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亡徒

天空灰蒙蒙一片,十分钟前席卷而来的黑云重压在这座钢筋水泥堆砌的巨兽头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毫不意外的暴雨。

“哗哗哗——”溅起的水花如肆虐的狼群带着无可匹敌的凶狠咬住人的裤脚,驱赶着人流散去四面八方。

“草!该死的鬼天气,今天面试又黄了!”浑身湿透的青年男子狼狈地躲进路边的一条小巷里,一边整理身上刚买不久的廉价西装,一边小声抱怨着。

巷子里没有光,在这样的天气下一眼看不到尽头,两侧的砖墙隐没在黑暗中,淡淡的腥臭味弥漫,连雨水都压不住。

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大街早已空荡荡,视野内只有方寸内连接了天与地的雨线织成的重重帷幕,此外再无人影。

青年莫名觉得有些冷,他想起了很多,比如前不久报道中莫名失踪的人,比如魔鬼阴险丑陋的诅咒,比如电影里恐怖的死状,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起,大脑以超出往常惫懒的速度运转,于是他觉得越来越冷,最后忍不住打了一个摆子。

恍惚间,他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声音原本很小,如果不仔细听就会溶入雨声里,最后好像越来越大,好像越来越近,在这种环境下,青年甚至觉得它是踩在心脏上跳动。

“砰砰,砰砰……”

忽然,“轰隆隆……”天边一道惊雷一刹而过,给青年一瞬的光照亮了巷子:黑发,白衣,女人!

“啊啊啊——”青年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一声惊嚎,“鬼啊——”接着不顾依旧磅礴的大雨冲入雨幕之中……

良久,巷子里才传来一声嘀咕:“好吵……”

上身穿着白衬衫的女子慢慢走出来,拎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家当:两套衣服、一些身份凭证以及几张医院的病历票据。

沿着街道步行在大雨中,头颅好像是因承受不住倾盆大雨的泼悍一直垂着,简忆秋漫无目的地朝着前方走。

她身体不好,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医院的病房。

作为亲戚暗地里嫌弃的“赔钱货”“讨债鬼”“丧门星”,她靠着父母留下的遗产愣是撑着读到了大学,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简忆秋不是傻子,能感受到周围人的变化,那位向来严肃的主治医生来查房时隐含焦灼的眸子,温柔漂亮的护士姐姐们小心谨慎的态度,以及同床病友家属们不经意间带着同情意味的打量。

当然,最明显的还是她身上愈发频繁和剧烈的疼痛,到了最后,陷入昏迷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她索性趁着自己现在清醒着,把自己的东西都归置了,现在只剩下这一小包东西了。

就是有点可惜,大学毕业证还没拿到,不过她也不敢回学校了,之前突然昏倒在课堂上,把教授和同学们吓了一跳。

今早上一时冲动办了离院手续,本打算自己找个僻静地儿了断,可哪有那么容易。

她刚上网搜了下,跳湖跳海会麻烦搜救队和当地公安,影响治安,死相还丑;跳楼容易给无辜路人留下心理阴影,而且四分五裂的也不好看;去山林里找根绳子上吊吧,吊死鬼的模样容易吓到放学路过的小孩,还会影响美丽乡村建设。

现在这世道,自杀也不容易,到哪都会给别人添麻烦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忽然想到这句话,闷头乐了一下,带着点小得意。

可也没得意多久,胸腔骨髓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她弯下了腰,整个脑袋都晕晕乎乎的,鼻腔里浸着股血味,仿佛要把身体最后的火焰都咳灭一般。

她双手撑着膝盖漫不经心地想着,现在咳死了也好,死相不会太凄惨,至少比跳楼淹死和上吊好看,毕竟走在雨中加重病情也不是她想要的啊,谁让这老天非要下雨。

耳边噼里啪啦的雨声忽然消失,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按了暂停键。

四周似乎变暗了,简忆秋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先前亮着数盏明灯的排排楼房倏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粗壮的榕树,一条条枝条向下垂着,长长短短层层叠叠交错着,看不清树林后面的影子。

