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膏肓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从地铁口走出来,看到乞丐,便笑嘻嘻的过来打招呼,还指着身边的人跟乞丐说“这是我的以前的同学。”

谁知乞丐两眼一翻,淡淡的说了句“哪里有人?”

小丫头急忙回头看,身边空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在?便满是狐疑的问“明明刚刚还在的呀?”

“从你上来那一刻就没有人。”乞丐说“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的。”

“你是说,我那同学是鬼?”小丫头啼笑皆非“不可能啦,大家都能看见他的。”

“谁说是鬼他们就看不见了?”乞丐说“有一种鬼潜伏在人的心中,依托人的身体存在,每个人都能看见它,就像你的影子一样,这种鬼通常是你的仇人,是找你来报仇的。”

“说的太吓人了。”小丫头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怎么可能?”

“你可以给以前的同学打个电话。”乞丐淡淡的说,小丫头将信将疑的拨通了电话号码,随便说了两句,突然脸色大变,颤声道:“两年前已经死了,是自杀的。”

“听个故事吧。”乞丐淡淡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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膏肓鬼是一种类似于腹鬼的鬼类,这是一种藏身于膏盲(古代医学中称心脏下部为膏,横膈膜为盲)的鬼,用另一种简单的说法,这是藏身于人心中的一种鬼,此鬼能够使人得重病,鬼居膏盲极难除去,固有“病入膏盲“之说。膏盲鬼其实和厉鬼一样,是一种复仇鬼,他是利用,做了伤天害理事情的人,害怕报复的心理,从人心中生出的一种鬼,他会变化成为你心中最害怕的人和鬼怪的模样,所谓“心中有鬼”指的就是膏盲鬼。

膏肓:关于仇恨

第四十七世,你是妓女,我是军户,执念化成了膏肓

沈萍纵身一跃,轻轻从高墙上跃下,院子里的护卫早已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他们都被无声无息的割断了咽喉,甚至没有来得及喊出声音,显然杀死他们的人武功极高。

影儿的“如影随形”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沈萍满意的回过头,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子此时已悄然站在了他的影子里,他向她点点头以示嘉许,躬身向前面的正宅走去。

沈萍是一个刺客,在江湖上颇有侠名,不知道杀了多少通敌卖国的贪官污吏,除了多少为富不仁的土豪乡绅,身后的女子是他的徒弟,叫做杨影,这些年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两人形影不离,被江湖中人称为“萍踪侠影”,名声一时无二,此时宋金正在议和,两国都发出海捕文书,悬赏千两黄金捉拿他们,不过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所以这海捕文书上,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图案,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九年前,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他只为钱杀人,金人给的钱多,就杀宋人,宋人给的钱多,就杀金人,总之只要银子足够多,无论白发苍苍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婴儿、精忠报国的名将、清正廉洁的好官、乐善好施的富豪,他统统都下得去手,凭着一手“如影随形”的轻功和“如蛆附骨”的剑法,他让天下人闻名丧胆,畏惧的称之为“鬼影儿”,恨不能把他扒皮吃肉,但却始终无可奈何,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江湖各大门派派出高手组成联盟追缴他,结果第二天盟主便死在了房间里,这件事吓破了所有人的胆子,那盟主武功奇高不说,更有二十名弟子持剑护卫左右,竟然一招不发就被杀了,手中的剑只拔出了一寸,显然那“鬼影儿”的武功比他高上数倍,照此说来,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难在他剑下走上三招两式。

这不是江湖人可以解决的对手。

沈萍就这样横行天下很多年,手下也不知染了多少鲜血,剑下不知害了多少性命,直到遇见她的那一天为止,就突然转了性子,不再接那些伤天害理的活,只杀那些该死之人,鬼影儿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了一对除暴安良的侠侣,没有人知道“萍踪侠影”就是当年的“鬼影儿”,甚至有人传说,“鬼影儿”就是死在了他们的剑下,“鬼影儿”的海捕文书被官府撤了下来,换上了他们的,赏金尽然高了一倍,显然在两国朝廷眼里,所谓的侠客比收钱杀人的刺客更可恨。

