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封夷

小丫头从地铁口走出来,迎面吹来了一阵狂风,吹得她的长发猛的飘了起来,惹得她一声尖叫,忙不迭的去掩自己的裙摆,生怕那裙摆也会像头发一样被掀起来,好在那风只吹了一下便偃旗息鼓,她这才走到乞丐跟前抱怨道:“这风可真讨厌,怎么总是乱刮呢。”

“风本来就是乱刮的。”乞丐微微笑道:“这里的风还算好,我以前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风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呢。”

“还有这样的地方?西伯利亚吗?”小丫头两眼放光,好奇的问道。

“哪有那么远,就在中国东北。”乞丐笑了“你没听说过东北三大怪,火烧船厂,狗咬奉天,风刮卜奎吗?”

“为什么会风刮卜奎呢?”小丫头歪着头问道。

“因为那是从千年前吹来的风。”乞丐笑了:“听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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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夷,又名封姨、风姨,是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司风之神。《北堂书钞》卷一四四引《太公金匮》:“ 风伯名姨 。”此“风姨”之所本。宋刘克庄 《送雷宜叔右司追录》诗:“东皇太乙 方行令,寄语风姨且霁威。”元张可久《水仙子·春晚》曲:“日高初睡起,扫残红怨煞风姨 。” 清秋瑾《春寒看花》诗:“凭栏默默咒风姨 ,几度空劳裁护旗。”

封夷:关于逃避

第十一世,你是帝王,我是清风,执念化成了封夷

数千只鸟缓缓降落,然后向四面八方飞散,露出句芒的身形来,他头上戴着鲜花的桂冠,身上披着百鸟翎羽织成的羽衣,正赤着足踏在脚下的黑土地上,那黑土地上冰雪便融化了,无数青青的小草破土而出,将他轻轻的托了起来,然后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她伸出手来,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她便将手递给了他,迈着细碎的步子跟了上去,丝毫没有半点惊讶,这让句芒颇为意外,作为掌管天地运行神灵,他见惯了世人在他显露神迹时惊讶赞叹的表情,但她却摆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面上没有丝毫波澜,似乎他那惊天动地的法术不过是哄小孩子的把戏一样。

这女人绝不简单。

他是来这里的路上遇到她的,当时他正乘着千鸟往这里飞,突然之间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九天之上那从不停下的风竟然突然静止下来,那些鸟尖叫着拼命拍动翅膀,却只能徒劳无功的带着他一起跌落在地面,然后他便遇见了她,她似乎知道他一定会出现一样,见到他也不客气,便直接问道:“你是去索离国吗?”

见他点头,她便毫不客气的接着说道:“带我一起去。”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自从点亮神火之后,句芒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和自己这样说话的人,不过他并没有愤怒,反而有些惊喜,有心一口答应她,却只能无奈的苦笑着说:“不是我不想带你,只是你也看到了,没有风,我的鸟儿飞不起来。”

话音未落,突然平地掀起了一阵疾风,那群鸟儿便叽叽喳喳叫着带着他又飞了起来,他心中一动,刚想回头叫她一起,却发现她正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便讪讪的笑笑,催动那些鸟飞得更快一些,自他成神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尴尬,不过尴尬之后,竟然又有一丝好奇,一路上便不停打探起关于那女子的消息来,那女子却不怎么答话,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任他问了一路,却也只知道了她住在天下最高的地方,是一个小国的公主,至于其他的却一点也不知道,就连她是人是鬼还是神也一概不知,不过这也让他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了索离国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个时辰还多。

那些人却是早已等候多时了,见他到来,便纷纷迎了过来,不过他却并不着急,依旧不紧不慢的拉着她的手走着,虽然他来得晚了,可是时间还没有到,因为他什么时候到,祭典便什么时候开始。

