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那个杀千刀的话唠小孩儿又来烦她啦!!!
槐树精捂着耳朵,保持着“我不听我不听”的姿势在树洞里蜷缩良久,却终究没能抵挡住那个小姑娘的魔音贯耳。
整整一个时辰,她就那么直愣愣地靠在树洞里边,隔着一层厚厚的树皮,听着树外边丞相府那小丫头跟她吐槽最近府中的大小事迹。
譬如什么“父亲近日早出晚归结果被嫡母发现他在逛窑子”啊,“大姐二姐为了新上任的状元郎打得不可开交”啊,“皇宫里前日同时出生了两个皇子三个皇女,皇帝老儿真是老当益壮令人叹服”啊云云……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了。
不是她吹,就依这丫头的嘴皮子功夫,不去天桥底下说书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那人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听得忍无可忍一脸菜色的槐树精只好暂且抛弃了自己的老巢,以飞一般的速度跃过丞相府那堵比自己本体还要高一点的大墙,往闹市而去。
临走前,她停步看了眼墙里头依然蹲在老树旁小嘴叭叭不停的小丫头,心里一再惋惜:瞧瞧,多好看的一个人啊,可惜长了张太能叨叨的嘴。
惋惜完,她便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往不远处的人群中奔去。走的时候,她想,这十六年自己被她荼毒得要死要活的,差这一会儿应该也没事吧。
于是便心安理得地隐身玩儿去了。
——
槐树精历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然而却投了个不太热闹的胎。
生出灵智的这几百年来,她冷眼瞅着自己寄居的院子一次次地改朝换代,简直称得上鱼龙混杂,啥人都有。
最初的时候呢,院子主人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大侠,那人日日天不亮就闻鸡起舞……啊呸打拳练剑,看着就像一个沉迷武术无法自拔的武痴。实际上在当时活了一百年的小槐树精看来,那个家伙也的确就是个武痴,不然也不会只是在这儿住了没几年,便为了追寻至高无上的武学,将这座大院子便宜卖给了一个赴京赶考的穷书生。
若是几百年后的槐树精,必定会对那人投以深深的鄙视。那时候这座院子在她这个不通俗事的妖精看来都觉得好得很,结果那个大老粗就那么打折买了,连商量都莫得,就自行拍板,以十两一月的价钱租给那个书生了。但虽说是租,后来他却一直都没回来过,因而那位书生可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只用了仅仅十两,便接收了一个价值不菲的大院子。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槐树精都会禁不住扼腕叹息。那个大老粗是不是傻,这院子哪怕在几百年前都值钱得很,结果你居然就拱手送人了!气煞我也!
当然这些想法都只是现在的大槐树精陈年累月的累计,当初的小槐树精嘛,可还远没有现在这般豁达。
当时对于大老粗的离开,初入人世的槐树精那是万分不舍,在他背着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的时候,咬着槐树叶子粗制滥造而成的绿色手绢儿泪眼汪汪地盯着他背影看个不停,直到那人的高大身影在夕阳的掩映下再也看不见了,才不得不转回来观察这个新搬来的弱鸡邻居。
那个书生啊……槐树精靠在茶馆的红木椅上,回想半天,总算对那人有了点印象。
当年的她年轻气盛,对于这人占了自己相依为命(嗯?)了好久的邻居的地盘,她是万分不爽的。毕竟这人看起来就穷得叮当响,长得也不如她的老邻居壮实,让她承认这是自己的邻居?