前面的屋子里就是他要杀的人,这人是他杀过的人中最位高权重的,这些年他杀过富可敌国的商人,武林门派的掌门,执掌一方的将领,但却从没刺杀过一国的丞相,前几日岳家军的将官找来时,他心中也有几分犹豫,一来这人高居一国丞相之位,必然护卫众多,刺杀极为不易,怕是很难不惊动他人便得手,二来就算冒险将其诛杀,在这禁卫森严的京城之内,恐怕也难已脱身,他本来不想接这单买卖,但耐不住那将苦苦相求,说那奸相秦桧要对岳飞岳元帅不利,沈萍虽然身在江湖,却也知道那岳飞是一等一的好汉,便硬着头皮到丞相府转了一圈,只见果然戒备森严,高手如云,有心回绝,却听闻那将官已经战死沙场了,便分文不取的接下了这桩生意。

此刻他离那间屋子只有一步,院子里已经没有半个护卫,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于是他便轻轻的拔出了剑,想要推门而入。

但那间屋子的灯突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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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萍停住了脚步,隔着窗子向内望去,屋子里的人坐在窗下,不知在干着什么,不时发出一声叹息,似乎颇为惆怅。沈萍看着窗后的人影摇动,有心隔着窗子一剑刺下去,却怕那屋子里的人不是秦桧,万一打草惊蛇,再想下手便难上加难,只有暗暗隐忍,想等那秦桧睡去之后再暗中下手 ,谁知那盏灯却一直没有熄灭,眼看着四更的梆子敲过两次,丑时就要过了,很快就要天光大亮,到时候仆人们都来伺候,再想下手就难上加难了,想到这他把心一横,用手在门栓上轻轻一用力,那门便应声而开,他提着剑,蹑手蹑脚的进了房间,只见那秦桧背对着自己坐着,轻轻地翻看着什么,浑然不觉已经有人进了屋子。

他轻轻的踩在了秦桧的影子上,这是他成名的招数“如影随形”,说起来却像小孩子的游戏一样简单,就是踩住对方的影子,随时跟在对方的身边,但和每个顽童都会玩耍的“踩影子”游戏不同的是,一旦他的脚踩在了对方的影子上,就会像影子一样缠着对方,直到对方变成一具尸体。

追着别人的影子踩是小孩子的游戏,每一步都踩在对方的影子上便是天下无双的绝迹。

他举起了剑,那是一把黑色的短剑,剑尖离秦桧的背心只有三尺,只要轻轻的向前一送,这位大宋的丞相大人便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他的手却停了下来,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突然抓住了他,似乎这一剑刺下去,死的会是自己一样,于是他的手便僵在那里,动弹不得,额头上竟然见了汗。

“是谁让你来的?”秦桧头也不回,甚至连手中的书也没有放下,似乎是自言自语“是岳飞?不对不对,他虽然与本座政见不合,却是一等一的豪杰,断然不会这般下作,是岳云?那孩子一介武夫,若是要杀我,定然亲自前来,绝不会做出雇凶杀人的事情来,那是张宪?也不会,他一向主张和本座修好,更不会轻起事端,你还真的把本座难住了,到底是哪位看我这大奸臣不顺眼,请来了‘鬼影儿’这桩大神来杀我?听说阁下还有一位女徒弟,今天怎么没来?”

沈萍全身一震,原来这奸相秦桧却是连自己的底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想必是早有准备,刚才他趁着秦桧说话之时,偷偷的将室内的环境看了个一清二楚,一进门来的那座屏风后,隐隐有一名剑客藏身,那人一呼一吸之间十分均匀,竟然分毫不差,显然是内功精深的高手;右边内室的门半掩着,一人隐与门后,袖中有寒芒透出,看来是用暗器的好手;书桌下竟然也藏了一名男子,手中拿着一把两尺长的柳叶刀,持刀的手竟一丝一毫也没有颤抖过,这让沈萍的眉毛不由跳了一跳,那人的卧刀的手势真的没有丝毫颤抖,不仅仅是常人肉眼所见的那样简单,他的手甚至连皮肤、肌肉甚至每一根筋脉都没有丝毫变化,就连一根汗毛都没有动过,常人眼里只能看得到他握刀的手稳,沈萍却知道,天下能做到这一手的,不会超过五个人,而今天这座屋子里,至少就有三个。