这是索离国的春之祭,而他是句芒,司春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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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离国的春之祭也是天下的春之祭。这个在天下最东方的小国虽然只有百里,却是春天最先到来的地方,每到这一天,全天下的王公贵族、修士鬼神便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迎接春神,这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人们杀牛宰羊,准备好了美酒鲜果等各种祭品,办起了盛大的宴会,这宴会会从早晨一直庆祝到深夜,人们会尽情的开怀畅饮,等到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还会跳起盛大的歌舞,欢送句芒随着东风一路前行,把春光布满天下。

没有人知道春天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知道他会最早出现在索离国的龙沙城,所以祭典便一直在这里举行,这祭典虽然欢乐,却是只有身份显赫的人物才能参加,因为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迎接春神的,像那些平平常常的百姓们,能享受春光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却是没有资格见到春神句芒的模样,在场的那些人虽然对句芒恭恭敬敬,但无一不是地位显赫的大人物,句芒头一次觉得有些得意,便拉着她一起坐在宫殿正中那张宽大的座椅上,一个个的指给她看。

坐在最远位置的那五个,是五岳山神,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南岳衡山司天昭圣大帝、中岳嵩山中天崇圣大帝、北岳恒山安天玄圣大帝、西岳华山金天愿圣大帝,他们虽然也是正神,却只是后封的神位,地位不像自己这些古神一样尊崇,只能坐在角落里。

坐在正对自己是钟山之神烛九阴,他和句芒一样,都是洪荒时就点燃神火的古神,不过虽然法力强大,却不像句芒一样是掌控天时的主神,地位不如他尊崇,只能坐在客位。

坐在他右手边的那个,是大周的王,他是整个人间最有尊贵的人,统御着九州百国,被称为天子,代表着整个人族,如今人族中兴,神、鬼、巫,都要让避让三分,他却是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的,至于其他诸如土地山神一干小神小鬼,类似靖国将军一样的诸侯武将,还有肃慎国一样的小国国国主,只能在大殿的地上随便找个地方席地而坐,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今只能屈尊降贵和那些平民百姓一样卑微的呆在角落里,脸上还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似乎哪怕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位置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一般。

句芒一个个的向她介绍完了那些人,但她却并未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受宠若惊,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似乎他旁边那个无比尊贵的座位不过是寻常的位置一样,只是无所谓的指着他左手边空着的位置淡淡的问道:“这里是谁的位置?神的祭典竟然还有人敢迟到么?”

句芒的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句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此时祭典已经开始,人们开始围着他载歌载舞,他便借故和那些人一起歌舞起来,这让那些人更加欣喜,往年高高在上的春神绝不会理会他们,这还是他头一次这般平易近人,所以忙不迭的围着他跳了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他只是为了掩饰尴尬而已。

丝竹响起,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这是他成神以来第一次邀请女人共舞,谁知她却摆摆手,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只是自顾自的端起一杯酒喝了起来,他没想到她会再次让他吃瘪,一时不注意,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脚,这才想起原来自己根本不会跳舞,有心回到座位上去,却被人们围住,也只能在人群中随着他们一起舞蹈。

就算是神也不会去做扫兴的事情,更何况他是这场祭典的主角,所以他只能边无聊的跳着自己不会的舞蹈,边看着她悠闲的吃着面前的美食,惬意的喝着各国进贡的美酒佳酿,这让他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她才是祭典上祭祀的神灵,而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一样,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所以他也望向了那个空着的位置,期待那个人能早一些到来。

只有他来的时候,这场无聊的歌舞才能结束。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那个人终于来了,那是一个佝偻的老者,手里撑着一把黑伞,看起来已经很衰老了,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人,却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他刚刚出现在众人面前,歌舞便停下了,人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安静的站好,连最尊贵的周天子也站了起来,迎接他的到来,句芒终于得以脱身,连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苦笑着对他挥挥手,招呼他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位置上,似乎和这老人很是熟悉,竟然和他玩笑道:“索离国主,你可算来了。”

这次她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这备受尊崇的老人竟然只是一个区区小国的国主,她却是不知道这索离国虽然小,却并像那些寻常的小国一样要对周朝进贡,反倒是那统御天下的周朝还要不时赏赐索离国一些奇珍异宝,自然颇为不解,等听那句芒一说,便诧异的问道:“为什么同是小国,这索离国的地位却如此之高?”

