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受惊的小鸟般天真无害。
戒指看愣了。
庞颜也愣了一秒，不过很快恢复沉稳。
“什么意思？”
“抱歉庞警官。”季动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之前打电话，我是故意学着爸爸的样子跟你说话的，因为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一位优秀的刑侦支队队长，如果我不表现得强势一点，我怕您觉得我是小孩闹着玩儿，根本不会理我。”
庞颜目光像猎鹰般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表情，但没看出他说谎的痕迹。
“你的身份。”庞颜语气有些冷硬，“我必须知道。”
“明白。”季动乖乖点头，随即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我都准备好了。”
戒指：“？？？”
他过来的路上，去某集团取的文件袋竟是这个？
瞥了他一眼，庞颜拿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资料，五分钟后，她放下手里的纸张。
“原来你是宋氏集团的公子。”庞颜知道这家集团，规模不算小，“既然你敢把资料送到我面前，必然是不怕我核实的，你的身份我信。”她手指轻点桌面，“现在说说，你和钟欲什么关系？”
季动立马咬住唇头压得更低，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庞颜不耐烦地敲敲桌子：“我时间有限，如果你无法开口，不如等想好了再找我。”
“他！”季动下定决心似猛然抬头，“他是我暗恋的学长！”
庞颜：“？？？”
戒指被惊得骤然收缩，霎时把季动手指箍得生疼，他“啪”地拍上去。
庞颜：“怎么了？”
季动：“没什么，有蚊子。”
戒指：“……”
钟欲真是季动的学长。
之前调查他的时候才知道，他们老家都在A城，初高中也是同一所学校。后来季动的养父母生意越做越大，在他刚上大学那一年，把集团总部搬到了现在定居的这个“超一线”城市。
而钟欲是考上了这城市的大学，独自一人过来求学，父母妹妹都在老家。
“咳……”庞颜清了清嗓子，“你什么性取向，我不在意，但为什么过了十年才突然要来找真凶？”
“当然不是！”季动急切蹙眉，满脸着急解释的模样，“这十年来，我从未放弃过查找真相，只是……”他又讪讪低下头，看起来很愤懑，“他被杀害那一年，我才十五岁，什么能力都没有，还要靠爸爸妈妈给生活费，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但就在上个月，我正式去了爸爸的公司开始实习。”他眼里燃起希望的光，“我开始掌握资源，开始自己赚钱，我知道时候到了，不能再等了，我要动用我手里的所有的门路还他一个真相！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我都不会放弃！就算……”他越说越激动，眼眶都开始泛红，“就算那个人已经下了地狱，我都要把他的尸骨拎出来给学长赔罪！”慷慨激昂地说完，他颤着唇呼吸急促，仿佛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一朝爆发。
戒指默默转了一圈，似乎是把脸转到下面去了，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戒指看不下去，庞颜倒是有点被触动了。她一直板着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些，低垂下眸光，黯然神伤，低沉开口。
“钟欲案是我主办的第一个凶杀性质的刑事案件，那时候我才二十五六岁，被选为专案组组长，带着团队前前后后忙碌了三个月，却得不到丝毫进展，后来大大小小案件越来越多，不可能再把精力全部放在某一个案件上，渐渐就被搁置了。”
她长长叹息了口气。
“这十年来我破获了许多疑案难案，只有这桩，始终是我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一日找不到真凶，我也一日无法释怀。”
“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还怕您……”季动欲言又止。
“怕我什么？”庞颜接过话茬，“怕我对已经过去十年的案子置之不理？不会想再回头给自己找麻烦？”
季动羞怯地挠挠头：“是我心胸狭隘了。”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庞颜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轻笑，“你对我有所顾虑，反倒说明你是真心想帮他的。”
“嗯！”季动笑得乖巧，重重点头。
“但有一种情况，我必须跟你说明。”庞颜眉头微蹙，“就算找到凶手，也找不出证据，也就是说……”她面色又黯淡下来，“你明明知道他是凶手，却奈何不了他。”
季动怔了怔，而后抬眼，目光坚定：“即使这样，我也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身为人民警察，还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要问清楚。”庞颜面色微沉，像审问犯人似的说着，“找到他后，如果无法指证他，你打算怎么做？”
空气静默了一分钟。
季动抬头，眼里蓄满悲伤，唇边勾起苦笑。
“到学长坟墓前，把真相告诉他。”他低下头，声音里有了一丝哽咽，“这样，等到坏人也死了，学长至少知道该找谁报仇。”
庞颜的角度看不见，但戒指是清清楚楚注意到了的，季动装满悲伤的眼底，闪过一瞬狠戾。
“恭喜你。”庞颜道，“取得了我的信任。”
季动惊喜抬头：“谢谢庞警官。”