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三人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若是单独遇上一个,也许还有些许胜算,若以一敌三,不要说搏杀秦桧,就算是想要脱身也难上加难,此刻却是他一生中最为凶险的时刻,虽然眼前几人在江湖中无名无姓,他却知道真正的高手是不在江湖中的,那些所谓江湖中的绝世高手,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只是靠吹出来的名气欺世盗名,而那些真正的高人,从来都不会在人前现身,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就像他一样。

“想不到秦相公虽然是文人,手下竟然有如此高手。”沈萍突然朗声道“看来沈某今日要栽在这儿了,只是不知相爷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排场。”

“难道只有那岳飞手下才有高手不成?”那秦桧还是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他嘿嘿一笑“我知道你的打算,这般高声与我答话是假,提醒你那徒弟快点离开是真,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今夜我本就无意将她留下,我虽然知道你的底细,却不知你那徒弟学了你几成功夫,万一她已经得了你的真传或者青出于蓝,恐怕就算有这几位高手护持,也难以抵挡你们舍命一击,赔本的买卖,本座是不会去做的。”

沈萍却是心中一喜。这秦桧虽然算无遗策,却是不了解杀手这一行。杀手不是舍生取义的豪侠,也并非为主君亡命的死士,舍命相博绝不是杀手会做的事,一击不中即可远遁才是杀手的本色,也许舍命一搏两个人的机会更大,但若是要脱身,却是自己一个人更容易一些。他暗暗观察那三名高手的位置,那剑客离自己五步之远,却守住了门口,显然是防备自己逃脱;那持刀汉子离自己最近,只有一步,却挡在自己和秦桧之间,想必是一来主攻,二来护卫,防止自己挟持秦桧以为人质,那暗器高手在十步之外,离自己最远,但若出手一定后发先至,他心中顿时了然,这三人互为犄角,早有定计,若是自己要强行袭杀秦桧,那持刀汉子必然会来阻挡,就算自己能一招将其诛杀,那剑客便已经到了,到时候另一人打出暗器,自己是万万躲不开的;若是自己夺门而逃,不要说很难躲过那持刀人从背后而来的一刀,便是那暗器也难抵挡,想来这三人早已谋划多时,在这屋子里不下了天罗地网,想要让自己插翅难逃。

不过若是自己不动,他们三人也不敢动,此时几人杀机早已锁定,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自己站在这里,三人也只有静待时机,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若是漏出一个破绽,便会前功尽弃,不要说围杀自己,怕是一个不小心会被自己反杀。想到这儿他嘿嘿一笑,却是开口对秦桧说道:“秦相公,您可知在下为何一定要杀你?”

他却是要为影儿再多拖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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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秦桧微微动容“像沈先生这样的人,自然和那些浑浑噩噩的不同,做事一定需要一个理由的,我原本以为阁下只是收人钱财,为人消灾,你这一说,本座倒是很有兴趣,听听你的理由,有什么与众不同。”

“秦相公却是只猜对了一半。”沈萍索性把剑收了起来,他身上没有剑鞘,也不知道他把那把剑藏在了哪里“我来杀你,却是受一位岳家军的将官所托,不过其中颇有曲折,却出乎秦相公所想,那将军拜托我之后,我也曾到秦相公府上暗中查访,果然戒备森严,有心不想接这单买卖,谁知再想找那将军时,他却已经。”

“不知是拜托沈先生的是岳将军的哪一位?”秦桧打断他,轻声问道,沈萍只是笑而不语,任那秦桧怎么循循善诱,他却是不会说出关于那位将军的只言片语,杀手总有杀手的规矩。只是还没等他接着往下说,那持刀的汉子突然回过头跟秦桧低声说了些什么,秦桧便朗声大笑,轻声说道:“沈先生不必为难了,本座却是没想到,原来这人竟然是本座的同宗,好叫先生知晓,那秦昊已经被我潜伏在岳家军中的细作杀了,手下的人擅自做主,才让先生不得不来杀我,却是见笑了,既然这只是一场误会,我看先生也不是那食古不化之人,不如今日就此作罢,如何?”