“因为国主索离。”句芒指着那个佝偻的老人说:“东方人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尊敬老人,他们认为智慧会随时间增加,这虽然荒谬,却没有人反对,因为即使是最聪明的年轻人,也知道相比和更优秀的人竞争,安心等待会更好一些,因为即使是再急着上位的年轻人,也总有一天会变老的,而索离就是这样一个的一个老人,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大家只知道他是从洪荒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他是这索离国的第一任国主,也是当代的国主,是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人类是看不见神的,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人们才能和神交流,他是人和神之间的媒介,所以他虽然衰老腐朽,却代表整个东方。”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她轻轻的站起身来,对那个静静坐着的老人伸出手来说:“可以和我一起跳舞吗?”

老人依旧撑着那把伞,听她如此说,便放下手里的酒杯,轻轻摆了摆手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人老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还是不跳了。”

句芒突然觉得有些生气,自己刚刚邀请她的时候她无动于衷,现在她却主动找一个老头子跳舞,这让他觉得被轻视了,正想开口质问她,她却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

“我只和最有权势的人跳舞。”

句芒哑口无言,那老人却似乎突然来了兴趣,凑过来问道:“你也是神吗?”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见她答应,那老人似乎更加兴奋道:“你是第一次来人间吗?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什么神?”

这下连句芒也好奇的看过来,不过她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说道:“很久以前我们曾经见过,看来你忘记了。”

“不不不,从我能见到神的那一天起,我就记得我曾经遇到过得每一个神。”老人有些失态的说道:“我肯定没有遇见过你。”

“人老了,总会忘记一些事情的。”她边拿起一杯酒边淡淡的说道:“重新认识一下,我之名为封夷。”

老人一脸迷茫,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句芒却浑身剧震,他现在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了,她便是高居与九天之上,掌控着天下风云的天帝的第十八位公主。

风神封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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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后,句芒便变得恭敬了很多,虽然他是掌控四时的古神之一,但和开天辟地之时便已点亮神火,贵为天帝嫡女的风神来说,也不过是寻常的神衹罢了,似这般高贵的尊神,很少会降临人间,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但有一点他清楚的很,别看她现在悠闲的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若是她真的发起怒来,就连自己这样的古神也能随意撕成碎片,所以他只能噤若寒蝉的坐着,既不敢说出她的身份,也不敢像刚刚一样随意和她说话,显得稍微有些尴尬,那老人却来了兴趣,凑过来问道:“你和春神坐在一起,一定是很强大的神灵了?”

这句话让句芒惶恐起来。他哪里敢和这般尊贵的主神相提并论,正想开口解释,她却并没有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道:“明明是在屋里,你为什么还要打伞?难道是对神不敬吗?”

“索离国主并不是对神灵不敬。”不等那索离开口,句芒便脱口而出:“那把黑伞是一件异宝,黑伞之下,自成一方世界,不但能遮风挡雨,还刀剑不伤、水火难侵、便是光阴也不能侵袭,只要有这把伞在,他就有对抗时间的力量,但若是放下那把伞,千年的光阴便会一拥而上,让他瞬间衰老腐朽,所以他只能一直打着那把伞,却不是想要冒犯您。”

“哦?”封夷好看的眉毛扬了起来:“这把伞竟然如此厉害?如此说来,岂不是和神灵的法宝一样?”

