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凌天听了仓离的话,竟没有生气,他默了一会儿,道:“孤可以陪你去,就让你娘别去了。”
仓茉茉抬眼看去:“你疯啦?哦不,请天君三思,这可是要损失修为的,你贵为天君要主持三界大局,若是有歹人借机陷害于你,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伏尘仙君也劝道:“请天君三思。”
凌天抬了抬袖:“孤只是想让你知道,殊一肯为你做的,孤也可以,只是孤不像他那般肉麻罢了。”
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回答,仓茉茉不懂拒绝,一时之间支支吾吾。
“所以你就是吃了太清高的亏。”仓离替仓茉茉回答了,言简意赅,表示他已经没戏了。
“好了,这是两回事。”仓茉茉回到正题,“此事与天君无关,就不该天君去。”
她把仓离拉到一边教育,声音温柔却很有力量:“此事原是阿离你没有控制好情绪所致,倘若随便一个人用言语相激就能让你做出错事来,那以后咱们的难处还多着呢。”
仓离悟性很高,听完仓茉茉所言,便道:“确是如此,我应该以牙还牙,也用言语羞辱他,让他下不来台。”
仓茉茉一听,再次哭笑不得,她本来想教育他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但他是谁啊,吃什么都不会吃亏,仓茉茉只能讪笑道:“你有这般本事也行。所以这次天君充其量只是说错话了,不该让他去付出这种代价。”
“行了,我知道了,明明是他乱说话我才让他和我一起去虞渊的,被他说的好像在为你付出似的。”
仓离走到凌天面前:“我改变主意了,不用你陪我去虞渊了。我娘说你只是说错话了,罪不至此,听到没,她不想欠你情。”
仓茉茉恨自己不能及时捂住仓离的嘴,他这张嘴真的是杀人诛心,说得凌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赶紧拉住仓离的手:“虞渊路途遥远,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路吧。”
她行了个别礼:“二位,我们先告辞了。”
仓茉茉掐了决,用御风术带着阿离直奔西天的尽头。一直以来,阿离都比她想象的更加聪慧,自己并非寻常之人的身份想来也早已被他猜出,所以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他们隐在云雾之间,仓离肆意地喊着笑着,一点都不像是去受刑的:“哇哦……没想到娘亲这样厉害,可以腾云驾雾呢。”
还是孩童心性,虞渊是个凶险未知的地方,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他们。
仓茉茉有地图导航,不会走错方向,只是越往西去,越觉得寒冷了。
她是半魔半仙之体,在人间即便是飘雪的寒冬都不会让她觉得这样寒冷,可此时她却像失了仙体一般,被寒气入侵,阿离紧抱着她,身体也在瑟瑟发抖。
果然是吞噬太阳的地方。
“阿离,你冷吗?”
“不……冷。”仓茉茉明显听到他牙齿咯咯抖动,声音打着颤儿。这么说完全是不想让她担心。
“乖孩子。”仓茉茉停驻了片刻,从包裹里找出暖和的衣服来给阿离和自己穿上。但效果不是很明显,这种冷似乎能渗透一切阻隔,而且越接近虞渊越显著。
仓离抱着她都身子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了,仓茉茉也像是得了帕金森抖个不停。
不知道飞了多久,已然到了世界的尽头,他们被一阵飓风刮落,半截小腿浸入到刺骨的水里,连太阳都要坠落的地方,没有人可以高高在上。
远处能听到婉约的叮咚水声,以及从水下透出的一拢如星子倒影般的光亮,隐隐晃动的水波,像命运的涟漪。
“娘……亲,我们……还要往……前走吗?”仓离吐字艰难,舌头都快捋不直。
仓茉茉早已将阿离浑身上下包裹的严实,此时露在外头的睫毛和眉毛都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像个雪孩子。
本来就够冷的了,现在还泡在水里,身上的衣服反而成了累赘。
“嗯。”仓茉茉没有多说,怕自己像仓离一样吐字不清。他们必须往前走,完全浸入到水面下,才能看到虞渊真实的面貌。
仓茉茉从包裹里找出可以在水下交流的心音道具,珍珠似的大小,自己和仓离各含一粒在嘴里。她把身上笨重的大棉袄脱了下来随手一扔,仓离依样画瓢,用力甩开脱下的棉衣,大有视死如归之势。
阿离没有半点退缩之姿,让仓茉茉感到欣慰。
等到整个身体浸入水中,先前已冻得麻木的身躯,突然像有无数芒刺从血管里透出,扎穿了自己的身体,而冻到极致的皮肉竟然像是在被火烧一般的疼痛。
因为仓离比茉茉矮很多,已经整个进入水面下的世界,仓茉茉也干脆沉了下去,牵着阿离往水下的光斑处游走。
那个巨大的光斑难道就是太阳吗,越接近越觉得刚刚那渗透骨髓的寒冷逐渐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无数光斑随着中心的涟漪荡漾开来,巨大的光斑碎裂成无数鱼鳞般的小光斑,每个光斑都有无尽的重叠的画面,可以看到其中一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置身其中,犹如在浩瀚的星辰之间。
看来真的如仓茉茉所想,这里是数据的存档点。
“娘亲。”阿离用心音跟她交流,“我看到了。”他用手指了指其中一串光斑。
仓茉茉看过去,阿离准确地找到了他们住的地方,隔壁连着的光斑是墙垣倾倒飞灰漫天的县城,随着涟漪往前进,能够倒回到县令派人去追查阿离的画面。
“我们通过这个回到过去吗?”阿离问。
仓茉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不要着急回到过去,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你该如何应对?那县令要对付你,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自保的办法?”
