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盛夏的余温仍在宁都盘踞。
宁都八中校门口熙熙攘攘,阳光泼洒下来,晕出一圈晃眼的光圈,把人的影子拉得懒懒的。小摊沿着围墙排开,奶茶摊前,两个身高相仿的女生同步接过椰果奶茶。头发稍长的那个穿着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旧T恤,吸了一口,嘴唇动了动,看嘴型像是在说“太甜了”。
“盛哥,十八班那女的。”人群里,一个矮个子男生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人。
盛廓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微风拂过,少女的发丝轻轻飘动,巴掌大的小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冷淡得像淬了冰。他见她好几次,鲜少看到她笑,更别说对自己笑了。
嫌弃的念头刚冒出来,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攥了攥拳,才压下那股异样。
“以后别‘那女的那女的’叫,”盛廓抬手在寸头刘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人家有名字,叫方潇。对女生尊重点。”
“知道了。”寸头刘摸着脑袋嘟囔,心里却犯嘀咕:以前不也一口一个“美女”地叫吗?
万琳也看到了盛廓,礼貌地笑了笑。方潇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秒,算是打过照面。盛廓心里憋着股火——这人性子真是阴晴不定,好的时候舍得请吃四块钱的雪糕,不爽了就直接无视,连个招呼都欠奉。
真有意思。
宁都的燥热迟迟不退,连续几天都是高温。校长安排了消暑的西瓜,班主任趁着午休后的课间,让班干部在讲台上分发给大家。
方潇埋着头做题,余光瞥见前桌的空位——佘男琛转学后,万琳软磨硬泡找余老师说了好久,才调到了这个位置。
鲜红冰凉的西瓜片传到她这儿时,只剩下最靠边、最小的一块,一看就知道甜度一般。汁液顺着绿色的瓜皮滴落在课桌上,前桌的男生回头看她没动,便问:“方潇,西瓜不吃吗?这么热的天。”
同班这么久,他早就知道这个学霸对吃的不热衷,这么问,多少带了点试探——多看她几眼,心里就痒几分。
果然,方潇用笔帽抵着瓜皮往他那边一推,语气平静:“你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男生搓着手就要去拿,却被万琳卷成圆柱的书本轻轻打了一下手背。
“就知道吃,一块还填不饱你的肚子?”万琳埋汰着,翻了个白眼,把自己那块稍大的西瓜放到方潇桌上,“潇潇,你吃我这块,天太热了,消消暑。”
说完,她偷偷咽了口口水——其实自己也挺想吃的。
方潇看了看她,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太方便。”
万琳知道她的意思,便没再勉强,起身说:“我去趟厕所。”
方潇刚走出女厕,就看到了让她心头一跳的景象。
铁制栏杆外,绿色的樟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支轻快的曲子。许不详穿着件白色的衣服——她仔细一看,竟是八中的校服。
他平时很少穿黑色以外的衣服,此刻这一身鲜亮的白,把往日那份成熟深沉衬得淡了,少年气满满地溢了出来。
方潇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朝他走近。
许不详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她身上,焦距慢慢收了回来。
她走到他面前时,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递了过来。方潇低头看了眼,伸手去接——两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他的体温像羽毛,轻轻在她皮肤上勾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西瓜,解暑的。”许不详靠在栏杆上,没看她,眼里却全是她的影子。
方潇盯着盒子,瞬间怔住了——里面是一颗颗切得均匀的西瓜球,摆放得整整齐齐,清新的甜香直往鼻尖钻。
三秒后,她望向许不详的侧脸,眸底翻涌的情绪毫不掩饰。若是此刻他回头,一定能看到她眼里那直白又汹涌的爱意。
可惜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许不详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先回了教室。
方潇把盒子抱在怀里,打开盒盖,用水果叉挑起一颗西瓜球放进嘴里。冰凉的甜意驱散了酷热,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西瓜。
晚上,方潇做了个梦。
梦里下着大雨,她举着一把黑伞,站在雨雾里,模糊不清。许不详就站在大雨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拼命想跑过去给他撑伞,却像被钉子钉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她知道这是梦,却急得心疼,肺部像是被人用力拉扯揉碎。她想喊他的名字,“许……”
刚吼出一个字,人就醒了。四周静悄悄的,邻床的女生被吵醒,不满地嘟囔:“还睡不睡了?做噩梦也不用喊得这么吓人吧?”
