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贺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呢……”

“是呀是呀，真可爱……”

女鬼们移开手，退到一旁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看着这位大人，满眼宠溺。

她们是不是对活泼有什么误解？

“贺大人”不愿理会她们，双手抱胸，径直走向乐擎枝，步伐招摇，两旁鬼也自觉让出道来。

这位大人登上门前台阶，贴到他胸前来，昂头，上下打量着他。这人，哦不，鬼，身高不高。哪怕穿了双高跟，也要比乐擎枝矮上三分。

该大人要做甚？

擎枝屏息凝神，移目。

半晌，紫毛男观察完，后撤了头，挑眉，神色微微舒缓，语息依旧挑衅：“你就是银莲？”

“啊？”乐擎枝正目，同这位大人对视。

这鬼怎也知道银莲？方才就未从府君哪儿得知缘由，这回又冒出一个……总之银莲为一曲，他为作者。

他直愣愣盯着眼前鬼，答：“不是，在下乐……”出于习惯莞尔。

“我讲你叫什么就是什么！”对方截住他话，声音狠戾，双手抱在胸前，向前逼一步。

乐少主脸上有若流下一滴汗，亦退一步，头差点磕到门板。根本摸不着头脑。

阿怀牵他的那只手握的更紧，下一刻挡去他身前，咬牙挥臂，向那大人凶道：“你干嘛！”

“啧，小孩儿一边去。”贺大人轻轻一推身高相仿的小阿怀，一把就推开了，阿怀差些绊倒在台阶上。

乐擎枝微皱眉：别吓着孩子。

“嗯对，我是银莲。”不想与此怪鬼多争辩，擎枝随口顺附。

“哦~银莲。”闻言，对方似乎心满意足，说话态度却仍未转变。

贺大人再次端详他好一会儿，贴上来，贴得更近，盯盯脸，瞧瞧耳坠，看看衣服……随后转身，小辫一挥，扬长而去。

下面讨乐子的又开始了。

“小贺啊！小贺！不要离开我！！”有追上这位大人死缠烂打的。

有一鬼驻留原地，眼里惊异，向乐擎枝感叹道：“哇，小哥你真不得了唉，十八司大人可是五十几年都没来过枉死城逛逛了，竟然还亲自来见你喂。”

十八司？有些耳熟。

乐擎枝：“姑……”姑娘，这十八司是何等人许？

还没等他把“先”字说出口。

“各位！散了吧散了吧！”

阿怀就呼赶门前众鬼，没听见少主正在言语，他实在是忍受不住了。

看热闹们的见没了热闹看，少主的大宅子也不给进去赏赏，只好一哄而散，那感叹乐擎枝的鬼也随群走了。

清净下来。

他低头看看阿怀，小家伙冒完话就怔住了，像被吓得不轻。

“还好吗？”擎枝弯腰，在阿怀面前挥了挥手。

“少主，刚才那什么大人的打扮……”阿怀这会儿目送远方众鬼，瞪大了眼，在寻觅什么人。

乐擎枝：“别……”

别怕。

阿怀猛然回过神来，两眼放光：“……好酷！”

乐擎枝手即刻收回，心笑一声：噗，若还存阳，这小家伙铁定和周汇汇有些共同题话。

门未反锁，一推即开。前院徒留几棵植株，随幽都阴风飘摇，冷冷清清。

阿怀提着几个什物灵袋，冲进去安置。

乐擎枝不敢抬眼，跨过门槛，插上门。低头，一句话也不说，攥紧手中地图，默默步去自己卧房。

任何人都护不住的他，很没用。

僵着身子入了卧房，路上却一人也没发现。阖眼，凭记忆走到榻边躺下，将舆图随意扔到一边，心怀愧疚，思索种种。

排开未归的姐姐、迁走的母亲，府上人应当是死光了。

至于因何突然杀他一家商贾，以及这匪贼为何如此凶猛强悍，仍是捋不出来个合理缘由。灭了商业巨头，就相当于挑断了半个民间的银两脉命，这样做必会瘫痪商金，闹得人心惶惶。

乐擎枝凝眉：是敌国在暗中搅和。

总之，无论如何，必须诛了阳间恶人，报了血仇——借以刚得的地府差使。

有些头绪后，睁眼，举起右手臂，召出那箫来。

乐擎枝轻轻笑了一下。静心亭那夜，齐遐跟他说，可以把箫当打狗棍使，他说想要剑。

现下，更是不想要打狗棍了。

如果它是剑便好了。

他就这么想着，手中箫开始闪起白色光芒，一乍间，竟真变作一柄沉重的剑，通体银白，刃端尖亮。

无鞘，他正握着剑把处。

怎么回事？箫呢？

擎枝诧异万分，心中滑过份欣喜，举剑挺身坐起，转瞬又是慌张。

没了那支箫，该怎么当差？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这柄剑又变回了那支箫。

唉？据主人心念而改变形态吗，不愧是灵物。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窗上映出枚小人影。

“少主！方便进来吗！”阿怀应是做完了杂事。

擎枝即刻收去箫：“是阿怀吗，请进。”