门都莫得。
于是,那穷书生刚住进来的那几天,她是可着劲儿地欺负人家,要么大半夜在人家寒窗苦读的时候嗖嗖地掉叶子,装神弄鬼吓得对方老做噩梦;要么就是在白日里书生诵书的时候同一堆鸟儿嬉戏,吵得他不得安宁……
其实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将看不顺眼的人赶走而已。可谁料那书生脾气好,定力更是不差,对于她的作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觉得这是上天在苦其心志,读起书来竟是比往日更为用功。
槐树精……
槐树精对此无话可说。
既然人家都不计较她的使坏了,她还能再闹什么呢。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被这人的毅力给折服了。当时的她只是想着,既然这人这么执迷不悟,那她只好既往不咎,跟他好好做邻居喽。当然,她才不是为了他日日供来的香火呢。
于是自那之后,二人便成了邻居。虽然以槐树精的文采至今也无法对书生的生平多做赘述,但她却也知道那人脾性极好,从不对谁生气,虽然考试的时候运气不好名落孙山了,但最后却也凭着一副出色的好头脑经了商,更是在十几年后他三十来岁的时候,成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
其实,对于这两个最早认识的邻居,槐树精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一个时常天不亮就出来陪(练)她(剑),另一个即便发达了也不忘喂她香火,所以对这两个人的离开,她是发自内心的舍不得。
既舍不得前者离开,也舍不得后者死。
然则世事无常,生老病死,又岂是她区区一小妖可以阻止的呢。因而当年书生病逝的时候,槐树精可算是掬了一把伤心泪,甚至为了不留遗憾,还化作人形送了他最后一程。
那书生是一辈子的好脾气,临到死时也没有多惶恐,只是平平静静地嘱咐着子孙到时将自己火化。直到看到槐树精现身,多年来的处变不惊才有了一丝龟裂,泪眼朦胧地问她是谁。
槐树精直来直往惯了,登时也没顾得上那人羸弱的身体,直接大咧咧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原以为那个傻书生会害怕,谁料对方竟是一脸的意料之中,还用一种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不明所以的槐树精被他当时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但顾及到这人将要离开人世,便也忍着没动弹,让那人在死前看个够。
当日,二人说了许多话,比书生对他子孙说的话还要多。到了最后,书生还问她:“如有来世,你还愿意再与我做一世邻居吗?”
再做一世邻居?
槐树精回想着昔日他寒窗苦读时对自己的偶尔忽视,又想到平日里达官显贵们来他这里拜访时吵吵嚷嚷的景象,本想皱着眉头说“不愿”,然而在看到那人难掩委屈的苍老面容时,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承诺道:“到时候不要那么多人,只你一个来烦我就够了。”
书生点点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咽了气。
傻书生死后,院子的主人就换成了他的儿子。本着不愿触景伤情的心思,槐树精先前索性窝在自己的洞府里修炼,即便外边改朝换代也不愿出去。好不容易修炼了百年,出来之时却见院子已经换了模样,化了个人形找人一问,原来书生的子孙没有能力保住父亲的遗产,多年前便被觊觎大院子的贼人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咔擦了。
这能忍?
自打书生死后,槐树精郁郁了百年,如今出关后看到书生没了,书生留下的痕迹也没了,怎么会好受?于是,她计上心来,开始日日装神弄鬼,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活活儿将贼人吓死了。
福兮祸之所伏,虽然如愿将那些坏人赶跑了,但这座院子也因为接连克死主人而渐渐荒废下来。槐树精虽然得意于自己成功守住书生遗迹的机智,时日一久,却也莫名有些黯然。
毕竟自他死后,她也已经孤独好久了。
这种要死不死的心态,直到又过了两百年,搬来一户不信邪的姜姓人家时,才有所缓解。
那时候一看到姜家家主,槐树精就震住了。为什么这个人,跟记忆中的傻书生那么像呢?难道是他的转世?
因着这个原因,这一次她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故弄玄虚,赶跑想要住在这里的他,而是在那人安顿下来后,日日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即便后来发现他不是自己怀念的那个人,槐树精也没有再弄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她想,可能妖精寂寞久了,也会像那些凡人一样想要寻个寄托,以抒心头郁结吧。
可即便心里看得通透,槐树精也不愿再见到这张与那傻书生一般无二的脸。此身已非故人,即便她拥有的是颗草木之心,也难免觉得神伤。
于是自那之后,槐树精又开始勤勤恳恳地修炼,不管期间换了多少人家,发生了多少事,也一直没有现过身,顶多在偶尔静不下心的时候,出来瞧瞧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人或事儿。
但大多时候,都是无功而返。
等到了姜玉屏——也就是那个话唠小姑娘这一代的时候,她的心态已经成功地从之前的不舍、震惊、卧槽(?)渐渐变得麻木了,便是连二人(槐树精单方面)的熟识,也是由那丫头率先牵起来的。
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正窝在树洞里补眠,结果半梦半醒间听到自树外传来的一阵碎碎念,嗡嗡的,虽然不是很令人厌烦,但也挺让她觉得吵的。当时的槐树精忍了又忍,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那声音还没断,终于怒了,出去一看……居然是一个半大孩子?
槐树精的满腔怒火生生被一盆凉水给浇灭了。
看着当时略显**但也着实天真烂漫的姜玉屏,槐树精难得收敛了自己的暴脾气,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灵体,大咧咧蹲下身摸了摸那丫头的脑袋。
别说,还挺好摸。
等她摸够了,收回心思去听那小屁孩儿都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这才龇牙咧嘴,彻底变了模样。
怪哉!这小屁孩儿咋这么能叨叨,说这么多话嘴都不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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