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潇升职在意料之中。
靠那封推荐信转正的实习生晓漫,对她感激得很,整天黏在她身边,嘴甜得像抹了蜜。一来二去熟了,方潇索性把自己攒的工作经验、磨出的技巧,都手把手教给了她。
“当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有同事打趣她不留心眼。
方潇只笑:“我亲手养出的玫瑰,身上总归带着我的影子。”
为了谢她把自己从“路边野花”养成“温室玫瑰”,晓漫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总算说动了从不参加团建的方潇,答应周末跟大家去郊区山庄。
周六这天,方潇穿了身宽松的运动套装,一行人准时到了山庄。有人钓鱼,有人烧烤,晓漫被殷勤的追求者缠得打情骂俏,热闹得很。方潇想找个清静处,刚走到院子里,脚步忽然顿住。
暮色正漫过山庄的青瓦白墙,她抬手想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视线却撞进一道熟悉的身影里——石阶下停着辆黑色雷克萨斯,车门边倚着的男人正低头看手机,风掀起他深黑衬衫的袖口,露出腕骨上那道狰狞的疤。
男人似有感应地抬头,手机“啪”地落进裤袋。他站在那里没动,远山的轮廓把他衬得格外清晰,眼底的错愕像投石入湖,荡开一圈圈涟漪,最后沉淀成某种复杂的温柔。
“你怎么在这?”方潇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了音。
他喉结滚了滚:“来谈事。”顿了顿,补了句,“没想到是你。”
山风卷着草木气掠过,吹乱她颊边碎发。远处厨房飘来饭菜香,混着夏末最后一缕蝉鸣,把这场重逢烘得有些发烫。
方潇回到饭桌时,指尖还在发颤。太突然了,最近总撞见旧人,偏偏这次是他。她瞥了眼手机日历,宜忌那一栏写着“宜出行”,倒像是某种说不清的预兆。
他该过得很好吧?那辆雷克萨斯过百万,他身上的行头也看得出不菲,再不是当年那个泡在堕落街网吧的少年了。
“潇潇姐,发什么呆呢?”晓漫凑过来,小声问。
“没事。”方潇淡声应着,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
饭后众人张罗去旁边的猴山,方潇攥着半袋花生刚拐过石阶弯,头顶“簌簌”落下几片碎叶。仰头时,一只金毛小猴正蹲在枝桠上,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袋子,尾巴像小鞭子似的甩得欢。
“馋鬼。”她笑着抛去一粒花生,小猴敏捷接住,腮帮子鼓成小圆球。周围树丛里顿时窸窸窣窣响,七八只猴子从石缝、树干后探出头,有的扒护栏荡秋千,有的蹲路牌上挠痒,一双双眼睛全黏在她手上。
石阶很陡,她扶着冰凉的岩壁往上挪,脚下偶尔打滑,总能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嘲笑”。有只胆大的老猴跳下来,蹲在她前两级台阶上,爪子朝她掌心摊开,喉间“呜呜”地撒娇。方潇被逗笑,刚递出花生,那老猴却顺着她胳膊溜到地上,叼走最后一粒花生,蹿回树上时还冲远处做了个鬼脸。
她顺着猴子的视线回头,许不详正斜倚在观景台栏杆上,手里转着瓶矿泉水,眉梢挑得老高,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方大设计师改行喂猴了?业务拓展得够野。”
阳光把他的衬衫晒得发亮,裤脚沾着点泥,比写字楼里西装革履的样子多了几分野气。
方潇没接话,伸手想把肩上的落叶拍掉。他走过来,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空花生袋,指尖擦过她手背时顿了顿:“小心点,这群猴精得很,上次见个姑娘被抢了包,追着咬了半座山。”
“你怎么在这?”方潇拍掉手上的碎屑,瞥见他鞋边沾的草籽,“跟踪我?”
“偶遇。”许不详把空袋扔进垃圾桶,抬眼时眼底带点笑意,“你信吗?”
方潇睨他一眼,山风把他的话吹得散了些,混着猴子的叫声,倒有种奇异的热闹。她看着他额角的薄汗,忽然想起记忆里的许不详——那时他一头张扬的金发,常年套着黑色oversizeT恤,胸前银链晃得人眼晕,往圣尊网吧一站,“堕落街第一”的名号响当当。
“调查我?”她一语戳破。
许不详被说中,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周窑和万琳提过一嘴。”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让人生气。他见过周窑和万琳,万琳居然半个字没跟她说。
正想着,同事们追了上来,见她和陌生男人说话,有人好奇地问:“方经理,这位是?”
众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像要看出朵花来。
“同学。”
“朋友。”
两声回答同时响起,众人顿时唏嘘。晓漫最先反应过来,打圆场:“潇潇姐,我听说那边有野鸭子,我们去看看!你们……继续聊!”
机灵的人们迅速散开,留下两人站在原地,气氛忽然变得诡异。
“我先下山了。”方潇语气冷淡,低头数着石阶上的裂纹往前走,刻意绕开他半米远。可猴山上除了猴子的嬉闹,就只剩她砰砰的心跳声。刚走出两步,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
她浑身一僵,回头撞进他微沉的眉眼。许不详的指腹带着爬山后的薄茧,力道不算重,却像道铁环似的挣不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烫得她手腕发麻。
“放手。”方潇想抽手,他却往回带了带,两人距离瞬间缩到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细小尘埃。
“就这么走了?”他声音压得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们只是同学?”
山风卷着树叶在脚边打旋,她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被攥住的手腕上,力道松了松,却没放。
方潇没来得及应声,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低头时,方才那只老猴正龇牙咧嘴地蹲在旁边石阶上,爪子上沾着点殷红的血珠——她手臂内侧被划开道细红的口子,血珠顺着皮肤往下滚,在米白色袖口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操。”许不详低骂一声,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陡然收紧,另一只手飞快撩起她的袖子。指尖触到伤口时,他明显顿了顿,眉峰瞬间拧成疙瘩,眼底的玩笑神色全散了,只剩下沉下来的愠怒——不知道是气猴子,还是气她不小心。
“别动。”他声音发紧,从口袋摸出纸巾,叠了好几层按在伤口上。动作不算轻柔,甚至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强硬,可方潇没再挣扎,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混着远处猴子的尖叫,在耳边嗡嗡作响。
血很快透过纸巾渗出来,他眉头皱得更紧,干脆用指腹按住伤口,抬眼时目光里满是掩不住的关切:“疼吗?”
方潇盯着他的眉眼,眉骨处的疤痕似乎浅了许多。这道从眉骨到太阳穴的疤,像划在时光上的刻痕,一边是那个浑身是刺、染着金发、套着黑色T恤、胸前银链晃眼的少年,一边是如今隔着玻璃幕墙、身上带着清冽雪松味古龙水的许不详。
再不是当年那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味了——混着烟草和阳光晒过的汗味,隔着半条街都能闻见的、属于少年的张扬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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