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相好

云重闻声抬眼看过去,手中攥着秦牧川衣袖还未松开。

巷口的薛世蟠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来,他坐在马背上目光下流地盯着云重打量片刻,最后看向秦牧川,讥笑道:“都说秦副将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原来是好这一口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相好腰这么细,抱起来一定很爽吧。”

“薛世蟠!”秦牧川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伸手将云重护在身后,轻喝一声,“请你自重!”

平日里薛世蟠怎么阴阳怪气他,他都可以忍受。但薛世蟠刚刚看云重的目光,让他觉得恶心,恶心又愤怒。

“请我自重?”秦牧川越是生气,薛世蟠越是来劲,“秦副将光天化日地将人搞出了血,却反过来要我自重?真是可笑至极。”

秦牧川垂在身侧的手已然握紧,薛世蟠却不打算放过他,“怎么,秦副将敢做却不敢让人说啊?只是不知这是谁家的姑娘,竟同你白日宣淫,真是不知羞耻!”

这句话明显是说给云重听的。若是养在深闺的寻常人家的姑娘被侮辱至此,就是生出跳湖的心思也不奇怪。

偏偏云重不仅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还在江湖中肆意洒脱惯了,最受不了别人用言语激他。

既然这个叫薛世蟠的说他不知羞耻,那他便要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不知羞耻。

于是下一瞬,云重抬手握上了秦牧川攥紧的拳头,又在薛世蟠的眼皮子底下将秦牧川紧并的手指揉开,再将自己的手指挤进秦牧川指间,与他十指紧扣。

他从秦牧川身后出来,身姿一转翩然来到秦牧川面前,在秦牧川震惊的目光中,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稍一用力。

轻柔的白纱将秦牧川也笼罩进来,从薛世蟠的角度看去,像极了两人在旁若无人地接吻。

薛世蟠说了那么多讥讽挑拨的话,无非是想让秦牧川不痛快,想让秦牧川的相好同他离心,没成想效果却适得其反。

眼下,看着巷中亲昵无间的两个人,薛世蟠只觉得不可理喻、怒火中烧。

“你、你们!”他又惊又气,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将“恬不知耻、臭不要脸、无耻至极”这些骂人的陈腔滥调翻来覆去地倒腾。

云重确定他一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新词了,不耐烦地伸手捏了下秦牧川的后脖颈。

一直处在状况外的秦牧川这才回神,他压下心中的震动,伸手将云重揽进怀里抱紧,冷眼看向薛世蟠,“还不快滚!”

薛世蟠也是男人,知道这种时候的男人最是不好惹,嘴里骂骂咧咧,手脚慌慌乱乱地离开了。

马蹄声渐远,秦牧川垂头去看怀里的人,只见云重脸上还挂着几道未擦干净的血痕,透亮的眸子里盛着得逞的笑意,眉眼弯弯,唇角也弯弯,恰如此时春意融融。

“这个叫薛世蟠的是什么人啊?”

一回生二回熟,回去的路上,云重再次坐在秦牧川身前已经没有那么别扭了。

“跟我一样,也是都营副将。”秦牧川还沉浸在刚刚与云重相拥的奇妙触感中,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官阶比你高吗?”云重问。

“没有。”秦牧川摇头。

“那他的武功比你厉害?”云重又问。

“也没有。”秦牧川再次摇头。

“那你为什么被他欺负啊?”云重不解,“看他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平日里没少给你使绊子吧?”

“无碍。韶都之人大多将三年前与北狄一战的惨败归咎于我。他们对我心生怨怼也无可厚非。何况薛世蟠不过爱逞口舌之快,于我并无实际的损害。”

话说完,秦牧川又觉得自己不该跟云重这么说。且不说云重知不知道三年前北狄一战的真相,单说这句话本身,过于亲昵与直白,是只有跟最好的兄弟掏心窝子时才会说的话。

但云重显然不这么想,他只记得昨夜秦牧川提起北狄一战时就难掩愁苦,如今遇上同僚的挑事竟还与北狄一战有关。于是,他回身看了秦牧川一眼,问:“北狄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

问罢,又担心秦牧川回忆起来会伤心,急忙加了句,“我不是非要知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来韶都这么久,你是第一个亲口问我当年真相的人。”秦牧川没想过云重会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毕竟韶都城这么大,真正了解或者想了解真相的人却寥寥无几。

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用力,秦牧川的语气却并不沉重,“说来话长,先去吃点东西,边走边说。”

秦牧川牵着马,在韶都一家还算知名的酒楼里请云重用了饭,又陪他买了身新衣服,买了些糕点小吃,边吃边走边将三年前的事说给他听。

他并未过多赘述自己的家事,尽可能用旁观者的视角还原战场上的种种。

“那张显成是个傻子不成?”云重听罢,只觉得心中憋闷,似有火在烧。

这张显成便是当年被北庆皇帝派去支援北疆的军枢院大臣,也正是因为他,那三万精兵才无辜折损过半。可北庆朝廷对他的大意莽撞却并未追究,任征讨北狄落败的名声落在秦牧川头上。

“那你父亲呢?你父亲也不为你正名吗?”

