。
魂枷的锁链扎根于山石之中，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座山就是最大的联结。可要说把整座山毁掉未免太过荒谬了，他只得想别的办法。
岳青罗和大江也没闲着，他们回到两支蜡烛处，仔仔细细看过了那些女人脚踝上的铁链，试图从中找到她们被困此处的原因，却无果而归。
岳青罗正欲转身离开之际，被人扯住了裤腿。她转头看向拉住自己的那道力量，却看到一个皮肤细腻有弹性的女人正睁着眼睛看她。
“你？”
“救…救救她们。”那女人气若游丝，开口说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救救她们，带她们走，带她们离开这儿……”
“你们被什么东西压制了？”
“山…山…山珠。”说完最后两个字，女人捏紧裤脚的手缓缓垂落，然后又回到了先前那副雕塑模样。
“这怎么回事？”大江不解，“山猪是什么？山里的野猪？”
“她的灵魂没被清除干净，我们在这里停留得太久，她留下的那点灵魂沾染了神气得以复苏，所以才能跟我说那几句话。山猪…山猪应该不是山里的猪，她说的可能是…是那些珠子！”
岳青罗恍然大悟，快步登上石阶绕到后面，和步履匆忙的陆绥撞了个满怀。
“我找到了！”
“我想到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
“是这些珠子！有人让蚌寄生在她们身上，产出的珠子就是禁锢她们留在这里的原因，只要我们毁掉这些珠子，那就有办法救下她们！”
陆绥像机关枪一样说出自己的想法，让大江和岳青罗都吃了一惊——他们本来也没指望陆绥能给出什么关键信息，却不想这一次他脑子动得如此快。
“你说得对，我想我可能找到了来时问你们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岳青罗捏起叶片里的一颗珠子，“这个村子靠什么过活？靠这些山里生出来的珍珠，这些山珠之所以能卖出高价，就是因为它们以人体为母，以血肉为养分，所以光泽度格外好。”
她的话音落下，一洞的山珠也跟着化为齑粉。还剩下一颗最大的立在建盏之中，它似乎感知到自己即将被摧毁的命运，竟生出一股和神力对抗的力量出来。
但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一颗珠子，岳青罗只动一动指头，这颗珠子也在顷刻间化为粉末。
魂枷落地，老李媳妇被带走的魂魄悉数回到了玻璃瓶中。任务完成，三人折返回去，却在方才点蜡的地方看到了一地蚌类尸体。
[1]出自《淮南子·说林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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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山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