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洛听着他的话，却有些接受不能，只觉得白瞎自己为唐时清难过了那么几分钟。

而且唐时清明明没死，自己还在他家人面前说什么送他的遗物回来，简直丢了大脸。

他和这个捉妖人斗了两百年，哪次不是互相挑着痛处使劲嘲讽，从没说过一句好话。想到自己刚刚还为了他和唐时雨吵了一架，叶清洛就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自己那些话全都收回来。

“呵呵，既然你没死，那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回去了。”

唐时清挥了挥胖嘟嘟的小胳膊，说道：“夜叉鬼，你救我一命，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顺便提醒你一句，近期上京城有大事发生，人界恐有大难降临。你身边这个人类，既然已经踏进这个世界，你可要保护好他。”

叶清洛侧过头，微微一笑：“你说错了，沈洺很强，他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唐时清挑了挑眉：“言已至此，你自己看着办。”

两人说完，一旁的沈洺突然出声说道：“唐道长，上次多谢你舍身相救，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被穷奇抓住。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唐时清说道：“我救了你，叶清洛又救了我，也算扯平。再说了，我也是接到白泽的传讯，才会赶去那里救你。”

“白泽？你有他的消息？”叶清洛连忙追问，白泽已经快一个月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时清却耸了耸肩：“我只是收到他单线的联络，不清楚他到底在哪儿。”

“行吧……以后你若又有他的消息，记得联系我。”

“知道了。”

一旁的唐时雨见几人说完话，慢慢开口道：“叶清洛，这一次，算是道门欠你一个人情。下次你若遇到难处，道门愿意倾尽全力，帮你一次。”

叶清洛有些意外：“这么大的人情，你舍得许给我？”

唐时雨看了看怀中的小男孩，一向板着的脸露出一丝微笑：“一个修得阳神的神胎，可抵道门千年积累，这个人情，不亏。”

阳神出窍，是道门修炼公认的分界线，许许多多的修道之人卡在这条线外，终生不得要领。可一旦跨过这条线，只要没有太大意外，从此仙途顺畅，得道飞升，不过水到渠成。

唐时清，就是这一代道门的希望。

他若想护佑妖怪，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就随他去吧。

叶清洛也没想到唐时雨态度转换得这么快，看来这个阳神，对道门真的很重要。

“那就说好了，下次我来找你们，可别反悔。”

道门这么大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好。”

叶清洛毕竟是个妖怪，不便在道门之地久留，简单和唐时清道了别，就和沈洺连夜离开了道观。

和来时沉重的心情不同，踏上回程的两人，心情都松快不少。要不是叶清洛现在还看不见，他们几乎算得上一路游着山玩着水回去。

沈洺甚至去户外用品店买了一个简易的小帐篷，野外过夜的时候正好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躺在里面，他们晚上也能睡得舒服一些。

叶清洛视野受阻，所以平时都用妖力展开一个感知领域，只要身周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即捕捉，反而比他能看见时更加敏锐。

只有沈洺在身边的时候，他才会偶尔收回妖力休息片刻，能够安心地睡上一觉。

兴许是白天控制妖力输出太累了，每天天色一黑，叶清洛倒头就熟睡过去。

沈洺靠坐在叶清洛身边，把头顶的露营灯调低了亮度，掏出手机给沈妈妈发信息。

睡在一旁的叶清洛已经进入了梦乡，他在梦里咂了咂嘴，双手不老实地乱动起来。

沈洺小心翼翼地倾身过去，轻轻把他伸出来的手放回睡袋里。

突然，一个小巧的银色卡片从叶清洛胸前的口袋里滑落出来。

沈洺捡起卡片，想要放回叶清洛的口袋里，却突然在卡片上看到一个熟悉的模样。

只见卡片中央有一个小方框，方框里，一只银黑色的哈士奇蜷缩着身体，正闭着眼睛熟睡，肚皮还一鼓一鼓的。

居然就是这段时间已经消失很久的哮天。

沈洺顿时僵在原地，死死盯着卡片上的哈士奇，无数杂乱的记忆从脑中闪过，之前相处的所有细节都在眼前无限放大——

哮天从不吃狗粮，只吃他特殊处理过的熟食，他本以为是狗子挑食；

哮天不喜欢戴项圈，却从不会乱跑，他只觉得他懂事；

哮天有时候就像能听懂他的话一般，甚至能做出人性化的反应和表情，他还夸过这只哈士奇真聪明；

之前沈洺被唐时清抓住那次，哮天突然变得异常心虚，他一回家就疯狂讨好他，他当时找了好久都没发现狗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还有一次，他明明都听到哮天的叫声了，下一刻出现在那里的却是叶清洛；

