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魑魅魍魉

小丫头拿着手机从地铁口走出来,见到乞丐,连忙跑了过来。

“怎么了,急匆匆的?”乞丐不急不缓的说,认识了这么久,他已经习惯她的大惊小怪了。

“出大事了。”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说:“九江那边杀人了,火车站前的一个饭店老板叫人杀了。一个客人去吃面,他多收人家一块钱,俩人就动起手来,结果那个客人被他掐着脖子按在墙上,后来就急眼了,拿着菜刀砍了那老板十多刀还不解气,还把他的头砍掉了一半,丢在垃圾桶里,真是吓死人了。”

“你慢着点。”乞丐笑着摇了摇头“九江不是离得很远吗,怕什么?”

“能不怕吗?”小丫头拍着胸脯“这社会也太危险了,每个人都戾气那么重,说不上谁就会杀了你,我现在只感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要杀人的凶手,太吓人了。”

“戾气吗?”乞丐微微皱眉“世道如此了吗?那倒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不必担心,先听个故事压压惊吧。”

小丫头的眼睛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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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魍魉是古代传说中害人的鬼怪的统称,比喻形形色色的坏人。《文选?张衡》:“魑魅魍魉,莫能逢旃。”

魑魅魍魉:关于江湖

第三十二世,你是路人,我是匹夫,执念化成了恶鬼

这世间是有鬼的。

鬼长得和人一样,一样会吃东西、一样会说话、一样会喝酒、一样会玩女人,平时就隐藏在人群中,你看不出究竟哪个才是,但一旦阳光照不到的时候,它就会狞笑着露出爪牙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拨你的皮,碾碎你的骨头,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间的法是治不了鬼的,他们游走在黑暗中,小一点的鬼像蛆虫一样躲在法的缝隙里,偷偷坐着龌龊事,大一点的鬼便公然抗法,将那些执法的人撕得粉碎,这些躲在黑暗中的鬼,便叫做魑魅魍魉。

那些魑魅魍魉栖身之处,便叫做江湖。江湖不在市井之外,而在市井之中,或者说,市井在江湖之中。你若在市井之中,则觉得处处温情,若在江湖之内则步步杀机,但江湖和市井是分不清的,很多人一不小心,就踏进了江湖,变成那些鬼的食物,或是也变成了一只鬼。

张老实原来并不相信这些。他虽然只是个卖艺的,每日里只能辛苦挣几个钱,却也衣食无忧,每日里见得都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见过什么吃人的鬼怪?只当那些人是故弄玄虚,一派胡言,以为是天方夜谭,直到那些鬼找到自己的头上,才知道原来你找不到江湖,江湖却会来找你,只要你见到你听那些鬼的名字,他们会来找你,从世界尽头,从时间之外,把你吃得连骨头渣也不剩。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和那些鬼结缘,也许只是因为走在路上看了它一眼惹得他不快,也许是因为在酒楼里说话声音太大坏了它们的酒兴,也许是刚刚巧看到了它们正在黑暗中吃人,也许是什么也不为,只是因为你身上有它们想要的东西,它们就会突然出现到你身边,让你身处地狱之中,就算你好端端的不曾惹是生非,也难免祸从天降,就像自己一样,本来好端端的带着女儿在酒楼卖艺,偏偏被那个大鬼给看上了,便直接上来强抢,他拼死抵抗,却挨了一顿打,险些丢了性命,好歹活了过来以后,立时便去报官,谁知那官府却理也不理他,只要他拿出证据来,他又去寻当日酒楼的那些食客,虽然苦苦哀求,但那些人却一个个噤若寒蝉,只说什么也未曾看见,这件事竟然如同没有发生一般,他那青春年少的女儿,似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后来他才知道,当天那抢走他女儿的大鬼,却是这登州城里的一霸,原本是军户出身,因为杀了人被革了职,当了半年闲汉,终日里喝酒买醉,坐吃山空,慢慢生了歪心,见那登州海市繁荣,便纠结了一群闲汉,仗着身负武艺敢打敢杀,干起那欺行霸市的事来,那些商人初始的时候还敢反抗,后来给他使出雷霆手段杀了几个不服的,慢慢立起了威名,过往出海的商户都要按月给他交些银两,慢慢的银子多了,势力也越来越大,手下聚集了一群□□人物,结成了叫“四海帮”的帮派来,光打手就有上百人之多,莫说那些普通的百姓,便是官府也拿他无可奈何,他区区一个卖艺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很多人劝他像别人一样忍了,好歹还能苟全性命,若是这样苦苦追寻下去,恐怕真惹怒了那伙强人,恐怕立时就会要了他的性命,照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黑暗的巷子里被人一刀杀了,然后随便套上一只麻袋丢到海里去,连尸首都找不到,登州城这么大,少一个人是无所谓的。张老实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但他就是不甘心,必经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救她回来,但他自己是没能力救她的,因为江湖的事情,只有江湖能了,要对付那些无法无天的魑魅魍魉,就只能靠魑魅魍魉才行。