“别让我见到他就好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仓茉茉还是摇了摇头:“你再动动脑筋,要用人间的公道,处理人间的事务。”
仓离思考了一会,突然目光一亮:“那我就在这里看片儿,把蒋县令做的缺德事都拿捏了,回头用这个去要挟他,谅他不敢轻举妄动,还能为我所用。”
仓茉茉再次哭笑不得,他这点聪明如果能用到正途上一定前途无量吧。
两个人为了掌握证据,又往前回溯了一些,倒退的时间越多离光斑的中心越近。
这个县令果然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仓离兀自窃笑,发现这种拿捏别人短处而不是用暴力解决的方式更有趣。他们知晓了一些信息后,大约知道怎么处理了。
仓离忽而目光闪向别处,四处张望着。
“阿离在找什么?”
“我在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过去。”
仓茉茉哽住了,阿离依旧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老实说她不想让他看到的,随便一想作为邪祟的他定是做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看了会有不好的影响。
“看娘亲的表情,对阿离很没有信心?”仓离撇了撇嘴,“那我就不看了吧。”
仓茉茉与阿离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知道他的性子,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是一定会做的,邪祟之事怕是已在他心中种下一颗腐烂的种子,各种猜测怀疑自己不堪的过往,会一直折磨着他,总有一天他自己也会去了解。
与其让他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去撞,不如她陪着他一起探索,把事情做敞亮了。趁他还小,看到做的不对的地方还可以当反面案例分析矫正。
想到这里,仓茉茉改变了主意:“那我们一起找找看吧。”
仓离没想到她真的会同意。
他其实早就想过,她不同意也没事,以后他就自己来看,这些寒冷疼痛修为削弱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他能做这世间最恶的事也能吃这世间最痛的苦。他的心一直都是黑的,现在只是愿意为了娘亲染一染罢了。
虞渊那么大,无数光斑多如天上星辰,期间仓茉茉看过自己的经验面板,随着呆在虞渊的时间越来越长,经验一直都在下降,等级血条上线也在倒退。
阿离却像是被自己的身世之谜给魇住了不顾一切地往前探索。
终于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斑,比起其他的光斑它显得灰蒙蒙的,因为里面的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是黑暗的。
他看到了之前的自己根本不成型,只是一团黑色的雾气到处寄生夺舍,还闯入了天庭想要夺权,最后被一只小白鼠给吸进体内了。
“所以,娘亲就是这个小白鼠?”
仓茉茉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你会生下我的原因吧。”
确实被他说中了,仓茉茉就把话说的更漂亮了些:“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吧。”
“原来我是这么一个肮滓东西。”仓离果然不高兴了,幸好他的毁灭值也没有上升,也许在他心中把自己设想的更不堪也说不定。
“我还想知道在这之前,更早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的。”
仓茉茉跟着他穿进光斑里继续往前回溯,在漫长的时光里都是这种一团魔气的状态。
如梭的影像逆转回退,光在身边穿越,不知几千几万年前,他们终于看到了阿离堕落为邪祟之前的那一段时光,不由得眼中都露出无比惊诧的神色。
堕为邪祟之前,他曾真的是神族。
一语成谶。
他是上古神脉之一的麒麟族的小太子,麒麟族在与龙族的夺权大战中败落,被赶尽杀绝。而他也被斩断翅膀和尾巴、剜去双目、拔去全身鳞片之后流放到九幽渊境之地,日夜遭受邪晦之气的腐蚀。
龙族掌权之后,放言九幽渊境关押着上古邪祟。无数怨种前去讨伐剿灭,他被迫应对,逐渐嗜杀成性,被逼出魔心,在阴暗的地底下腐蚀发霉,□□消散,千万年后成了一个真正的上古邪祟。
阿离的拳头拽的死紧,额间冷汗涔涔,仓茉茉将他小小的冰凉的手包裹住,勉强露出欣然之色,传音道:“娘亲说的没错吧,你果真是上古神脉。”
他本是一块璞玉,在被世间不公的对待中逐渐满身泼污,锈迹斑斑,面目难辨,但在仓茉茉悉心的洗炼之下再次光辉熠熠,露出琼玉之态。
仓离再看仓茉茉,年轻的眉眼却透露出沧桑之色:“许多年以后我彻底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些怨恨却会提醒我,我的不甘心,这种不甘心让我活着,直到□□消散,能证明我一切身份的东西消失,我活成了怨恨本身。”
“茉茉,谢谢你。让我找回了从前的自己。”
他喊她“茉茉”,而不是娘亲。但仓茉茉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像覆了霜,整个人状态很不对劲,一看等级只剩下一级了,血条也可怜得只剩下一层血皮,根本受不住虞渊这么恶劣的环境。
她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好像过度虚弱到快要休克一般。仓离捧住她的脸:“对不起,让你陪我在这里呆了那么久。”而他不同,回溯的这个过程反而能让他变得更强。
发觉不远处隐约闪过追寻而来的三个人影。仓离眼底黯色更深:“不如带着你回到属于我的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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