“何止如此。”那老人也有几分得意,接过话来说道:“便是神仙的法宝也比不上它,只要打着这伞,不要说凡间的风霜雪雨,就算是神灵也伤不得我。”

这句话却是过于狂妄了,连句芒也变了脸色,生怕他胡说大话惹怒了她,若是惹怒了这尊大神,恐怕这春之祭马上就要变成腥风血雨的修罗场,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那封夷却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就算是神灵伤不到你,却也得不到神恩的沐浴,有什么好骄傲的?”

“神恩?”老人微微动容道:“什么是神恩?我从未曾遇见过。”

“神恩如海。”她笑了起来:“无处不在,大一些的比如今天的春之降临,每天的日出月落,小一点的比如说祛病强身,延年益寿,好处却是多得很。”

“这些好处有什么稀罕?”老人不屑的说:“什么春华秋实,四季冷暖;日出月落,阴晴圆缺,便是那寻常百姓也见得腻了,不值得一提,而那什么祛病健身,延年益寿,对那些百姓虽然有用,但我有这伞,非但百病不侵,也不怕衰老死亡,要那神恩,又有何用?”

“你却是小看了神灵。”她笑了起来:“那把伞又怎能和神恩相比?你在那伞下,虽然可以长生,却不能不老,虽然光阴无法侵蚀你,但那具**凡胎却依然会腐朽,你虽然不死,但却是这世界上最老的老人,你嗅不到花香,也品不了美酒,就连那些女孩年轻美好的□□也无法享用,你虽然活着,却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而神恩可以让你重新拥有青春,甚至返老还童。”

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显然青春这个字让他很有感触,但他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又接着说道:“这还不是最厉害的,你躲在那把伞下,以为连神灵也伤不到你,却忘记了你自己也什么做不了,你说的好像自己天下无敌,其实却只是像乌龟缩进了壳子一样,不过是在逃避罢了,神的力量你根本无法理解,那是可以改变天地的伟力,它们根本不需要像你一样躲在一把可怜的伞下,靠苟延残喘而赢得一些虚假的尊重,而神灵不需要这样,它们可以让天崩地裂,毁灭那些让它们愤怒的人,而你却只能躲在那把伞下瑟瑟发抖。”

“我不是神。”老人叹了口气:“能有一把伞已经很满足了,这伞虽然不像你们神灵那么厉害,但好歹伞下没有风也没有雨,对我这样的老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如果你能成为神呢?”封夷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神不会老,也不需要躲在伞下,神无所不能,被众生敬仰,相比躲在伞下的你来说,岂不是好上太多?”

“人可以成为神吗?”老人把伞稍微向后挪开了些,露出大半张脸来,似乎颇有些动心,见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便露出希冀的光芒来,但他终究还是有些怀疑,便又询问的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句芒,见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才又开口问道:“那要怎样才能成神?”

“成神的方法有很多种,有的方法很困难,比如说,刻苦修炼或是积累功德。”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古怪的弧度,接着说道:“也有比较简单的,比如说,神的垂青。”

听到她这句话,句芒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要想凡人直接成神,只有一种方法,就是神和凡人交合,只要能成为神的伴侣,就能直接脱去**凡胎,直接成为神衹。以她主神的地位,若是和索离结合,恐怕他立时就会成为比自己还要强大的神灵,但这却并不是没有代价的,神和人的结合为天地所不容,即使是最强大的主神,与凡人结合之后也会遭到天谴,轻者法力大减,重者甚至会当成身死道消。

他始终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这样做,索离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老者,即使他是东方最有权势的人,在像她一般强大的主神眼里也不值一提,她没有任何理由会为他这样做,但还不等他开口询问,索离却说出了一句让他更为诧异的话。

“神的垂青,我曾经得到过。”他有用那把伞遮住了脸:“也许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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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离并没有说谎。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自己也已经记不住是什么时候,他曾经遇到过神,那时候这世上还没有索离国,他也不像现在一样苍老,当时的他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青年,只知道躺在枯黄的草地上数着天上的云朵,当他数到第七朵白云的时候,神就这样降临了。