可这魑魅魍魉又要去哪去寻找?你想要找的时候,它们便仿佛消失了一般,似乎整个天下都只有歌舞升平,他只有一家酒肆一家酒肆的找下去,期盼着有一天那些鬼会和他结缘,但眼看着身上的钱都要花光了,却也不曾遇到半个江湖人,似乎整个登州城里突然太平起来,只有盛世人,却不见半个鬼。

鬼是不会找上他的,他一个垂垂老朽,无财无色,便是鬼见了,也会远远的躲开,因为他身上没有它们需要的东西,但张老实并不知道这一点,依然在城里苦苦的找着,倒还真让他找到一个,不过却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鬼,根本帮不上他,但他依然每天到那里去,期望着有一天会遇到一只大鬼。

夜路走多了,早晚遇到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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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来一碗面。”张老实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随意说道,那老板似乎破不耐烦,随手将一碗面拍在桌子上,连汤汁都溅出来不少,张老实却不以为意,那老板最烦像自己这样的熟客,每日里只是来吃一碗面,又是知根知底的,没什么利益可图。他却是知道那老板便是一只鬼,只不过不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食人的恶鬼,却是在黑暗中吸血的小鬼,专门等着那些食客们上门来挨宰。这家店开在码头旁边,鱼龙混杂,多的是过往的行脚客商,人生地不熟的,他便来欺诈,或者少放些料,或者多要些钱,有时巧取,有时豪夺,若是遇到那软弱可欺的,自然乖乖认倒霉,交钱了事,若是遇到脾气大些不服气的,便纠结一帮混混来恐吓,真遇到了硬点子,便认怂服软,乖乖推了银子,求个相安无事,这些年来在此经营,不知骗了多少钱财,便是附近的官府也上下打点得好了,由着他做这些勾当,只要不出人命,随便他去耍,坑那过往的客商。

似这般欺软怕硬之辈,却是鬼蜮江湖之中最低等的小鬼,没有什么能耐,张老实也原没指望得他,只是这里既然有这样的小鬼,便有些江湖味道在,说不上什么时候会引来像四海帮帮主那样的大鬼,到时候自己再苦苦哀求,兴许有人能救得女儿,只是连着来了一月,却没有半点收获,他却是病急乱投医,这里一个小小的面馆,那些大人物不管是人是鬼,又怎么肯来?只有那些落拓的人才会来此,就算在这里等一辈子,怕是也只能等到些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帮不得自己。

只是他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一碗面很快吃完,他却是没离开,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四下看着,那老板却是又变成鬼怪,要出来吃人了,原来刚刚吃完面的那个海客结账的时候,那老板便漫天要起价来,明明写着三个铜钱一碗的面,非向那人要四个铜板,那人自然不肯当着冤大头,便于那老板争执起来,他本想指着墙上挂着的牌子给老板看,谁知抬头一看,那写着价码的牌子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这却是他惯用的伎俩,靠着这一手移花接木的手段,也不知坑了多少过往的外乡人。不过他也有分寸,只是多要一文两文,一般人都能承受,不愿与他计较,再说就算是告了官,无凭无证的,捕快也不会因为一文两文小钱拿他,只能不了了之,这些年来遇到的人大多乖乖掏钱,不料那中年男子却是个脾气倔的,气得涨红了脸,大声说道:“你这店家背信弃义,好没道理,说好的三文,便只有三文,我却没有半个子给你。”

那店老板的火便上来了,他平日里在这里霸道惯了,却是没几个外地人敢顶撞他的,他仔细打量一番,见那中年人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袍子,样子文文弱弱,看起来既没有什么身份,也没有武功在身,是个软弱可欺的,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老子说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你这直娘贼吃不起便滚得远些,却是一文也少不得,牙缝里蹦出半个不字,小心现在就要你好看!”

