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对妹妹的怜惜之心占了上风，杨戬想尽办法，总算在几日后顺利见到了苦寻已久的那个蓝衣女子。

可不知何故，爱妹心切的他最终却并未将人留下。

彼时，化作犬形蹲守在不远处等候主人的哮天犬还不大懂这些一贯被它视作麻烦的人情世故。在等待的间隙里，这只胸无大志的狗狗不是百无聊赖地频频回首看向杨戬，便是偶尔耸耸鼻尖再恹恹卧下，将头垂在地面不时发出一阵轻微鼾声。

不知过了多久，等它再望过去之时，已不见蓝衣女子身影。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自家主人一人坐在原处，正遥遥望着虚空中某个方向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作为一只贴心的狗儿，哮天犬自然是立时抖擞了精神，摇着尾巴几步奔到杨戬身边，企图为他排忧解难。

可惜它忘了杨戬惯爱隐藏心事的性子。

只见那丰神俊朗的墨衣男子对着那个方向似茫然又似无奈地呢喃了句“三妹……”，之后便不再透露什么，而是在哮天犬不解的眼神里，轻轻叹了口气，又安抚似的在它头顶轻揉了一把，警告道：“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包括三妹。

他的吩咐，哮天犬向来都听从。因此，不管之后发生了多少事，它都一直对此守口如瓶。直到有朝一日，沉香来真君神殿寻杨戬而不得，转而打上它的主意。

“哮！天！犬！叔！叔！”

一听到这小魔星的声音，哮天犬就心头发怵。它可没忘记这小丫头年幼时的壮举，回想昔日被她当坐骑呼来喝去的日子，哮天犬只觉得头皮的某个位置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有一瞬只想快快离去，再也不被这个小混世魔王寻见。

可它不能。

不说沉香是主人口中的杨家血脉，是它的小主人。便是为了此刻仍在密室闭关恢复的杨戬，它也断然不能离开。

这逃也逃不掉，躲又躲不开，到了最后，哮天犬只得啪叽一声跪下，在沉香装模作样揪着它耳朵作怪的时候口吐人言，道：“哎呀求您别揪了别揪了，我这就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给您说——”

尘封许久的秘密终是被这样道了出来。沉香有心再多问几句，然而哮天犬知道得本就不多，又是一只不谙世事的狗儿，即便这狗儿比她大了不知多少轮，它也依然是狗，不懂红尘情爱的那种。

于是沉香这才好心放过了它。

然后，等杨戬终于养好伤出关的时候，等待他的，便是自家妹子那双欲说还休，欲语泪先流的眼。

心知是哮天犬未能保守秘密，杨戬往后一瞥，见那笨狗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自己，不由气笑了。

再看向妹妹时，他的脸色已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问她：“三妹，如果事实比你想象中要残酷得多，那么你还会想要去探寻吗？”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想知道！”

杨婵的态度，不可谓不毅然决然。

杨戬无可奈何，只重重一叹，便开始缓缓道出那个，连他都觉得荒诞的真相。

“三娘她，其实就是另一个你……另一个红尘的你……”

杨婵浑浑噩噩地从真君神殿离开，连自己怎么回的华山都记不得了。

难怪，难怪那人那么清楚她的喜好，从未问过便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爱做什么，难怪她什么都清楚……原来她竟也是杨婵，是另一个自己！

得知这个残忍的真相，盘桓在杨婵心底所有的疑团仿佛都得到了验证。从不愿提及的姓氏，排行第三所以换作三娘，听到二哥名讳时的不自然，与自己相仿的仙灵之气……

杨婵一时只觉自己遭受了世间最大的欺骗。不止三娘骗了她，就连二哥也瞒着她！他们都知道真相，仅她自己懵然不知，傻傻地被蒙在鼓里，傻傻地单相思。她终于理解三娘为何要不辞而别，换作是她，恐怕也不会愿意被同为女子的人喜欢上！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就要被这样对待呢？

杨婵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最终还是杨戬看不下去了，特地给心如死灰的妹妹批了一年的假，让她也学着三娘那样云游四方散散心。四处走走，见识过旁的风景，或许心情会好一些罢。

杨婵依言走了，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单纯不想让哥哥担心。当然，她愿意听哥哥一句劝，想来也不是太过无药可医。

这一趟，依旧是沉香陪着她去的。这十几年来，母女二人在华山可谓是形影不离，既然杨婵要离开，那沉香这个做女儿的肯定不会独自留下。考虑到这一点，杨戬安排梅山兄弟代妹妹值守华山，半点不让她为难。

一切都安排好了，杨婵自然是即日便走——她是不愿继续留在这个处处充满回忆的伤心地的。幸而一路上，沉香都没有离开她，往昔那个爱玩爱闹的疯丫头仿佛在一夕之间成长了不少，这些时日里，一直跟在杨婵身边诙谐逗趣不说，对于自家娘亲一反常态的冷颜也并未太过在意，反倒兴致勃勃地为二人的游历生活找着乐子。

杨婵怎会不知她待自己的孝心？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总算慢慢展颜。而后的一段时间里，沉香放言要带着母亲走遍人间的每一处，杨婵浅笑着应了。

看着神往已久的山川风物与四时美景，杨婵想，她与那人曾经的期许，也算用另一种方式达成了吧。

只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