像所有的凡人一样,他看不见神,但他知道那一定是神,因为只有神才会有这样的伟力,他看见满天的云朵都在瞬间消散,那些枯黄小草纷纷低下头来,似乎是在迎接什么的到来,然后那些草便突然绿了起来。

清风旋舞,那是命中注定的相逢。

春风来了,它从最高处吹来,以大地为画布,涂满了绿色,他激动的站了起来,张开了双臂,任自己沐浴在这和煦的风中,就在那一刻,他爱上了这来自世界尽头的风。

他相信风神也眷恋着他,要不然,她为什么总会偷偷的萦绕在自己的身边?为什么会悄悄的弄乱他的头发?为什么会在夜里缓缓的敲响他的房门?为什么会轻轻的拉扯自己的衣袖?她一定也是在意他的,虽然他看不见她,却一直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有时候,风微弱到还不足以吹动孩子手中的纸风车,却始终没有停下,它一直萦绕在他的身边,像情人在耳边顽皮的呵着气,这样暧昧的春风,最是撩人;有时候,风轻柔的甚至无法掀起他的长发,只是轻轻的拉扯着,弄得他痒痒的,这样调皮的春风,最是动人;有时候,风细微的甚至无法鼓起小船的帆布,只是在水面上划过一道道波纹,把倒映着的月光揉成一片涟漪,这样浪漫的春风,最是诱人。

是她带来了春天,从此以后的每一天,他都更加的迷恋,他就这样痴恋着风神,感谢着她的赐予,称颂着她的传说,四处像人倾吐着对她的眷恋,可是那些人并不相信,反而把他当成了骗子,出言嘲笑道:“哪里有什么风神,你画得出风吗?”

“不,但我画得出水,画得出青草,画得出流云。”当时他认真的答道:“它们都因她而改变。”

那些人便轰然大笑起来,认为他说的都是胡话,又七嘴八舌的嘲笑了他一番,便丢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再也懒得理会他了,这让他很是困扰,于是他便对着空荡荡的草原大声喊道:“风神啊,人们不相信你的存在,他们认为我是个骗子,请您现身吧。”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他不甘心的一遍又一遍喊着,当他喊道第十八次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动听的声音。

“如你所愿。”那个声音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看到神灵,那些肉眼凡胎的人只要站在你的身边,也将能看到你所看到的。”

然后所有的风开始汇聚,他终于看到了她,她头顶日月为冠,身披七彩霞光,撑着一把黑色的小伞站在他的面前,他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拼命的挤出笑容来,后来他猜自己当时的笑容一定很滑稽,否则她不会咯咯的大笑起来。

她笑了很久,连腰也笑得弯了下来,他便也跟着她笑。

然后她便留了下来。

他带着她到人群中去,果然那些人像她说的一样也看见了她,这是人类第一次看见神灵,他们惊叹于她的美丽,也崇拜她的伟大,为了留住她,他们建起了雄伟的宫殿,并把每年的这一天作为祭典,尽情的欢歌笑语。

而他作为连接神和人的纽带被推举为王,国度以他的名字命名:索离。

他很开心,并非因为人们的尊敬,而是因为她留了下来,他对她说:“你总是和春天一起来,你来了春天就来了,从此北国就有了有春天。”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轻轻的说道:“只有四季分明的地方才有春天,就比如北国,而那些一年四季都温暖的地方,人们是感觉不到春天的存在的。”

他深以为然的说道:“北国的春天很短,像我的生命一样,但越短就越珍贵,人不是神,没有永恒的生命,所以只能莫负好春光。”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的鼻子说:“短暂的生命是一种幸福,人其实不必羡慕神,永恒的生命未必是什么好事情,等你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就会明白我说的不是在安慰你。”

他点了点头,虽然他听不懂她的话,但他知道她是神,神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没想自己会有机会亲自验证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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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这座城里住了下来。

这座城便成了风中之城,她撑起伞来,城中便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她放下那把伞,风便会没有方向的吹来,他曾经好奇的问过为什么要会这样,她告诉他说,那把伞是天地赐予她的神器,伞下自成世界,当她不想要唤醒风云的时候,她只要撑起伞,便可以将自己和世界分隔开来,当时他便关心的说:“老是打着伞,不累吗?”