张老实却是认识那海客,他父女俩人在这登州城里四处行走,靠弹琴卖唱赚钱度日,原来每日都要到港口跟前的那家酒肆去,运气好的时候,碰到豪爽的客人,一下子便会赏个一两半两,足够爷俩过上一阵舒服日子,若是运气不好,遇到那悭吝的,便是分文也无,任你白唱半天,也只是低头喝酒吃菜,只当没听见,这中年人却也是那酒肆的常客,每次出海回来,便会到这里喝上一杯小酒,却是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但看穿着打扮不是什么有钱人,原本没指望他能赏什么钱,却没成想他每次听完了自家女儿弹琴都会留下一个铜板。这一文钱虽然不多,但难得细水长流,有人赏了一两的银子,他也是留下一文钱;满堂宾客分文不与,他也是留下一文钱,却是雷打不动。

张老实心里一直念着他的好。要知道一两银子,来的快去得也快,总有花完的时候,但这从不间断的一文钱,才真的让他心安,因为只要有这一文钱,父女俩就不会饿着肚子。

他和这人却是只有一文钱的缘分,但此刻眼看着他要吃亏,张老实却是忍不住想要帮上一把,他虽然是胆小怕事的人,却也知道知恩图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却是站起来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位相公,这一文钱老汉替你拿了,莫要再计较。”边说便把一文钱放在柜台上,想要息事宁人,那老板见有人说和,也就放开了手,想要去拿那钱,没成想那中年男子手快,一把便将那铜钱攥在手里,却是不肯给他,那老板却是动了真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这下却是用上了七分力,手腕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张老实却是急了,没想到这中年人这般执拗,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竟然非要争着一口气,惹得这恶人发狠,恐怕不死也要脱上一层皮,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却看见那中年人竟似乎没事人一样笑了起来,在仔细一看,原来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却已经断了。

中年男子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剑。整个饭馆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从袍子下抽出这把剑的,那老板犹自咒骂不止,却突然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胳膊,才突然大声呼痛,向后便倒,那中年人却不饶他,一把将他扯了回来,顶在墙上,却是冷声说:“我这个人,最是公平,你若骂我,我便也骂你,你用哪只手掐我的脖子,我便断你哪只手,你若对我动了杀意,我便杀你。”说完也不等那老板求饶,随手一剑,便将他的头颅横着削去一半,又扯着他的头发将那半个脑袋随手丢到屋外去,那白花花的脑浆洒了一地,他却若无其事的拍拍手,把那剑随手收回袍子里,又回去吃他剩下的半碗面,却还是一副落拓的模样。

他却是不是猛龙不过江。

整个饭馆里鸦雀无声,食客们各个噤若寒蝉,既不敢说话,也不敢走,生怕不小心惹恼了他,只有一个个强忍着恶心,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面,有几个人碗里的东西早就吃完了,只能假装还有,用筷子在碗底扒拉,不小心碰到碗壁发出叮的一声,吓得魂不附体,偷眼去看那人,却发现他还在埋头吃着那碗面,似乎没听到一样,才长出了一口气,暗道捡回了性命。

饭馆里鸦雀无声,外面却乱了起来。那些人见街面上多了血淋淋的半个,忍不住惊声尖叫,很快便有一群捕快来问询,知道这里出了命案,遍进来拿人,那中年男子不急不逃,只是盯着那碗面,头也不抬的说:“此人该死。”

有年轻的捕快便要上前拿人,被领头的老捕头一把拉住,他看着那中年人腰间隐约露出的那把没有护手的破剑,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暗道若是遇到了那人,莫说是自己七八个人,便是这登州城里的捕快一起上,也只能是自寻死路,当下抱拳问道:“阁下可是汪洋先生?”