方潇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声道了歉。呼吸还没平复,腰突然被人戳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是盛西站在床边,手里晃着一盒药,手机屏幕亮着,给她发了条信息:【做噩梦了?我这个是安眠药,副作用不大,给你。】
方潇没动。黑暗中,盛西轻轻笑了一声:【放心,我不捉弄你,咱俩无冤无仇的。】
如果对方是男生,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盛西是同班同学,跟自己没什么过节。方潇接下药,回了条:【谢谢。】
【不客气,以后可以问你数学题吗?不想回家被爸妈打屁股。】
【可以。】
方潇后知后觉地发现,上高中后,自己的女生缘好像变好了。不仅有了万琳这个好朋友,认识了云霞,还和盛西这种家境优渥的小公主有了交集。
盛西问了几次数学题后,对她越来越亲近,周日放假时,还特意带着她和万琳去家里玩。
方潇对有钱人的想象一直停留在电视里,走进盛家时,还是被惊住了——独立的花园,恢弘的建筑,还有躬身问好的保姆阿姨,这是她永远跨不过的阶层。
盛西简单带她们参观了一圈,让她们在自己房间等一下:“我去拿喝的,你们想喝什么?”
“我要可乐!”万琳像个乖学生,举手回答,逗笑了两人。
方潇说:“我喝水就行。”
盛西刚下楼,万琳就捂着肚子说:“我去趟厕所。”
方潇刚想说房间里就有,人已经跑远了。她好笑地摇摇头,在房间里随意看了看。书桌上摆着一副全家福,应该是前不久拍的,盛家父母慈眉善目,盛西笑得可爱端庄,只有盛廓翻着白眼,表情搞怪。
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具,还有一个六层的书架,塞满了书。方潇叹了口气——有些人的出生,就是普通人穷尽一生也到不了的罗马。而她小时候,连个像样的书桌都没有,都是趴在油渍斑斑的饭桌上,蜷着腿写作业。
“廓儿,回来了?”楼下传来张阿姨的声音。
盛廓“嗯”了一声,接过张阿姨递来的盐水,抬脚往楼上走。路过妹妹房间时,看到门掩着,以为盛西在里面,顿了下,刚要敲门,一阵风把门吹开了大半。
夏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蕾丝窗帘挡了大半紫外线,浅浅的光辉落在少女的发梢上。方潇正坐在黑白相间的钢琴边,黑色的长发铺满了后背。
听到动静,她放在琴键上的手指一用力,“哆”的一声,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
方潇站起身,往远离钢琴的地方退了退,和盛廓的目光撞在一起,脸上没什么意外:“盛西邀请我来的。”
盛廓也没想到这么巧,惊讶过后,心里竟有点莫名的喜悦。“你会弹钢琴?”他走到钢琴边,指尖轻轻拂过琴键。
方潇摇了摇头——她连钢琴都是第一次见,怎么可能会弹这种高级的东西。
她更没想到,会看到盛廓弹琴的样子。房间里的欧式水晶灯反射出流光,落在他灵活的手指上,像是在琴键上跳舞,忽快忽慢,交织出好听的旋律。
她不懂音律,却觉得这首曲子格外动人。
曲毕,门口传来掌声和夸赞。盛西和万琳端着水果盘和饮料走进来,盛西笑着说:“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弹琴!”她在楼下听到琴声,还以为是方潇或万琳弹的,上来才发现是哥哥。
要知道,自从初中那段时间后,他就再也没碰过钢琴了。
万琳也跟着夸:“盛廓,你弹得真好,简直是肖邦接班人!”
“嗳,”盛西放下果盘,“你们不知道,我哥以前弹钢琴可厉害了,初中还拿过国家级的奖……”
“好了!”盛廓突然打断她,“你们先聊,我回房间了。”
被这么突然打断,任谁都不会高兴,更何况是娇惯的盛西。她看着哥哥的背影,忍不住吐槽:“有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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