“我还控制不住自己的神力,我若是放下伞,风便不会停止。”她颇有些无奈的说:“人们会厌烦的。”

“不会的。”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所有的人都喜欢你。”

她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便信了这句话。可她不了解人类,和神族不一样,人和神不一样,他们在许下承诺的时候,总是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但随着时间的变化,便会没了初心,不再是当初的自己,觉得以前自己说过的话也变得可笑起来,所以世人大都食言而肥,无一例外。

可是人们信誓坦坦的许下承诺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沉浸在当时的情感里,以为自己能像自己夸下的激情洋溢的海口一样,感动着自己,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注定只是在撒谎。

他也是一样,当她开心的放下手中的伞递给他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欣喜,却根本想象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当他沐浴在无处不在的春风中时,他只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从此风便再也没有停过。

然后天气变得更暖了,风也变得更热烈,她无时无刻不陪伴在他的身边,甚至变得有些卑微起来,宛如动了春心的凡间女子,不再像天神一样高高再上,她会在夏日午夜轻轻的来敲他的房门,掀起一阵清爽的风,让热的几乎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她会在炎热的午后送来一朵雨云,带来一场凉爽的雨,让干涸的大地重新湿润起来;她会在晴朗的早晨来叫他起床,乱掀他的被子,让他手忙脚乱的连忙穿衣起床。

他和她更加缠绵,宛如一堆人间眷侣,他甚至开始筹备和她的婚礼,想在第二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娶她为妻,但可惜好景不长,秋天来了,风也越来越冷了。

起初的时候还好,秋风只是扫落了树上的枯叶。风不大,吹得那些落叶一跳一跳的向前滚动,不时有树上落下的叶子加入其中,就像一群欢快的小精灵,当时他看得有趣,谁知很快便皱起了眉头,她一反寻常的温柔,突然变得无情肃杀,将天地的间的生机全都夺走,秋风屠尽夏虫,鸟儿们凄鸣着逃向南方,草木全都凋零,风像刮骨的钢刀一样,让人们瑟瑟发抖,裹紧了衣服,他们第一次讨厌起了这无处不在的风,是她把寒冷带到了这里。

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再也没有舒展开。

她变了。

不过他还在勉强忍受,只是城中渐渐多了些流言蜚语,有些人说她偷走了春天,带来了秋天,说她是为害人间的恶神,开始的时候,他还试图去阻止,但没过几日光景,城里便到处是关于她的流言,慢慢的连他也开始相信了,原来风是如此善变,才仅仅数月的光景,便完全判若两人了。他去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却无所谓的说道:“我本来就是如此,风没有温度,也没有味道,你以为我应该是温暖芳香的,但那只是你想象中我的样子,那温暖是春天的,不是我的,那香味是花的,不是我的,这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便是什么样子,我本来就是如此,又何曾变过?”

他便不再说话,她心安理得的态度刺伤了他,他此时和城中的一样,越看她越觉得讨厌,他开始后悔让她放下伞了,她当时说自己放下伞人们便会厌烦,他还以为只是她的自谦,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说的是实话,这样无情的风,的确让人讨厌。

他也变了

所以他心中一阵烦躁,便脱口而出道:“我真后悔让你留下来,你还是走吧,我和你的爱情,过不了冬。”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下来,然后她静静的看着他,冷冷的说道:“原来你喜欢的不是风,而是春天,原来你说什么喜欢我都是假的,善变的不是我,而是人类。”