那中年人微微点了点头,老不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幸好自己眼尖才逃过了一劫,也不在多言,只是向着那人拱了拱手,支使这几个捕快把那尸体收拾了,转身便往外走。

这世间有两种人是国法无法制裁的,一种是只会钻些空子的无赖,便如那死鬼老板一般,另一种便是凶焰滔天的强人,那中年人正是后一种,遇到了这样的人,就算他是朝廷通缉的凶犯,捕快们也总会装作视而不见。

谁都是不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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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客见他并不在意自己,便一个个悄然离去,只有张老实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这样一只大鬼,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他刚才的声势,似乎求他比找那些捕快靠谱的多,兴许四海帮能卖他个面子。而且刚刚自己仗义相助,虽然没帮上什么忙,必经没有冷眼旁观,他本来之前还在愁若是遇到了大鬼如何和对方搭话,这次确实顺理成章,听说江湖之人,最终情义,自己和他既然有刚才的情义在,想必那人会给他几分面子。

不过他虽然想的好,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站在那人旁边,这个那个的支支吾吾个不停,那人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恍然大悟,接口说道:“哎呀,我却是忘了还你这一文钱。”边说边向他递了过去,张老实却是不接,却是突然跪在了地上,口中连连道:“大侠千万救救我女儿。”

中年人的眼神迷离起来,他记得那个弹琴的小女孩,她长的瘦瘦小小的,并不好看,弹琴也不算好听,翻来覆去只会半首《凤求凰》,中间不是弄错了调,就是弹差了音,不过这也是常理,那小丫头没学过琴艺,又不懂得指法曲谱,只是照葫芦画瓢,能弹成这样,已经不易,况且这市井之中,也没有几个真正听得懂琴的人,大多只是听个热闹,图个乐呵,也就作罢,没有人会较真,毕竟这市井的琴,只为娱人惠己,并非庙堂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琴师,没什么气节,也等不得什么大雅之堂。

可是他喜欢。以他的身份,便是乐府琴师的《霓裳羽衣曲》也听得,但他偏喜欢听她那不成调子的琴,就像他明明可以买得起最贵的丝绸,却偏偏只穿那件粗布的旧袍子一样;就像他明明可以去最好的酒肆吃浑羊殁忽,却非要到寻常的酒家吃花生米一样;就像他明明可以佩着镶嵌着明珠的宝剑,却偏偏带着那把连护手也没有的铁片剑一样。他就是喜欢听她那并不悠扬的琴声,每次做完了事儿回来,他便要到那家酒馆去听她操琴,似乎那断断续续的琴声会把他身上的血腥味统统洗掉一样,能让他的心安静下来。

本来他可以把她买下来,让她天天弹琴给自己听,但是他没有,虽然他的银子足够买下一个大宅子把她养起来,给她穿最好的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请来几个皇宫中出来的琴师教她抚琴,把她培养成让男人见了都挪不开步子的尤物,就像他平时对那些女人做的一样,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每次留下一文钱,然后站起来便走。

相比那些曾让他一掷千金的教坊花魁,她实在是他所最薄待的一个人,就连那些蒙着面纱跳舞的胡姬,他也曾随手赏了十两银子,但却只肯给她微不足道的一个铜板,这些年加在一起,还不如在教坊里的一夜酒钱。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却是不想污染了那笨拙的琴声,因为那每一次留下的一文钱,都是没粘过血的,他身上的钱财虽然多,但不沾血的却所剩无几,每次一个铜板,已经是极限了。但他没必要也没有对她说过,只是每次都安静的来听她弹琴,然后留下一个铜板,又悄悄的走。