“好说,好说。”沈萍打了个哈哈“不过在下还没说完,在下要杀你,却与这秦昊无关,只因为我听人说你要害那岳飞岳元帅,沈某虽然不认识岳飞,却也知他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有人要害他的性命,却不能坐视不理,就算今天沈某走了,若是你要害岳飞,我怕是还会再来杀你,秦相公若是今日告诉沈某不会害岳飞,沈某转身便走,绝不会再来叨扰相爷。”

秦桧却未答话,良久才沉声道“秦某却是做不到。”

“那秦相公最好今天就把我留下。”沈萍的手又握住了剑柄,那三名高手也各自按住了兵器,眼看着几人就要刀兵相见,却听那秦桧又缓缓说道:“沈先生,且听我一言再动手,我与那岳飞,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做他的武将,我做我的文臣,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道我为何要杀他?”

“只因你是奸臣,他是忠臣。”沈萍道。

“就算我是奸臣,他自精忠报国,我自谄媚贪墨,那岳飞又不曾参我的本,逢年过节还要和那韩世忠给我送些礼物,见了面也要尊称,我一声相公,我又为何要杀他?”

这次沈萍却没马上回答,略一沉吟,才开口道。

“你嫉贤妒能,看不得皇上对岳将军如此信任。”

“笑话。”秦桧真的乐了出来“本座用得着嫉妒他区区武夫?我大宋朝向来重文轻武,丞相的地位本来就比将军要高,也更得圣心,那岳飞巴结本座还来不及,我又何必去嫉妒一个不如自己的人?”

沈萍一时语塞,继而又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我明白了,原来你便是金人的奸细,混入大宋朝中,所以才要害岳元帅。”

“奸细?”秦桧哈哈大笑“秦某人一家老小都在京城,那金人有凭什么要挟我做奸细?若是说为了金银财宝,我官拜一品,权倾天下,这大宋虽然近年积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富庶又怎是那金人可比,荣华富贵我唾手可得,又何必费尽心机的坐什么金人的奸细?无稽之谈而已。”

“定是那金国给了你大大的好处,也许是像那张邦昌一样裂土为王呢?”沈萍又接着说到。

秦桧突然不说话了,良久,他站了起来,似乎突然有点薄怒,沉声说道:“你却是小看我秦某人了,若是我有此意,当年又何必一力反对太宰张邦昌称帝?若非如此,又怎会被那小人范琼压到金国当牛做马,和二帝一起受苦?又为不投降金人,偏偏甘冒奇险从北地逃回中原?你可知当年若不是有江湖义士相救,恐怕秦某当日就会死在张邦昌杀手的剑下,又怎会等到你来杀我?”

他突然转过身来,双目灼灼的看着沈萍,看起来竟然一身正气,义正言辞,沈萍看着他的脸,一下子呆住了。

原来是他。

九年前,他接了一单买卖,却是要他杀一名被掳来金国的文臣一家,要说这笔生意却着实是比好买卖,那雇主早已买通了金兵,故意放那人脱逃,他只需要在路上阻击,就能轻易得手,那时候沈萍的眼里没有什么正邪,谁给的钱多,就为谁杀人,他也不管那雇主张邦昌是臭名远播的大汉奸,也不顾那要杀的文臣是苏武一样守节的大忠臣,欣然接下了这桩生意,本以为可以轻易得手,没想到却出了岔子,他本想在涟水军丁祀水寨截杀那文臣一家,没想到却被一群江湖人士拦住了,不过他倒也不在乎那些匹夫,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有着威震河朔之类响亮的名号,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对付他们只不过是多费一点功夫罢了,不过,酬金要加倍才行。

然后他便拔出剑扑了过去。

他踩在谁的影子上,谁就倒在他的剑下,那些所谓的高手如土鸡瓦狗一般,连一声呻吟都没有来的及发出来,那些花拳绣腿在他眼里就像小孩子的游戏一般,简直不值一提。

直到他遇见她为止。

当时她站在一地死人中间,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剑,那把剑比他的剑略长一些,剑身只有两指宽,薄如蝉翼,拿在她纤细的手里就像一条黑色的丝带,似乎一阵风都能它弯曲一样,她的手有点抖,也许是因为恐惧,也许是因为愤怒,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大概刚刚被自己杀死的人有她的亲人或者师傅。他看得出,她怕极了,但她还是对着他举起了剑。