然后风便咆哮起来,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暴风,就在他眼前狂舞起来,掀起了无数飞沙走石,连屋顶都被掀起,人们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伟力,惶恐着,奔逃着,一时间死伤无数,那暴风掀起巨大的龙卷,一点点向他逼来,他只觉得无比恐惧,情急之下便抓住了她留下的那把伞,撑了起来。

伞下无风也无雨。

那风肆虐了一阵,发现伤不到他,便停了下来,然后她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冷冷的说道:“现在我没有伞了,所以风永远不会停下,你将终生与风为伴,然后你会忘记我的存在,等你放下那把伞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神灵的报复。”

他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的攥紧了伞,因为他已经害怕的说不出话来,当她只是一阵清风的时候,曾经看起来很温柔甚至很卑微,但当她凉透的时候,他才知道高贵的风神是人类只能仰望的存在,这一刻他打定主意一定会记住她,永远也不会放下那把伞。

但他忘记了人的记忆并不持久。这一刻刻骨铭心的记忆,许多年以后依然会一点点变淡,而神灵不一样,神灵的记忆是永恒的。

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风越来越冷了,没有一刻停歇,带来了无尽的冰雪和严寒,人们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衣里,烧完了最后的木头,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很多人没有捱过那个漫长的寒冬,但即使死了很多年,靠着那把伞,他还是活了下来。

然后春天终于来了。幸存下来的人们和他一起庆祝春天的降临,像当年一样举办了盛大的祭典,不过即使春风依然如同往昔,他们却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不再祭祀风神,改为祭祀春神,他们像当年对待她一样对待春神句芒,希望他可以留在这里,但句芒还要往南方去,每年只会在这里停留三个月。

但即使是三个月,也已经极为珍贵了,人们心满意足,纷纷称颂着句芒的功德,至于那个连名字也没人知道的风神,早已被他们抛在脑后了。

但风还是一刻也不停歇的吹来,所以他再也没有放下过那把伞,就这样一直过了很多年后,久到他已经忘了她的样子,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他还是会害怕风,哪怕只是最轻柔的春风,也会让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伞,那是一种渗入灵魂深处的恐惧,所以当她向他伸出手来的时候,他只是下意识的向后退去,脱口说道:“我想起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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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好看的眉头扬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也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他低声的说道:“那时候这祭典不叫春神祭,叫风神殿,这里也不叫春神殿,叫风神殿,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曾经在这里和一个女人跳了一支舞,她也是一个神灵,当时她也曾垂青于我,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她最终离开了,走之前他告诉我,会回来报复,所以我不能放下这把伞,只有这把伞能保护我。”

“你一直打着伞,是在躲什么呢?”她笑着问道,并没有收回那只手。

“躲风。”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句芒的脸色变了,她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你躲了一辈子的风,风会不会很难过?”

“风很可怕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接着又像是祈求一样问道:“你说你可以让我成神,一定是很厉害的神灵,那你比起风来,又如何?”

“风在我面前,也要低头。”她咯咯笑了起来:“天下风云,尽在我手。”

索离询问的向句芒看去,见他点了点头,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却还是不敢相信的问道:“若是我放下了伞,你会保护我吗?”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一直打着伞,却不知道外面的风已经听了,不信你看,这里哪有风?”

他心中一动,便试探的从伞下伸出一只手来,那宽大的袍袖纹丝不动。

这里果然是没有风的。

那只晶莹白皙的手就在眼前,她在耳边轻轻的说道:“陪我跳一支舞吧。”,那声音颇为好听,他心中一荡,便不自觉的放下了手中的黑伞,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青春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又轻盈起来,头发也重新变得乌黑,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神迹,他欣喜若狂,拉着她欢快的舞蹈起来,宛若很多年前,他和另一个女人跳舞一样。

然后记忆也一点点开始复苏,以前忘记的节奏和舞步被重新想了起来,他跳得越发流畅了,两人跳得衣袂翻飞,带起了一丝丝清风,然后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变得熟悉起来,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但还不等他多想,就又被她拉着跳了起来。