还有他给哮天洗澡的那天，哮天明明从不抵触他，却在和他一起洗澡的时候疯狂反抗。

只要带入叶清洛的视角，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沈洺想着想着，无数和狗子的亲密举动在脑海浮现，只觉浑身发热，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无声地瞪了叶清洛一眼，把卡片放回他的口袋，怒气腾腾地躺进睡袋。

结果这一晚，沈洺睁着眼睛失眠到了天亮，根本没睡着。

到了第二天，可能是出于心理作用，沈洺在叶清洛身上总能看见哮天的影子，心里简直纠结死了，几次质问的话都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叶清洛也察觉到沈洺的异常，还不知死活地嘲笑他：“沈洺，你今天怎么了？话都不会说了？难不成是因为这几天知道了自己曾经做过猫，一时间接受不了？放心，就算你变成了猫，那也是猫中吕布、猫中龙凤，不算丢人。”

“我？丢人？”

沈洺看了眼一脸得意的叶清洛，挑了挑眉，眸色幽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若是叶清洛能看见他此时的神情，恐怕会吓得汗毛直立，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毕竟沈洺的坏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也不知后面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叶清洛。

又过了三天，两人终于回到了青阳市，可站在叶清洛住的烂尾楼前时，他们还是陷入了沉默。

沈洺率先打破了寂静：“你的房子都成废墟了，现在该住在哪里？”

叶清洛嘴角一抽：“……我是妖怪，露天睡也没事，又不会感冒生病。”

话虽如此，可他毕竟作为人类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人类的生活习性，突然回归野外，恐怕有些困难。

沈洺皱眉反对：“不行，你现在眼睛还看不见，怎么能一个人住在外面，你来我家吧。”

“……啥？”

“我就和父母说你最近生病了眼睛看不清，需要人照顾，暂住在我家里。”

“……”

“你放心，我爸妈人很好，不会不欢迎你的。”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叶清洛却突然畏缩起来：“可我是妖怪，住在你家里还是不太方便吧。”

沈洺却一脸坦然：“只要不被我爸妈发现你是妖怪就行了，我都不怕，你还担心什么？”

“我……”叶清洛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沈洺见他说不出反对的话，便硬拉着他来到了自己家门前。

沈洺看了看叶清洛的个头，说道：“你现在是不是比之前高了一截？要不还是变回去一点，免得我爸妈怀疑。”

叶清洛撇了撇嘴，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形就突然矮了一截，整个人都变成了青涩少年的模样。

沈洺仔细看了看，觉得没什么破绽了，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沈妈妈正在客厅画画，见沈洺开门进来，立刻惊喜地迎了上来：“洺宝，你回来了！这次实习怎么去了这么久？快让妈妈看看，最近是不是瘦了？你是化学系的，怎么跑去公安实习了？你们实习到底做什么，是不是累坏了？”

面对妈妈铺天盖地的问话，沈洺脸上露出无奈的温柔浅笑，轻声说道：“妈，不是给你说过，这次实习项目是保密的，内容不能透露给外界，而且又没有什么危险，你就别问了。”

沈妈妈瞪了他一眼：“你还说呢，招呼都不打一声，急死我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一定要提前和我们商量。”

“知道了，妈。”

沈洺伸手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叶清洛拉了出来：“妈，这是我同学，叶清洛，你之前见过的。”

“哦哦，我知道，之前还上过电视呢。”沈妈妈看见叶清洛，双眼一亮，脸都要笑烂了。

除了楚枫，这还是沈洺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而且是这么帅气养眼的少年，沈妈妈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清洛呀，快进来吧，你是和我家洺宝一起去实习的吧？外面这么热，快喝些水。”

沈妈妈热情地把叶清洛拉了进来，一把将他按在沙发上，然后把茶水，西瓜，瓜子摆满了茶几。

“先吃西瓜，消暑。”