遥远的天际,一弯血红的月牙清冷地挂在暗沉沉的幕布上。

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嘶哑而凄厉的鸟叫,扑簌簌扇动翅膀的声音将茂密的树叶带得哗哗作响。

简忆秋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她这时才注意到脚下的路已经从平坦的沥青路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土路,一块石头硌得她脚底疼,她下意识挪开一步。

于是她又注意到一个点,她不疼了。

原先浑身密密匝匝的疼痛像无时无刻有许多细密的针刺一般,她忍耐了几年,好歹习惯了,可现在竟一下子消失了,就像压在身上的石头被搬开,她甚至觉得浑身轻快得能飞起来。

简直像做梦一样。

简忆秋忍不住想伸手掐自己胳膊验证,抬起手就看到了自己拎着的小包。

所以不是做梦,那她是……穿越了?还是身穿?

简忆秋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她宁愿相信自己是病入膏肓了所以导致脑部病变产生幻觉,也不愿意轻易接受这么玄幻可笑的设定。

老实说,对于死亡这件事,她是怀着几分隐秘的期待的。

简忆秋小的时候确实好奇过这个世界,也尝试着努力探索,汲取知识,增长阅历。

到了后来,病痛的折磨让她开始厌倦,就像经受着一**浪潮,不仅吞噬了她的意志与期待,也洗涮了她对外界的感知。

世界对她来说仿佛一个格格不入的看客,尽显悲悯却又对她的痛苦无能为力。

现在病痛一下子消失,她竟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或许命运女神忽然想起了被丢弃的她并打算眷顾,可是她真的需要吗?

简忆秋撇了撇嘴,望着前方的路,目之所及除了两旁的大树只有脚下通往不知何处的土路,远方隐没在黑暗中,身后无路,只有一人高的红色荆棘,密密麻麻的尖刺在黯淡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尖锐。

她莫名觉得自己就像被投放到这个世界的新手玩家,只能按照教程和指定路线走,这让她心情有些不爽,

“啊——啊——”嘶哑难听的鸟叫声愈发急促,如催命符般,在这寂静森冷的夜色中让人无端心慌。

简忆秋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一片黝黑,只能看到模糊的几条影子,像一头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落入。

她捡起地上的石头,面无表情地朝着那只鸟的大概位置打过去,“啪”的一声,或许是打在了树干上,然后石子骨碌碌滚落下来,四周再一次陷入寂静。

“吵死了。”简忆秋向来不喜欢按照别人的安排做事,谁也不能强迫她。

那些吸血的亲戚不行,命也不行。

她忍不住哼笑一声,带着自嘲意味,慢吞吞朝着漆黑的树林里走了几步,却被突然挡在面前的荆棘拦住。

近距离观察这泛着妖冶红色的棘刺,她伸手摸了一下,食指上立马有血珠冒了出来,刺痛的感觉这才迟缓地传到了神经。

她收回手,将手指按在唇边轻轻舔着,眼珠缓缓地转动着。

如果一头扎进去,自己就能彻底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了吧。

管它穿越也好,游戏也罢,只要我开局作死,谁也奈何不了我。

简忆秋蠢蠢欲动,脑子下意识发散了点,想了一下自己的死状,一身的红刺窟窿,被刺破的眼眶和咽喉,血液将她的面容糊得乱七八糟,凌乱的头发肆意披散,全身上下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于是蠢蠢欲动的心思被按捺住。

不行,要死她也要选个美丽的姿势躺下,这才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转头望着土路延伸出去的黑暗,心底虽然不爽,可到底轻快几分,或是因为有了奔头。

她身后的黑暗中,树木和荆棘如鬼影般晃动,沙沙作响,最后沉寂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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