一招中规中矩的有凤来仪,沈萍差点没有笑出声来,这是门派弟子对练的起手式,不为杀敌,只是行礼,就是刚刚这一下,自己要想杀她,她已经死了十多次了,看来她还只是个初出江湖的雏儿,他觉得有趣,便也举起剑来使了一招青松迎客,她便不再客气,踏中宫一剑刺来,两人叮叮当当过了十来招,倒像是同门师兄妹舞剑一般,看看那文臣一家就要到了,他便不再玩耍,收剑还鞘,卖了个破绽给她,待她一剑刺来时,轻轻在她手腕上一托,那剑便变了方向,转了个个像她刺来,她手忙脚乱的躲了半天,终究还是被那剑在肩膀上划了个口子,见了红。

然后她竟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沈萍没来由一阵心疼,不忍再看她,丢了剑转身便走,谁知她竟然跟了上来,就像刚才的他一样,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影子里。

也许自己应该收个徒弟了,他看着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的她想。

这一跟便跟了九年。

那天他最终没有杀那个文臣,因为他知道他新手的这个徒弟不想杀那个人,因为那个姓秦的文臣是个忠臣,他不知道忠臣和奸臣有什么区别,但他至少知道一点,杀忠臣她会不高兴,而杀奸臣她会高兴,想必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侠义”,他不懂什么侠义,但他不想她不高兴,所以从那天起,他便只杀坏人,不杀好人了。

所以她便很高兴,这九年,她学会了他所有的武功,他也从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刽子手变成了世人口中的大侠,但当个年那个她拼命也要保护的忠臣,却成了卖国求荣,残害忠良的奸相。

世事变幻,竟至于斯

世人常常觉得跟现实比起来,故事里的情节玄幻离奇,但事实上,跟故事比起来,现实才真正匪夷所思,沈萍突然笑了出来,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秦相公和自己很像,但秦桧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一时热血上涌,也失了冷静,高声道“你也莫要笑我,要杀那岳飞,却不是我秦某人的主意,你以为我区区一个丞相,就能找来这三位高手为我驱策吗?我告诉你,我若是不杀岳飞,不用你动手,便是他们三个便会取了我的性命,你若真想救岳飞,便去杀了那位,秦桧自然引颈就戮,若是杀不得,那你也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却是杀不得那位。”沈萍见那三人面色大变,心中已然明了,便只是打了个哈哈道“所以我只能杀你了。”

“罢了罢了,原来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那秦桧竟然似乎大失所望,颓然说道“想必后世之人,也会用你今日所说之话来唾骂我秦桧,不过那时我早已黄沙掩面,却是无法辩驳了,你我在这里言语的久了,却不知阁下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或者,逃呢?”

“如果我说我现在只想和秦相公喝杯酒呢?”沈萍无奈的把那把剑抽了出来,随意的握在手里,见秦桧向后退了一步,也失望的说了句“罢了罢了,原来秦相公也是个畏首畏尾之辈。我非英雄,君亦非豪杰,彼此彼此。”

话音未落,他的五只手指突然握紧了剑柄,闪电般的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却并非刺向秦桧,也不是刺向守在门口的那名剑客,而是刺向内室的那名暗器高手,他这一下既不舍命刺杀秦桧,也不突围,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三人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剑已到了那暗器高手的眉心,那人刚刚扣住笼在袖子里的飞刀,未及躲闪,便给他的剑尖刺进了印堂穴一寸,眼看着不能活了。

其余两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一剑可谓神来之笔,天马行空,不拘痕迹,更可怕的是火候拿捏之准,简直匪夷所思,一剑刺中了十余步外的人不说,竟是多一分力也舍不得浪费,那剑尖只是在那暗器高手的眉心一触既回,又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两人竟然一点也没有看清,心中大骇,各自握紧了兵器暗暗防备,谁知沈萍更不停顿,展开身法,瞬间便到了剑客面前,舌尖轻轻绽了一个“让”字,那剑客心智本就被刚才那雷霆般的一剑所夺,竟然真的浑浑噩噩的让到了一边,眼看着沈萍便要多路而出,他却暗道一声苦也,调转身形折了回来。

原来他竟然在屏风的倒影里,看到秦桧的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人弓着身,站在秦桧的影子里,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剑,似乎随时准备刺下去。

却是影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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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费尽心机,却是漏算了影儿的执着,自己当年杀得那些人各个都比她武功要高,这姑娘明知不是自己的对手,怕的要死也要拿着剑冲上来和自己拼命,又怎么会丢下自己一个人走?