庞颜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你给我一份诚意，我也还你一份。”她把袋子推到季动面前，“这是当年几位嫌疑人的资料与口供，有动机，但全都有完美不在场证明，可以先从他们入手。”
季动受宠若惊般打开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查阅。
“钟欲当年的研究生导师，刘开仁，三年前退休后被原单位返聘，目前依然在Q大任教。”庞颜在季动看资料的同时说道。“他的堂弟陶毅轩，本身就有心理问题，哥哥死后病情加重，一直断断续续地工作，无法长期稳定，目前是待业状态。”
季动瞥了戒指一眼，戒指安静到有点反常。
“蒋忆，现在已是知名建筑师，在外省定居，最近正在参与某市的市图书馆设计，赵才胜，依旧在大学城做小吃生意，不过在四年前盘下了一家小店面，不再像当年一样推车摆摊，周略，目前在Q大任教，是学校最年轻的教授，十年间也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举动。”
“庞警官真的一直在关注这个案件。”季动从文件中抬头笑着望了她一眼，“这些人的最新动向全都一清二楚。”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庞颜苦笑道，“总想着从他们的动向里能再发掘点什么线索。”
“庞警官不必忧虑。”季动把看完的资料往文件里收，“我一定精竭尽所能早日找出真凶。”
庞颜认可点头：“那便再好不过了。”
“我是临时加的这个行程。”季动抬手看了下表，带着抱歉的表情道，“马上还有事，不能久待了。”
“请便。”庞颜道，“今天我没问你有没有空直接给你下通牒，也是想看看你对这案子的决心。”
“我明白。”季动抓着文件袋起身，“我刚刚已经用手机扫码给您点了咖啡和甜点，庞警官日理万机，应该很少有空像这样坐在咖啡店，但今天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放松一会吧，我就先告辞了。”
庞颜：“谢了。”
“应该的。”季动微鞠躬，“庞警官再见。”
转过身的瞬间，他脸上的乖巧纯真霎时变成了阴鸷冷酷，摩挲着戒指，他淡定踏出咖啡店。
“演艺圈没有你，真是他们的若损失。”戒指说。
“不然浅闯一下。”季动拉开车门坐进去。
“行啊，我拉整个玄幽界给你捧场。”钟欲从戒指上出来窝进副驾。
“你都知道的吧？”季动把文件袋抛给他，“这几个人。”
“当然。”钟欲手指往文件袋上一弹，“警方关于案件内部资料，我都一清二楚。”
季动点头：“一个一个来。”
“看似在装好好学生取得庞颜的信任，实则也是在试探她对案件的态度。”钟欲凑到他脸边审视他，“以及值不值得让你跟她合作，让自己看起来是弱势一方，其实她才是被审视的那个，这招反将用得妙。”
季动嘴角一勾：“不必崇拜我。”
“这个结果你很满意吧？”钟欲挪开脸仰靠在座椅上，“对她来说，这桩案件是堵在心里十年的疙瘩，是作为一名警察第一次主办凶杀案却无疾而终的遗憾，但对你来说，只是无聊生活里一个具有挑战性的游戏。”他转头望向窗外，语气有些冷硬，“主动权完全在掌握你手里，是她在‘求’着你，她可能永远活在苦苦追求真相的路上，而你，玩儿腻了随时可以甩手。”
“欲哥。”季动猛然转头盯他，眼里漾起阴火，“你说这样的话，我觉得很伤心啊。”
“伤心？”钟欲轻声冷笑，“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
“怎么？那位警察触动到你了？”季动面色晦暗起来，“你觉得人家辛苦？可怜？还是因为她一直没放弃而深受感动？”
“我只是希望，下次再去见她，用你本来的样子。”钟欲不回头，深吐了口气，“而不是把别人当做你角色扮演游戏的观众。”
“我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季动无意识握紧了方向盘。
“取得信任的方式有很多。”钟欲闭起眼睛，声轻却冷淡，“你选择了最儿戏的一种。”
季动转过脸，偏低下头，额发遮住眼眸。
“为什么指责我。”
他低落而委屈的话语听得钟欲莫名有些心颤，他沉默了片刻，喉头滚了又滚，才开口：“对不起。”
“你和我认识的时间的确不长。”季动指甲抠进方向盘的软皮里，“但她于你而言，不过是陌生人。”
“至少……”钟欲睁开眼，“她是真心对待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的？”季动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微愣了下。
钟欲坐起来，转头凝望着他看不清表情的侧脸。
“所以，你是真心的么？”
季动头低到快趴在方向盘上，嘴唇微抿。
“你不信我，多说无益。”他声音渐弱，又多了几分委屈。
“你真装起来，确实连一丝说谎的痕迹都看不出，难怪连阅人无数的刑侦支队队长都能被你骗过。”
钟欲觉得自己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但还是忍不住吐出口，像是要执着地确认什么东西，用一种伤人的方式。
季动沉默下去，不似平时压迫感极强的气场，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低沉，像刚被训完的猫，头上仿佛有两只无力耷拉着的耳朵。
钟欲忽然想起那夜脆弱着在迷糊中要抱抱的人，心里忽泛酸软，他抬手想要像之前一样去摸摸季动的头。
却被他一偏头让开了。
钟欲讪讪缩回手，重新附去了戒指上。
季动一把扯下戒指拍在仪表台上，面色阴沉地发动车子。倒出停车位，他猛踩一脚油门，汽车极速朝地下停车场出口驶去。
这里出入口道闸栏杆非常灵敏，季动之前绑定过这商场的系统，没怎么减速，栏杆就自动翘起。
冲过栏杆一半，强烈的阳光刹那铺上车子的引擎盖，马上就要照射到戒指上，而钟欲还没换东西附身。
强光已经到了戒指前十厘米的距离，季动眼睛都没斜一下，反而一脚更猛的油门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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