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绩好,却从不肯分享学习方法。偶尔有人来问问题,方潇也总是面无表情地拒绝。
在她看来,浪费时间在无关的人或事上,不过是虚度光阴。
久而久之,十八班的同学都摸清了她的性子——冷得像块冰,不近人情,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是啊,哪个正常人会坐在倒数第一排、垃圾桶旁边?
下午放学,长长的走廊里只剩他们两人。夕阳悬在天边,暖融融的光淌下来,却仿佛焐不热女生身上的寒气——那股冷意,能让方圆三米的空气都结上薄冰。
静谧里,方潇忽然笑了。她终于抬起眼皮,眸子圆圆的,像浸在水里的琉璃,晶莹剔透:“佘男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像你这样被父母宠大的孩子,身边从来不缺主动贴上来的女生,突然遇到我这样的,难免觉得新鲜。”
佘男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想靠近我,不过是雄性对雌性的征服欲。”她语气平静,“我不是你做生物实验的对象。厕所那次,我确实感激,你不管不顾冲进来时,我也真的有几分感动……”
“你到底想说什么?”佘男琛的表情已经沉了下来,声音冷了好几个度。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别在我身上抱任何期待。”方潇垂下眼,“我这人,过一天赚一天,跟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她恍惚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哦,上次在城隍庙对盛廓,她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盛廓是什么表情来着?好像是被她的话刺到了。任谁听了她这咄咄逼人的话,大概都会打退堂鼓吧。
可她显然低估了自己在佘男琛心里的分量。
“方潇,你真觉得这样是在保护自己?”佘男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用层金刚罩把自己裹起来,不动情、不走心,就真能刀枪不入了?”
他顿了顿,咬着后槽牙,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你越是这样,我偏越有征服欲。你说这是生物实验,那我也不介意求个结果——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能撬开你这株千山雪莲。”
方潇彻底惊了。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她把话说得这么重,他居然不生气?还直愣愣承认了那所谓的“征服欲”……他对自己,当真有那种男女之间的心思?
她正想再开口,佘男琛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走得极快,周身仿佛还氤氲着怒气,想来是真的气狠了。
方潇吸了口新鲜空气,想转身回教室,一转头,却撞进盛廓的视线里。
好些日子没见,盛廓依旧很高,身形清瘦——那是书生特有的单薄,和许不详那种病态的清瘦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方潇身上,带着几分探究。这段时间,关于方潇的传闻能攒成一本传奇小传了。这个女孩,当真坚韧,每次见她,都比上一次更显几分生机。
上次在城隍庙见她,衣着单薄,站在风里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叶子。这次倒长了点肉,脸颊圆了些,眼神也比从前更坚定了。
像沙漠里的仙人掌,生命力顽强得惊人。
“你每次对待别人的真心,都用这种手段?”盛廓站在三米外,声音很轻。
方潇以为他是来算账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好像不关盛大少爷的事。”
“伶牙俐齿。”盛廓反倒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眼角微微下垂,“你这样……不累吗?”
“我再说一次,与你无关。”她加重了语气。
盛廓却不肯放过:“方潇,你在许不详面前,也这样?”
方潇皱眉:“?”
提许不详做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天在食堂,你看许不详的眼神,可不像看我和刚刚那个‘冤大头’。”盛廓的目光很锐,“原来你的眼神,也会有温度。”
在他眼里,这女孩就像小时候没得到的直升机,总带着莫名的吸引力。作为男人,他怎么会读不懂她眼里藏的东西?
也就许不详那个白痴,看不出来。
方潇彻底怒了,捏紧垂在腿边的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廓笑而不语,上前两步,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自己。
两人身高差太大,方潇只能被迫踮着脚。盛廓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又被风卷走:“你知道你像谁吗?初中时,我和许不详、张潜——就是那个和你很像的男生,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方潇用力摇头:“我不想知道。”
“你想知道。”
她挣扎着,男人的手却捏得更紧。方潇从盛廓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像只被扼住喉咙的兔子。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另一个人。
“初中我们都爱打架。有次许不详和张潜跟人起冲突,张潜意外死了。”盛廓的声音里淬着恨,“许不详那个人,自私自利,自己跑了,不然阿潜根本不会死。”
方潇无法感同身受,直到盛廓终于松开手,她才猛地后退一大步,下巴还泛着酸。
这人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有病。
盛廓却还在说:“怎么,不敢相信?我猜猜,许不详是不是对你挺上心?有没有说过‘有事找他’?”
“你不会真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吧?”
“别自作多情了,方潇。”他嗤笑,“他不过是在弥补罪恶,让自己心安。就像我当初靠近你,也只是想在你身上找点儿张潜的影子。”
方潇发誓,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到手的十万块——那笔钱解了她未来好几年的燃眉之急,根本没空想别的。
“盛廓,你是不是有病?”她的眸子清亮又冷静,像对他的话毫不在意。
“你不在意?”盛廓有些惊讶。
“有病。”方潇揉了揉下巴,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盛廓立在原地,渐渐反应过来——她居然毫无反应?听到这些事,连半分惊慌都没有。
这小丫头片子,心理承受能力倒是比他想的强多了。
有了那十万块,方潇最近的心情好了不止一点。听课解题的速度都有了质的飞跃。
而佘男琛,偶尔会一言不发地往她桌上扔东西,大多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她挺佩服他的。看他平时的谈吐,就知道家境不错,被她说了那么重的话居然不生气,只是偶尔会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得她莫名其妙。
期中考试,方潇考得异常好。佘男琛却只排在中游,这让她很纳闷——他平时小测分数和自己差不离,有时还比她高,怎么期中就掉下来了?