阿怀推开门屏，手里捻着张纸，隔着卧帐帘幕，失落道：“少主，太老爷在我房内留了字条，上面说他们全去轮回转世了……现在整个宅邸，只剩您和我了。”

“你也要去吗，我送你过去。”他居然暗暗松了口气。

“……少主，这么说，您难道不去吗？”

契约已成，他已不能轮回转世——不过得到了“永生”。

“我去不了啦。”乐擎枝起身向前几步，“刚接了份鬼差。”

阿怀向来眼神不好使，看什么模模糊糊的，忽然发觉少主脸上、脖子上的不一样，又是两眼冒金光：“哇，不愧是少主！这是什么！简直不要太酷了！”

乐擎枝愧笑，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森罗殿也忘记问了，应当是鬼纹吧。

“那好，等你收拾好了我就陪你去。”他转身在床榻上找起方被随手一扔的阴界地图。

哎哟，去哪了啊真难找。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乱丢东西了——哪怕曾经在宣明寝舍，也向齐遐发誓过很多次。

哈哈，瞧半天可算找到了。

拿到地图转回身来，阿怀歪头，神色异常地看着他：“您看我也没什么好拾掇的，要不……您先换身衣服？”

他这才想起，身上破破烂烂血迹斑斑。

阿怀到一旁等他。

乐擎枝洗完自己，先是穿上这阴差服。布料素白，好似寿衣，单薄一件，他都把左右两边绳带扯到极端了，仍是能看到胸口。

不行，又丑又露还漏风，得找件内衬穿里头。叫阿怀从衣柜里翻寻出件玄色立领衫，和一条以前过生辰齐遐赠予的深灰腰带。引魂者的差使，天天接死人，还是朴素些，穿得像办白事为好。

加上里衣，系上腰带，精神不少。

阿怀为他解开胸前凌乱头发，全撩去后面，重新束起，束的时候，不断告诉他：怎么系好看，怎么绑舒适。

再次窥镜，往后，这便是他的模样。

……

送走了阿怀，回到院子，空荡荡一片，乐擎枝一人，好生寂寞。

冥界无昼夜之分，穹天永远是绿得发黑，全要靠那鸡头人身的鬼使的鸣声来报时。

十二个时辰过去，阳间正处晚夜。

有的鬼魂留在人世，找不到前往地下的路；有的则是对人间太过眷恋，迟迟不肯离去；还有的，是因为恨意刻骨……

这样的他们行为诡异荒唐，常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烦扰阳界无辜百姓。

引魂者要做的，正是把各类阴魂带回冥府，使得安息。

乐擎枝到死才知道，九莲湖，他家所依傍的莲花湖，是联通阴阳之大门。

昔日各类怖人异事，一下全都能解释通了。

他那份契书上写着“三年休一年”，即当三年阴司换一年还阳。只要好好利用假期可化凡人之躯的时间，便可弥补遗憾，实现心愿。

返阳界，湖面仍是萎靡模样，残荷枯焦。即瞥到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宅邸，长短不一的炭条条在稀稀拉拉的黑墙里悬着，已成破败废墟，迷朦月色下，更显寂秘。

宅子给烧了，怪不得枉死城有。乐擎枝蹙着眉心。

时间尚早，去近看看吗。

乐擎枝从湖上飘过，身体直接穿透砖墙。魂魄——阳者看不见、摸不着。

左右环顾，乱石碎瓦，却无一具人形。但距离湖岸不远处，土堆了好些个小丘，上面插着木牌。

堂姐应是来收拾过了。全府上下，单剩她一个活口，她该怎么办。

继续飘，飘去沿街的门口。门外道旁，灯影依旧，却寂静无声，邻舍全搬走不见，日后必少不了闲言碎语。

自家大木门被烧去近半，夜风嗖嗖，卷起散落阶下的字条。

乐擎枝欲知其上所言，跟着字条们一起飘。

追至院内烧黑的转角处，突见一女子着袭白袍，散乱着银白头发，瘫坐于地，满身是灰。

他停了下来，睁大眼，冻住了神息。

面前正是乐澈漻。

此刻，她正注视地面，双眼空洞无神，与擎枝相仿澈蓝的瞳眸混浊不清，但她未流泪。

她身旁不知有多少相似的字纸。擎枝这下用不着看上面写的什么——定有人来立债据了。

“姐姐？”乐擎枝脱口而出。

不对，堂姐感知不到他的。言语不能，又想抱抱她，一伸手，却也只是穿透过她身体。

乐擎枝心道：若你能觉察到我的存在就好了。

乐澈漻竟真忽然开始喃喃：“文文……”

“……姐姐？我在。”

擎枝站在她身前，心中一惊：她能看到鬼？

乐澈漻没回话，坚定起眼神，起身，穿透过擎枝灵体，继续囔囔：“……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自语罢了，她并不能。

她冷着脸，拍拍衣上尘土，撩撩头发，弯腰，把债条悉数捡拾。

夏末夜仍短，还要办差的乐擎枝无空继续这么陪在堂姐身边，他望了望她整理字条的身影，随即离开，一飘三回眸。

小贺是重要角色哦！！！[星星眼][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