这些年他身边的女人经常换,却始终只喝一个地方的酒,因为那断断续续的琴声。但那父女俩突然有一天便不再来了,他也没有刻意去寻找,万丈红尘之间,相遇和离别都是注定好的,有些相遇本不应该,正如有些离别总是突如其来,在这薄情的世间,许多人分开以后便再也不会相遇,本是自然而然。他经历过最残忍的离别,知道即使找回来的东西就算不会面目全非,也总会以最残忍的方式失去,所以他并没有去寻找,但他却记得那个女孩子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那天她弹完了琴,却没像往日那样急着离开,而是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轻声的说:“你听得不是我的琴,否则你的眼睛不会一直望着远方。”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还不等他答话,她就被怕惹祸的张老实拉走了,之后便再没见过父女二人,想不到却是遭了难,倒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难处,忍不住脱口说道:“我还道你那女儿今天怎么不来,却是遇到了难处,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张老实不知道他刚刚在回忆,还以为他不想理会自己,此刻听到他说帮不上忙,更是悲从中来,只觉得再无希望,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那中年人见他如此,又开口道:“我说的却是实话,你那女儿若是病了,我却不懂医术,救不了她的命;若是丢了,我公门中没什么朋友,寻不得她回来;若是缺钱,我倒是有些银子,却只怕你花了我的钱,麻烦更大。我和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能管得了你们的事?”

“你管得!”张老实见他回话,便觉又觉有了希望,竟然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只有你能救得了她!”

“哦?”中年男子的眼睛眯了起来,轻声问了句“是江湖事?”

张老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直觉背后升起了一阵冷气,这中年人说这话时,眉眼之间杀气冲天,竟似身负血海一般。

果然是无法无天的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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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实把女儿被掳走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他讲得很细,从女儿被掳走到自己四处寻访江湖中人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那中年人听得很认真,等张老实说完了,才轻轻说道:“四海帮在登州不算小帮派,虽然几百人大多是乌合之众,但也有几十号能打能杀的,高手也有几个,抢你女儿的帮主秦万山曾是登州军中第一高手,刀法在大唐能排进前十,手下四海龙王也都是一流高手,个个有血债在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人,却不是随便哪个江湖人都能惹得起的。”

他这般一说,张老实的眼神便黯淡下去,以为他也不敢惹那四海帮,这却是常理,那中年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单枪匹马,怎敌得过四海帮兵强马壮,又和自己非亲非故,自然是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想到这儿不由万念俱灰,便想转身离去,没想到那中年人又说道:“我和秦万山没什么交情,却是不能帮你说项,却只是会杀人,最多帮你把那四海帮灭了,却是未必能救出你的女儿来。”

张老实喜出望外,他原本以为这中年人最多帮他求求那四海帮主,好歹放自己女儿一条生路,然后两人再远走他乡,远远地避开便是,却没想到他竟然会鼎力相助,竟然要帮自己永除此患,他当然是把那四海帮杀个一干二净为女儿报仇,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此刻他自己说出来,禁不住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连连点头。那中年人见他如此,便掂了掂手中的铜板,微微笑道:“只是要对付这四海帮,一个铜板却是少了点。”

张老实本是走投无路,又哪里会计较钱财,想也不想便说“若是大侠肯帮我除了四海帮,救了我的女儿,老汉我定将全部积蓄奉上。”他却是留了个心眼,怕那人嫌弃钱少,没说自己的全部积蓄也只有二三两银子,心里想着万一到时候惹得这人恼怒,大不了要了自己的性命,只要救了自己那女儿便好,再说自己也不算骗他,自己只是说把全部积蓄给他,又没有说那积蓄很多,转念一想,又想到也许雇凶杀人都是要先付定钱的,便咬咬牙,将兜里那二两银子掏出来,却被那人拦住,轻声说道:“那定钱却是已经收过了。”

他却是摊开手掌,露出那一文钱来。

张老实却是感激不已,正欲跪下道谢,却听见咣的一声,那店门被一脚踹开,一群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为首一人倒提着鬼头刀,太阳穴微微隆起,见到张老实,眼睛便立了起来,摆出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却正是那四海帮四大龙王之一的鬼水龙王朱行健,原来这码头本是四海帮的地盘,那老板却是向他交了保护费的,听说出了事,便过来看看,却好巧不巧遇到了张老实,他却是听说帮主早就对这人下了格杀令,却是暂且将那饭馆老板的事搁在一旁,想要讲这张老实拿了回去邀功,他却是看了一眼那中年人,见他落拓,以为他只是寻常的食客,便恶狠狠的说道:“兀那汉子,却莫要在那里吃个没完,赶紧滚远一些,这事儿却和你没甚么关系,莫要溅你一身血。”

