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暝急促地喘着气，狠狠瞪着剑下的女子：“你是何人？到底是人是妖？”

挡在叶清洛身前的女子眉目清隽秀丽，没有任何妖怪的特征，一袭宽大的白裙显得她身形瘦削，脸上满是苍白的病容，仿佛轻轻一推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他是我弟弟，我们既不是人，也不算妖。”

沈暝手中长剑抵在她纤细的脖颈前，冷声喝道：“少跟本将军绕圈子，你们既然不是人，那便是妖邪！天下妖邪，尽斩于承影剑下，别以为说几句浑话，我就不杀你们！”

女子抬头看着沈暝的双眼，将自己的脖颈彻底暴露在他眼前：“沈将军，您是宁朝剑圣，是长安城的守护神，绝不会滥杀无辜。恳请您听完我说的话，若您仍觉得我姐弟二人罪孽深重，我们定不再挣扎，就地伏诛！”

女子说完，跪着退后半步，朝沈暝深深叩拜下去。

“姐姐！”叶清洛伸手去拉她，却没忍不住咳出一大口鲜血。

沈暝看着她沉默良久，收回长剑，沉声说道：“可以，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说罢，他拿起剑将叶清洛的翅膀又狠狠钉入墙壁，然后扶起跪地的女子，示意她开始讲述。

女子心疼地看了看血流不止的叶清洛，低声说道：“我名叫叶凝霜，他是我弟弟叶清洛。我们的父亲是远古时期第一只夜叉鬼，而我们的母亲，只是一介凡人。

“母亲生下我们之后便去世了，清洛的血脉更偏向于夜叉，而我的血脉，却几乎等同于人类。身为半妖，父亲唾弃我们，人类驱赶我们，千万年来，我们一直无家可归，只能相依为命。

“可悲的是，我虽然没有半分妖力，却因为先天缺陷，必须饮食人血，才能苟延残喘。清洛为了我，才不得不每夜出去猎血。”

听到这里，沈暝脸色一寒，插在叶清洛翅膀里的承影剑也随之微微颤动，疼得叶清洛忍不住低声哀叫起来。

叶凝霜连忙抬高声音解释道：“我愿以性命起誓，我们姐弟二人从未主动取他人性命，清洛每次只取少量鲜血，并不致死。将军之前所说，长安城中流尽鲜血而死之人，与我们绝无半分关系！”

沈暝冷笑道：“与你们绝无关系？你倒是张口就来，真以为本将军什么都信吗？”

“将军！凝霜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虚假，愿受五雷轰顶，神魂湮灭，永不入轮回！”

叶清洛听见姐姐被逼着发了毒誓，难过得眼眶通红，对沈暝满是恨意：“沈暝，你这个欺负女子的小人！有本事你冲我来啊！”

沈暝走到叶清洛身前，恶狠狠地将承影剑又钉进去几分：“可以，我巴不得冲着你来。”

一阵剧痛传来，翅膀本来就是夜叉鬼的要害，叶清洛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却硬气地不吭一声，只拿凶狠阴翳的眼神瞪着沈暝。

叶凝霜心疼得落下泪来，跪行到沈暝脚边，不停地朝他磕头：“沈将军，我说的都是真话，求您放过我们吧。”

她本来身体就娇弱，额头磕着坚硬的地面，瞬间就破开一个血洞，鲜血流得满脸都是。

叶凝霜见沈暝还是冷着脸不说话，咬咬牙站了起来，神色凄惶。

“将军，清洛猎血，皆是为我。凝霜愿以身饲剑，用我的性命，换我弟弟一条生路！”

“姐姐！不要！沈暝，你要杀就杀我，别动我姐姐！”

叶清洛疯狂地挣扎起来，可除了将伤口越扯越大，根本动不了分毫。

沈暝看着形貌凄惨的姐弟，恍惚之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罪大恶极之人。

“行了，别吵了！”

沈暝面色难看地打断二人，心里乱作一团。

他从小就立志斩尽世间邪祟，一直以锄奸扶弱为己任，可这姐弟二人的出现，却彻底将他所熟知的世界打破——

人类与妖怪居然可以孕育后代？

居然真的有不杀人的妖怪？

难道妖怪也有正邪之分？

若妖怪没有伤人，他却将其斩杀于剑下，可算是滥杀无辜？

一旁的沈洺看着他颤动的双眸，仿佛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不过他此行是为了带叶清洛回去，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飞到叶清洛身前喊起他的名字。

“叶清洛，醒醒！”

“叶清洛，我是沈洺，快跟我回去！”

不论沈洺怎么叫喊，叶清洛都听不见他的声音，沈洺心里着急，忍不住伸手去拔他翅膀上的长剑。

承影剑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竟随之松动了少许，叶清洛趁机打出一道雷电，猛地将承影剑击退出去。

“死性不改！”

沈暝立刻回过神来，握住空中的承影剑，冲着叶清洛一剑挥去。

叶清洛手握细长雷光，与沈暝斗在一处。但在这略显狭小的山洞中，他顾忌着叶凝霜，不敢从九天引雷，斗起来缩手缩脚的，很快就落了下风。

沈暝明明是个凡人，却能凭借出神入化的剑术，与上古夜叉斗得不相伯仲，甚至隐隐还有反压的气势。

叶清洛虽然是个半妖，但是妖力在一众上古妖魔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千万年来少有败绩，哪里这般窝囊过，不免攻势越来越急。