沈萍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些年,她把自己的剑术和身法学了个遍,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任何一个杀手都会以保存自己的生命为第一原则,而她却随时可能为了自己所为的道义和对方玉石俱焚。就像现在一样,她确实可以一剑杀了秦桧,但秦桧倒地的那一刻,藏在秦桧影子里的她就会暴露身形,那一刻便是“如影随形”身法唯一的破绽,只要那两名高手联手夹击,她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而对于刺客来说,重伤便意味着死。

他偷偷的向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动手,自己又向着秦桧走了过去。那名剑客和刀手护在秦桧身前,死死的盯着他,此刻他们已经不想再留住他,只是怕他突然出手,取了秦桧的性命。

幸好他在五步之外停了下来,两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他也松了口气,其实他根本没有力气再出第二剑,刚刚那雷霆般的一剑并非信手为之,抽干了他全身的精气神,此刻他经脉虚浮脚底乏力,勉强才能站稳,若是两人不顾一切的攻过来,恐怕当时就能将自己斩与剑下,所幸这两人心神已为自己所摄,失了锐气,畏首畏尾不敢动手,给自己回复的时间。

更让他庆幸的是,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浑然不知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竟无人发现藏在秦桧影子里的她,几人彼此忌惮,一时间竟然僵在当场,还是秦桧先开口道“沈先生去而复返,莫非一定要取本座的性命不可?还是说,真的想和本座喝一杯酒?”

“我还真是有些渴了。”沈萍边说边在秦桧的对面坐了下来,随意的对那剑客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你家相爷要和我喝酒?快去拿酒来。”

那剑客一愣,沈萍的行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大敌当前,换做任何人也不会在这个场合坐下,因为这一坐,便破绽百出,给敌人留下了可乘之机,此刻在他眼里沈萍身上至少有二十出处破绽,只要自己出手,似乎轻易便能将其擒下,但他偏偏不敢动,因为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否还有什么依仗,所以他便用眼角的余光向秦桧看去,见他也坐了下来,便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去取酒了。

许是他一直盯着沈萍,竟然还是没有发现,秦桧的身后,有一个瑟缩成一团的人,正躲在他的影子里。

酒很快便端了上来,是御赐的流香酒,倒入杯中,满室生香,沈萍虽然有的是银子,却也未曾喝过,满满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果然是佳酿,谢秦相公酒。”

秦桧只是微微啄了一口,便把杯子放在一旁,轻轻的说“沈先生不怕酒里有毒吗?”

“酒本来就是有毒的。”沈萍微微一笑,身子更放松了些,反问道“倒是秦相公坐在沈某对面,不怕我暴起杀人吗?”

“他们两个在,你不会杀我。”秦桧也笑乐“你这人,胆子小的很,却是个怕死的,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是万万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若是没有把握轻松脱身,你绝不会杀我。只是秦某人不知道先生为何去而复返,是不甘无功而回,还是怕外面有天罗地网?”

“如果我说我现在只想和秦相公喝杯酒呢?”沈萍已经喝到了第三杯,那壶酒很快便见了底,他似乎有几分微醉,言行也狂放起来,扬了扬杯子,对秦桧道“丞相这样的大奸臣,百年之后必然遗臭万年,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哈哈哈哈。”秦桧也大笑起来,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也一饮而尽道“彼此彼此,沈先生这等自私自利之辈,也好不到哪去,同饮同饮。”

“我这般无名之辈,百年之后化为尘土,不会有人记得,怎比得了丞相留名青史。”沈萍摇了摇头,又倒上一杯酒。

“你我皆为尘土。一个王朝的历史,不过是一本书上的几页而已,至于你我,不过寥寥几笔而已。”秦桧也倒满一杯,两人轻轻碰了碰,又一饮而尽,他们两个在这里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却是苦了那两位高手,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沈萍会对秦桧不利,一直紧紧的握着刀剑,刚刚两人有好几次机会动手,但都投鼠忌器,心中忐忑,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一久,身体便僵硬起来,连那汉子握刀的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酒过三巡,打更人敲响了五更的梆子,沈萍的眼眉跳了跳,然后桌子上的油灯突然灭了。

那把黑色的剑悄无声息的滑到了他的手中,犹如毒蛇吐信一样刺出,秦桧大叫一声转身向后急退,两名早已准备好的高手扑倒秦桧前面,想要挡住那一剑,但他们紧张的太久,手略微僵硬了些,出手便慢了一分。