“母亲的离世对父亲打击太大。这些年,他越发不愿让这些俗事打扰。”

“可你是他儿子啊,你的事又怎么能算俗事?”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韶都城。因为并未骑马,走得也慢,身边偶有同样前往望春山的人经过。

秦牧川没有回答的云重的疑问。他沉默地牵着马走在云重身侧。他想起自己的父亲。

秦正勇在外是个不苟言笑的冷面将军,只有秦牧川和他母亲葛鸿英知道,他对家人从来没什么脾气,反倒总是过分宠溺。

秦牧川小时候不爱练枪,经常躺在河边茂盛的野草里偷懒。每每被葛鸿英见了,便是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有时候还要受些皮肉之苦。可秦正勇从不骂他,他甚至就躺在他身边,问他是不是练累了,是不是觉得枪法无趣。

他常对秦牧川说,“你是我秦正勇的儿子,哪怕枪法再差一些也没关系。练枪的辛苦我是知道的。”

但秦牧川枪法从来不差,因为每次他的枪法略有进步,秦正勇脸上的欢喜鼓舞和葛鸿英眼中收敛的笑意,就会让他成就感满满。来自家庭的巨大的满足感支撑着他一点点进步。

可为什么曾经如此宠爱他的父亲如今却对他不闻不问呢?

这三年里秦牧川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可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没有在阵前保护好母亲。

他母亲虽是女子,可无论兵法还武力都不逊于男子。那日母亲倒在阵前的血泊中时,沾满鲜血的双手曾温柔地抚摸过秦牧川的头顶,她说:“对不起,川儿。”

秦牧川从未见过如此脆弱、如此温柔的母亲,可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他一直觉得即便要说“对不起”,也该是由他来说。他没有保护好北疆,更没有保护好母亲,他对不起北疆的百姓,也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他不曾在人前为自己辩解过什么,即便那次失败的偷袭是因为张显成,即便那时明明有反扑北狄的机会。他甚至觉得韶都人就这么将所有的罪责归咎于他也好,他做的本就不够好,他们的误解与谩骂反倒会让他不那么自责。

云重看着秦牧川沉郁的侧脸,突然停下脚步。他一向不喜欢那些虎落平阳被犬欺,美人迟暮遭抛弃的故事,听上去就让人憋屈。

但眼前的秦牧川并非故事里的人,却比故事里的人还要惨上几分。只是仕途不顺倒也罢了,可他偏偏没了娘疼,亲爹也不管,自己又不得不离开生养他的土地。

想到这些,云重只觉得心中酸涩,竟对秦牧川起了怜爱之心。他拨开眼前的薄纱,看着秦牧川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自己。

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平静,就好像真的只是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秦牧川。”云重眉头微蹙,“你不生气吗?”

“气啊,怎么不气?”秦牧川依旧平静,似幽深潭水的眸中藏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无奈,“我生气、愤懑、不甘。这些情绪就像是一场大火,将我心中那片辽阔的草原焚烧殆尽。可三年了,草原早就变成了荒漠,烧在我心头的怒火也就渐渐熄灭了。”言辞间他放佛又看到了那日离开北疆时的自己。

他盯着虚空看了一会儿,视线又落回到云重身上。他自己也完全不能理解,他和云重明明认识不久,却能将这些深藏心底的情绪在他面前展露。

“其实这些事情,我也是第一次说给别人听。不瞒你说,我也没想到,我现在竟然如此平静。甚至觉得,说出来得到了解脱。”

“秦牧川,你别说了。”云重突然上前一步,伸手虚揽上秦牧川的肩,“你是个大好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心中的那片草原一定会再次茂盛辽阔起来的。”

原本还算得上平静的心,因为云重的几句安慰骤然起了波澜。秦牧川抬高的手臂不知该落在哪里,他听到云重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呼吸也跟着收紧。

“你,是在为我难过吗?”他小心翼翼地发问。

“嗯。”云重重重点头,“我还怨这世道不公,好人没有好报。狗老天专挑软柿子捏。”

“别难过了,云重。”秦牧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秦牧川说的是他自己,但云重显然想到了别处。

“不!”他松开双手,抬头看着秦牧川,眼尾果然泛着一抹红,“那一万多精兵的性命竟因一个无脑的将领白白葬送,你就真的甘心吗?就算你甘心,那死去的他们又如何甘心?他们的家人又该如何甘心啊?”

“往日的确不可追。可我不甘心。我就是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管他们是谁,不管要用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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