沈暝瞬间就找到他的破绽，一剑贯穿了叶清洛的肩胛骨，狠狠踩在他的胸口上。

叶清洛“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奋力挣扎起来。

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整个妖比还是少年身形的沈暝大上两圈，可沈暝仅仅用一只脚，就把他牢牢踩在地面上，根本动弹不得。

简直强得离谱。

“你真是个凡人吗？怎么这么强？”叶清洛不甘地盯着他，十指上弹出锋利的妖爪，朝他踩着胸口的脚抓去。

沈暝不屑冷笑，飞快抓住叶清洛的双手，狠狠按在他的头顶。沈暝的手如同钢铁铸成，叶清洛几乎感觉手腕要被他生生捏断。

顺着这个姿势，沈暝俯下身来，他苍白的脖颈近在眼前，叶清洛立刻张开獠牙，朝他咽喉咬下。

“哼！”沈暝出手如电，用剩下那只手捏住叶清洛的下颚，猛地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他的下巴无力垂了下去。

“你这妖怪，还想咬本将军？你就是用这两只獠牙吸食人血的？”沈暝厌恶地俯视着叶清洛，突然伸手钳住他的一只獠牙，用力拔了下来。

“嗷！”叶清洛喉中发出一声惨呼，沈暝手下不停，把他另外一只獠牙也拔了出来。

鲜血溅到沈暝苍白的脸上，他眼神冰冷，杀气腾腾，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沈将军！求你放过他吧！”一旁的叶凝霜突然扑了过来，抱住沈暝的小腿。

沈暝浑身一僵，又不能一脚踢出去，只能轻轻抽回了腿。

“你不要乱动。”沈暝冲她冷冷说道。

“可是……”

沈暝没再理她，而是用铁链将叶清洛严严实实绑在墙边。此时的叶清洛形容狼狈，浑身是血，垂着头说不出话来，再没有刚刚嚣张的模样。

叶凝霜心疼得直掉眼泪，颤抖着手将叶清洛的下颚装了回去。

沈暝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

叶清洛一恢复声音，就大声喊叫起来：“沈暝，你放过我姐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清洛，别说了，若你死了，姐姐如何独活？”叶凝霜将他的脑袋抱进怀里，怜爱地抚摸着他的长角，神色间已带上凄绝与不舍。

一旁的沈暝看着上演生死诀别的姐弟二人，只觉头都大了。

……我真该死啊。

沈暝被迫带入了“恶人”视角，越发不是滋味，皱眉说道：“嚷嚷什么，我又没说要杀你们。”

他看着两人怔忡的神情，心里也有些挣扎和不自在：“只要你们承诺日后不再伤人，不取人血，我可以放过你们，这两枚獠牙权当我收取的信物。”

叶凝霜面上大喜，连苍白的脸色都红润几分：“可以……”

“不行！”

叶清洛大声打断她：“我姐姐先天缺陷，离不开人血，你这不是要把我姐姐逼上死路吗？”

沈暝面色一沉，冷冷说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你不要得寸进尺！”

“没有人血，我姐姐迟早会死，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们！”

“清洛！”叶凝霜站起身，竖眉冲他说道，“我们毕竟是妖，沈将军愿意放我们一条生路，已是慈悲为怀，你赶快答应他。”

“他不过是个伪君子，假仁假义，算什么慈悲！”叶清洛骂道。

叶凝霜见他不听劝，只好转身朝沈暝跪下，又要冲他磕头。

沈暝连忙上前扶起她：“叶姑娘，你快起来。”

“沈将军，清洛只是一时心切，才会胡言乱语，我们一定遵守诺言，不再伤人。”

“姐姐！”

沈暝看着双眼通红的两人，突然轻叹一声，沉声道：“以后每日子夜时分，我会来此处，取半碗血给你们。”

两人闻言，瞬间安静下来，震惊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沈暝把叶清洛的獠牙收到怀里，面色平静地重复道：“若你们答应不再伤人，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每日给你们供应鲜血。”

不等叶凝霜反应过来，叶清洛连忙答应下来：“一言为定！”

沈暝冷冷说道：“但若我发现你们敢踏入长安城半步，我定不再犹豫，将你二人斩于剑下！”

说罢，仿佛生怕自己后悔一般，沈暝飞快斩断了叶清洛身上的铁链，握紧承影剑，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一旁飘荡着的沈洺本想跟过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飘不过去，看来他这次入到叶清洛梦中，就只能在叶清洛的周围活动。

“清洛，沈将军居然为我们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敬佩，你以后，可要对他好一些。”

“我知道……姐姐，今日是我错了。”

一旁的沈洺见叶清洛跟着叶凝霜回到山洞深处，连忙飘到他眼前，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可不论沈洺怎么冲着他呼喊，叶清洛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

沈洺只能看着叶清洛沉沉睡去，又看着他渐渐清醒，看着他在洞口等待，然后看着沈暝披着星光出现。

沈洺被困在这千年前的梦境之中，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却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