这一分便足够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沈萍的剑并不是刺向秦桧,而是刺向了那个拿刀的高手,剑尖划破了他的咽喉,带起一蓬血花,又刺向了那位剑客,两人在空中对了一剑,各退了数步,却是不分胜负,但沈萍的脸上却漏出一丝笑容。

一把剑探了出来,刺向了秦桧的眉心。

是影儿。

“当”五更的梆子敲响了第三声,此时已经是亥时了,此时的天空看起来很薄,因为马上太阳便要出来,天虽然还没有亮,但已经有微弱的光,照在秦桧的脸上,他此时竟带着一丝笑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影儿的眼神变了,在剑尖就要刺入秦桧印堂穴之前,她认出了他。

“会之!”她发出一声轻叹,然后那把剑就在空中转了个个,擦着秦桧的脸刺了过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剑,竟然刺中了沈萍。

沈萍吃力的回过头,看着踩在他影子上的她,勉力露出一个微笑,便倒了下去。

剑上有毒,见血封喉。

这一剑迟来了九年。

秦桧惊魂初定,却是一头雾水,正待开口询问那女子为何临阵倒戈救了自己,却发现那女子早已不知所踪,竟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地上只留下了那把黑色的长剑。

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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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那把剑吗?”初出江湖的杨影拿着那把黑色的剑,颇为不屑的端详着“又黑又细的,好丑。”

“小心。”师傅将剑拿了回来,厉声说道“你知道什么?这剑上淬了最厉害的毒,稍微划破个口子,立时就会没命,莫要随便拿着耍子。这次我们要拦截的那‘鬼影儿’武功奇高,胜算几乎一分也没有,只能靠奇招致胜,你初出江湖,他定然不会注意到你,到时候我和各位前辈会将那恶人缠住,你再用此剑出其不意刺他一剑,只要割破了他的一点皮肉,管教他魂飞魄散。影儿,你是不可大意,那秦公子一家的性命,便都在你的剑上。”

杨影点了点头,默默地把师傅的话记在了心里,但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师傅他们已经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没有一丝胜算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怕自己坏了事,才故意吓唬自己,但晚上在涟水军丁祀水寨拦住了那鬼影儿时,她才知道师傅说的竟然是真的,那人竟只靠一人一剑,就把数十名江湖高手杀得落花流水,自己以为天下无敌的师傅竟然一招就被那人刺死在剑下,连声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那场面太过血腥,她吓坏了,以致于所有人都已经倒下,她还傻傻的站在那里,直到他向自己走了过来,才慌慌张张的使出一招“有凤来仪”。

他竟然还了一招“青松迎客”,就像平时师傅和自己喂招一样,她渐渐的开始不怕了,和他你来我往的战在一处,竟然过了几十招,直到他终于不耐烦了,才随手一招,拍回了自己的剑。

那剑倒转回来,刺伤了她的肩膀,血流了出来,冰冰凉凉的,他竟然没有再动手,她看得出,他并不想伤自己,只是他不知道,剑上有毒。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浑浑噩噩的跟在后面,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像影子一样跟着他。

你当初没有刺下那一剑,但我从此便中了你的毒。

他还欠她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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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她变成鬼跟着他,这一世他变成鬼跟着她。”小丫头似乎有些唏嘘“总是阴阳两隔,感觉有点伤心。”

“阴阳两隔也是相伴相守”乞丐笑了“没什么可唏嘘的,倒是你,知道那同学为什么会自杀吗?”

“说是一直暗恋我,想不开跳的楼。”小丫头的脸色阴沉下去“太吓人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儿啊?我用不用找人破破呀。”

“不用不用,他也只是执念未了罢了,以后不会再出现了”乞丐笃定的说“赶紧回家吧,睡一觉就好了。”

小丫头安心不少,转身离开了,一个影子从乞丐脚下剥离出来,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乞丐轻轻的说“膏肓,你也醒了。”

“大人,那小丫头影子里的鬼魂已经形神全灭了。”影子似乎有些感慨“那孩子其实挺可怜的,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多愁善感了?”乞丐的眼中闪着幽绿的光“可怜的时候不杀他,以后便可恨了,若有妇人之仁,早晚会病入膏肓。”

“人家本来就是女子。”黑影发出一声娇嗔,隐没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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