考完试就是月假和家长会。方潇听余老师说“每位同学的家长都必须来”,悄悄低下了头。
她不想让那对父母来。
可他们不来,自己该怎么交差?
好朋友万琳最近笑容多了些。前几天在楼梯上,方潇撞见她和一个男生接吻——那男生是周窑。
月假前一天,万琳扭扭捏捏地邀请她吃饭,说要介绍男朋友给她认识。
“潇潇,就吃顿晚饭,不会耽误你太久的。”万琳使出浑身解数,非让她答应不可。
教室里没几个人,佘男琛也坐在座位上,闻言转过头来:“万琳,你早恋啊?”
那调侃的表情让万琳脸一红,索性顺势说也请他。谁知道佘男琛一口答应了。
方潇叹了口气,这可真是鸿门宴。
吃饭的地方定在学校附近堕落街的小饭店,就在网吧旁边。
万琳和周窑先到的。周窑点了些菜,把菜单递给女友:“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们订了个包厢,学校附近的饭店都不大,包厢里摆着台麻将机,倒也热闹。
“潇潇喜欢吃辣,给她点个辣椒烤鱼,再加个冬瓜肉片汤吧。”万琳选完菜,很自然地靠在周窑肩上。
周窑收起菜单,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怎么这么粘人?”
“你不喜欢吗?”万琳微微仰头,周窑低头就要吻她,却被刀疤抢过了手里的烟:“周哥,考虑下嫂子的感受。”
“我的错我的错。”周窑扯了张椅子坐在万琳身边,准备手把手教她打麻将。
包厢里的男生刚好凑一桌,周窑却直接把位置让给了万琳。
“周窑,我不会打啊。”万琳被推到桌前,有些无措。
“没事,我教你。”周窑刚要点烟,被刀疤抢了去。
麻将机嗡嗡地洗牌,万琳连牌都不会拿,性子却稳,不慌不忙地借着小女人的娇态撒着娇。
“哎,嘴哥,咱俩今天就不该来,一来就被秀一脸。”刀疤捂着心口,他连女生的手都没碰过,周哥都谈第二个了。
“向周哥讨讨经啊。”大嘴猴倒不急。
“算了,许哥不也单着吗?他不急,我急什么。”刀疤撇撇嘴,摸起牌来,定睛一看,猛地将牌一推:“胡了!”
众人笑着推牌洗牌。等牌的间隙,项叔忽然问:“不详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刀疤往门口看了一眼:“没见着许哥啊!”
……
许不详刚从机车上下来,拳头上还沾着血。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脚边的地。他把头盔放在车座上,抬眼就看到一个少女正小步往这边来。
女生穿件灰色宽大卫衣,配黑色紧身裤和帆布鞋,高挑又低调。
太寻常的装扮让她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可只要视线落在她素白的脸上,任哪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太像一株白荷,简单,白净,出淤泥而不染。
许不详的目光挪不开了。他站了很久,想起第一次在教室见她——她蹲在地上扶万琳,仔细地把万琳头上的小珍珠挑下来,路过他身边时,身上飘来一股清清爽爽的味道,像没被世俗沾染过,干净得让人上瘾。
又想起在办公室,他说那些混账话时,少女惊得睁大眼,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这么单纯皎洁的人,他连伸手都觉得是亵渎。
他怎会不知,两人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她像翅膀受了伤的小鸟,或是腿被夹伤的小狐狸,终有一天会飞向外面的蓝天,而不是困在宁都这方寸之地。
他这种劣迹斑斑的人,本就该属于宁都,属于这条堕落街。
方潇走着走着没看路,猛地撞到一堵“墙”上。她揉着头呼痛,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连带着那“墙”都在微微震动。
熟悉的气息包裹过来,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只是视线不经意扫过,瞥见了一小块刺目的红。
“你受伤了?”她后退半步,指着他手上的血迹。
许不详勾了勾嘴角,笑意很淡。他握拳看了看手背——确实有道口子,大概是跟职校那帮人打斗时,被小刀划到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倒真觉得有点疼了。
少年蹙了蹙眉,眸子依旧淡漠。方潇扔下句“等我一下”,转身跑向药店,回来时手里拿着棉花和创可贴。
许不详坐在店门口的石墩上,腿太长,只能委屈地折着。
方潇眼尖,拐进旁边店里拿了张矮凳,在他敞开的腿间坐下。
两人的姿势太暧昧,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只见女生眼眶红红的,像要哭出来。
“你很难过?”许不详半低着头,安静得像座千年雕像,叹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笑意。
方潇不理他,指尖凉凉的,刚触到他的伤口,就听少年“嘶”了一声。她心里冷嗤一声——活该。
被划一刀都没反应,被她碰一下倒像多疼似的,做给谁看?
“方潇,我错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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