中年人微微一笑,摊开了手,露出那枚铜钱来,一群大汉狐疑的看过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然后那枚铜钱被高高的向上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轨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向着那枚铜钱看去,然后听见他幽幽的说:“你们却是来晚了,这事儿现在却和我有这一文钱的关系。”

然后剑光升起。

那把破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掠过了所有人的咽喉,然后和那枚落下的铜币在空中相交,一横一纵两道弧线戛然而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然后剑被收回鞘中,那枚铜币弹了起来,落在中年人的手中,仿佛从未离开过他的掌心一样。

刚才耀武扬威的一群人,已经成了地上冰冷的尸体,中年人若无其事的对已经吓呆了的张老实说:“去四海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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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中年人若无其事的连杀四十七人闯进四海帮的总坛时,秦万山的右眼跳了起来,只有以前在军中遇到生死关头时,他的右眼才会跳,自从当了四海帮的帮助以后,他的右眼就已经很久没有跳了。

所以他止住想要拔刀上前的手下们,很客气的说道:“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算上之前在饭馆里的那些,我一共杀了你六十九个手下。”中年人笑了:“仇深似海,怎么谈?”

秦万山也笑了。

江湖之中只有弱肉强食,没有仇恨,只要你足够强,就有资格被人尊敬,就算你灭了对方满门,对方也会客客气气的坐下来跟你喝酒,至于那些像蝼蚁一样被轻易杀死的帮众,就像麦子一样,割掉一批,还会长出来一批,而农夫不会因为一些麦子和狼拼命,除非那只狼会要他的命,所以他只是转了转手上的那只翠玉扳指,笑着说道:“江湖中人,一笑泯恩仇。不知阁下和四海帮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中年人微微一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秦万山脸上笑容更盛,对他来说,只要钱能解决的事情,就算不上是事情。他心中大定,只觉得右眼也不再跳了,又恢复了一帮之主的气度,朗盛说道:“这登州,谁能比四海帮有钱?只要你杀了雇你来杀我的人,我出两倍,不,十倍的钱。若是你愿意,我愿以供奉长老之位虚席以待。”

中年男子的笑容也舒展开来。

“好。”他柔声说道“不过雇我的人拿的是不沾血的钱,你有多少?”

秦万山的眼神冷了下来,不沾血的钱,四海帮一分也没有。

看来此事无法善了。不过他却也不惧,只是冷冷的拔出剑来,沉声说道:“看来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阁下莫非欺我四海帮无人不成?” 众帮众见帮主拔剑,也各自抽出兵器,向那中年人围拢过去,竟是要以多欺少。

那中年人还是在笑,他慢慢抽出剑来,并不光滑的剑身在吞口划过,发出沙哑的摩擦声,这不是一把好剑,所以不配斩忠臣良将,不过对付这些魑魅魍魉,正好合适。

秦万山的瞳孔蓦然收缩,当他看到那把没有护手的剑时,才突然认出了面前的这个中年人是谁,十一年前,在东都洛阳出了一桩灭门血案,起因是一个弹琴的歌女,被当地的一名将军掳走,抵死不从,当场自尽了,本来死了个下贱的歌女,算不得什么大事,便是官府也未曾多问,谁知那歌女偏生有一个海外的相好,竟然冒死为她报仇,那人拿着一把没有护手的破剑,闯进了十里联营,硬是取了那将军的首级,然后灭了那将军家的满门之后飘然而去,从此浪迹天涯,流落江湖,专门干□□的勾当,手下也不知有多少人命,被江湖中人称之为“血海汪洋”,谈之色变。这人不但上了官府的悬赏文书,也被黑白两道围剿多次,不过却都被他生生的杀了出去。

当世江湖,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秦万山的右眼剧烈的跳了起来,他后悔了。和所有的江湖人一样,他的威名都是吹出来的,其实骨子里是欺软怕硬的懦夫,在这鬼蜮江湖之中,只有弱者才成群,结成帮派以后才敢欺凌那些弱小,只对那些比自己弱小的人凶狠,在那些独来独往如鬼神般的凶恶的狂徒面前,却是会像普通人一样瑟瑟发抖。