句芒也站了起来,这只舞蹈终了的时候,就是这场祭典的结束的时候,他要在那一刻做法,让春天降临大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句芒举起了双手。

她依在他怀中,轻声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却认不出我,这一次我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索离浑身一震,突然觉得她的眉眼清晰起来,那是他很久以前曾经见到过的,他曾经喜爱后来厌倦的一张脸,他终于认出了她来,想要去拿那把伞,却摸了个空,发现那把伞已经被她牢牢的握在了手中。

起风了。

这风细微的让人感觉不到,却渗透进了他的每一个毛孔,和千年的时光一同作用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瞬间腐朽,然后给那微风轻轻的一吹,便消散在天地间了。

腐朽的终归尘土。

“那些腐朽的东西,风一吹就都化成了虚无,比如你。”她边轻声的自语,边撑起了伞,风便瞬间听了下来,此时句芒的法术刚刚完成,整个城市中的草木都绿了起来,鲜花齐齐绽放,人们一起欢呼起来,他们沉浸在欢乐中,甚至没有人察觉到索离已经消失了,就像他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春满人间。

句芒微微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人们突然看不见他和她了,当作为媒介的索离消失以后,人失去了看见神灵的能力,世人从此不见众神。

当天晚上,大风呼啸了一夜,城里的人们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用不停止的风,有些人甚至以为,是风带来了春天。

但风再也没有留下来。

风不会等,因为易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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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特意回来报复他的吗?”句芒被百鸟托着,仰起头问凌风立于九天之巅的她,此刻她刚刚收起了那把黑伞,正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听见他问,便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惩罚,而是恩典”她说道:“那把伞阻止的不是我的报复,也阻止了我的宽恕,我只是来取回那把伞,顺便解除对他的诅咒而已。”

句芒若有所思,良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又开口问她:“你以后要去哪里?回到九天之外的仙山去吗?”

“仙山太远,红尘太深,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笑了起来:“我想在这人间转一转,反正没有人知道我的样子,我去哪里都是一样。”

句芒也笑了:“也好,你这样厉害的神灵,不像我被四时所困,哪里都可以去得,倒是让我有些羡慕。”

“羡慕什么。”她摇了摇头:“就算是自由自在的风,也有到不了的地方呢。”

“哪有?”句芒以为她在自谦,便反问道。

“人心是风也到不了的地方。”说完这句话,她便御风而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句芒怅然待在原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黑伞。

他便追着那风,一路到了南国,停了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然撑开了那把伞,便听见有过路的孩童在身后说道:“又没有下雨,你撑着伞干什么?”

他们竟然能看到他了,原来这把黑伞,才是连接神和人的纽带,句芒心中了然,却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淡淡的对那孩子说道:“我在这里,等风来。”

“你这人莫不是傻的,打着伞不累吗?”那孩童嘲笑的说道:“这里是南国,不刮风的。”

话音未落,突然平底卷起一阵狂风,弄了他一嘴的灰土,那孩童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句芒却大声笑了起来。

天下有风,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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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风这么可怜。”小丫头若有所思的说。

“可怜的不是风,是人才对。”乞丐笑着摇了摇头:“人的一生本来就很短,却把大部分时间用在逃避上。”

“所以那远邪就是索离,远方便是封夷吗?”小丫头接着问道:“这一世她杀了他,下一世他杀了她,倒是扯平了。”

“应该是这一世她宽恕了他,下一世他成全了她才对。”乞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无论为神为鬼,终究难逃因果,只要沾染了一丝,就要永坠轮回,不得解脱。”

“你的因果是什么?”小丫头突然抽冷子问道。

乞丐一愣,下意识的答道:“我的因果,是你。”

小丫头睁大了眼睛,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两人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然后突然起风了,小丫头给风一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说道:“你又在故弄玄虚,不理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她没看到,刚刚的那阵风围着乞丐旋转了起来。

他竟与风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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