叶清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肩膀僵硬，只有半边屁股贴在沙发边缘。然后他仿佛机器人一般伸手接过西瓜，低头啃了一口。

沈妈妈笑眯眯地问：“怎么样？甜不甜？”

叶清洛点点头，回答道：“甜。”

“甜就多吃一些，冰箱里还有。”沈妈妈只觉眼前的少年乖巧又可爱，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叶清洛脸颊微红，低头说道：“谢谢阿姨。”

沈妈妈立马被击中，双手捧住心口，恨不得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狠狠亲上一口。

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孩儿，真的太乖了！

沈洺忍不住打断沈妈妈几乎要化成爱心的目光：“妈，他最近生病了，眼睛不太方便，这边又没有其他亲人在，可能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啊！”沈妈妈这才注意到叶清洛一直微微垂着的眼睛，连忙抬起他的脸凑近了看，“眼睛怎么了？去医院看过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叶清洛无措地仰着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琥珀色的眸子浅淡极了，似乎连最后一丝颜色也要从他的双眸中抽离出去。

沈洺伸手把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叶清洛救了出来，说道：“医生说是因为心里郁结，导致的视力减退，已经开了药，等修养一段时间再去复查。”

沈妈妈露出心疼的神色，拉着叶清洛的手，柔声说道：“没事儿的，你就在我们家安心住下，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什么时候好了再说。”

叶清洛感到手背上传来温热的体温，轻轻“嗯”了一声。

沈妈妈看了看时间，说道：“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洺宝你带着清洛熟悉一下家里，人家是客人，要好好招待他。”

“好。”

沈妈妈又怜爱地摸了摸叶清洛的头顶，转身进了厨房。

沈洺对僵坐在沙发上的叶清洛说道：“我说过我父母人很好的，别担心。”

叶清洛吞了口口水，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仿佛这才活了过来：“紧张死我了。”

“我妈这么喜欢你，你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

沈洺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行了，我带你上楼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下来。”

叶清洛跟着沈洺上了楼，沈洺的卧室他不知来过多少次，房间的布局对他来说，已经了然于胸。

叶清洛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凭借环绕在身周的妖气探知周围的环境和变化，对日常行动没有太大阻碍。

只见他进了卧室，稍微侧了侧头，就准确地走到床边，稳稳坐了下去。

沈洺在他身后走了进来，轻轻关上门，坐到床对面的椅子上，然后说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我家修养，在扶光回来之前，不要再犯险了。”

叶清洛闻言皱眉：“什么叫犯险？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残废了。”

“不行，这次你和穷奇一战，本来就消耗巨大，万一再来一个战力和穷奇相当的妖怪，你该怎么办？”

叶清洛无所谓地轻笑一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区区穷奇，我也会怕？”

“你不怕？”沈洺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满，“你应该怕的，你又不是不死之身，这次只是运气好冲破了封印，可不是每次都能有这么好运气的。”

“……反正我不怕。”

对于他人的事沈洺一贯不会多话，这次却反常地一再反驳叶清洛的话：“你不该这样什么都不怕的，要知道，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沈洺的话似乎勾起了他过往不好的回忆，叶清洛脸色一沉：“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也是，死亡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一死了之，有什么好怕的？”

“你说什么？”不知怎么回事，沈洺猛地被这句话激怒，“什么叫一死了之？”

叶清洛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生什么气？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说了算，你少管我。”

叶清洛在这世上有很多在乎的东西，却只对自身毫不在乎，甚至自己的性命也漠然视之。

沈洺气狠了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怒道：“你自己的命，就更应该珍惜，这东西不是让你随意消耗的。”

叶清洛也跟着他抬高了声音：“那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

沈洺想要高声反驳，却突然失了声音，不知来处的恐惧和悔意如潮水般袭上心头，将他整个淹没。

强烈的心悸如同针刺般扎进灵魂深处，沈洺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漆黑的双眸越来越深，像是两枚深不见底的漩涡，在无声中掀起狂风骤雨。

良久，沈洺低低说了一句：“我当然有资格……”

叶清洛刚刚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可一时上头的倔脾气却让他拉不下脸道歉，毕竟刚刚那句话，他早就想说出来了。

因为，这世上最没资格这样说他的，就是沈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