但后悔已经晚了,一旦你拔出了剑,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能分生死。

剑光闪起。

四海帮的帮众们高声呼喊着冲了过来,手中挥舞着刀剑,一时间刀剑、暗器破空声不绝于耳,大厅中瞬间变成修罗地狱,不时有惨叫声响起。

百鬼夜行,不过世间众生相

然后万籁俱寂,秦万山颓然的跌坐在满地尸体之间,他的喉咙被剑锋扫过,气管被割破了,却没有血流出来,他用力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能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汪洋。

汪洋没有理他,只是默默的收剑还鞘,跨过满地的尸体扬长而去,却是再也没回头看过秦万山一眼。

就算是告诉他是因为一个弹琴的歌女而死,他也不会相信。

杀人的时候不能想太多,每一个即将被你杀死的人都有很多故事,也不要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否则他们的过去可能会成为你一生的恶梦,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跟将死之人,多说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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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走进后宅的时候,发现张老实正和女儿在一起抱头痛哭,小姑娘被欺凌过,又挨了不少打,见到父亲,一肚子的委屈都倒了出来,然后又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张老实的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刀子。

那些被侮辱过的女子,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大都是要寻死的,她也不例外。

汪洋静静的看着她终于挣脱了张老实的手,抽出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衣服都被撕破了,脸上也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不过眼神依然清澈,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女孩子,如果自己早来一步,到底能不能救她?

他不知道,所以只是淡淡的说:“一个人只要没有死,就总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比如呢?”她把刀又握紧了一点。

他突然笑了,轻轻的说“比如你的琴虽然弹的很难听,却依然有人肯给你一个铜板,让你能一直弹下去。”

说完了这句话,他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头,他只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救人的,那个女孩是死是活,已经与他无关了。

鬼是救不了人的,能救人的只有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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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原来的那间酒肆。

汪洋依然穿着那身破旧的长袍,喝着他常喝的那壶劣酒,不过他这次坐在二楼的雅座,比平时多点了一盘羊肉,一碟小菜,张老实给了他二两银子的报酬,刚刚好够这一顿饭的酒钱。

酒入愁肠,总是让人想起往事,当年他也曾经是个人,不过人是对付不了鬼的,要对付鬼,只有自己先变成鬼。

人鬼殊途,不过这却是一件好是,若是黑不黑白不白,认不认鬼不鬼,那这世间才叫糟糕,所以他又笑了笑,将杯中的酒泼在地上。

这一杯酒敬天下恶鬼。

然后他给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尽,依稀听到楼下想起了断断续续的琴声,却是一首凤求凰,和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听到过的一样。他把目光投向远方,然后又拉回眼前,恍惚间看见一个女孩子正在认真的弹着琴,她的父亲正在向食客们拱着手,说着些好听的话。

他于是笑笑,在桌上留下一个铜板,转身离去。

一杯酒恍如隔世。

这世间琴音依旧,却哪有什么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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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汪洋便是明月光,那个歌女便是秦时雨吗?”小丫头歪着头问。

“哪个歌女?”乞丐笑了“我的故事里只有琴声。”

“且,故弄玄虚。”小丫头撇撇嘴,却微不可查的打了个冷战,刚刚的故事却是让她有点怕了,她明白故事里的世界和现在便没什么区别,在阳光之下,总有些魑魅魍魉潜伏在黑暗中,等着择人而噬,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又接着问道:“这世间这么多的鬼,怎么才能不和他们结缘呢?”

“少走夜路。”乞丐低声说道:“当今世上,却没无法无天的大鬼,只是一些戾气冲天的疯子罢了,却是不必害怕。”

小丫头点了点头,看着天马上就要黑了下来,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连忙和乞丐摆了摆手,匆匆忙忙的回家了,她身后,一只狰狞的恶鬼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桀桀的笑着对乞丐说:“大人,我醒了。”

“你还醒的真晚。”乞丐的眼中闪着幽绿的光“这世间的魑魅魍魉,有点太多了。”

“除了便是。”那恶鬼悄然隐没在黑暗中,化作数道黑气向四方散去。

当天夜里,两伙流氓团伙疯狂火拼,死了数十人。凄厉的警笛声响了一整夜,所有的市民都噤若寒蝉的躲在家中,只有一个无名的乞丐嘿嘿的笑着,自言自语的说:“人间不尽,魍魉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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