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尘——”天君的骨节从手背透出，暗蓄着雷霆之力，“你为了帮她，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荆棘之地岂能生出良果，道不同永不相为谋。”

他黑色的墨袍一振，转向还未来得及从地上起来的仓茉茉，看着她的目光非常寂静，犹如看着一件死物，那漆黑瞳孔古井无波深不见底。

仓茉茉感知危险降临，秀眉紧蹙：“你贵为天君，做事岂能如此蛮不讲理。你说我是魔物，我却觉得是你在血口喷人，有本事你先证明给我看，我怎么就是魔物了？”话虽这么说，但是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仓茉茉隐隐也开始怀疑自己有隐藏身份了。

天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严正，不苟言笑，但他看出了仓茉茉的困惑：“听伏尘道来，你已全然忘却往事，以为到人间转个世改头换面一番便能重新霍乱仙界了吗？”他的手五指微张指向她，一股劲霸之气有如□□般冲击着她的天灵盖，仓茉茉只觉自己神魂都要被撕裂，听到的天君的声音变调拉长，在脑中穿梭，“让你死的明目，这样也好。”

这时【系统】却不合时宜地响起：“解锁剧情前尘往事之魔域仓鼠。”

仓茉茉都要忍不住飙粗话了，但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随着那股气流冲击，仿佛开启了高阶版的探魂术，然而这些都是她自己的记忆，也许就像殊一说的，被封印了才没有印象。

她，应该说它，有了元意识的时候，耳膜内充斥着这样的声音：还不够、越多越好、多多益善……迷茫、彷徨、不知道该抓住些什么，于是什么都想要，内心的空虚像无底深渊，饿得想吞下整个世界。

所以它竟是依附贪婪的欲念而生，诞生于九幽之下最污浊之地，四周充斥着邪恶的生灵，它们在混沌中腐烂翻滚，互相倾轧吞噬，没有恐惧痛苦自怜，只有无尽的头破血流也要向前冲的贪欲，它比它们都能吃，只是就着本能就吞噬了很多魔灵，身体膨胀得又肥又大，如一摊肮脏的淤泥在深坑里蠕动，散发着恶臭。

在一团漆黑之中，除了魔物们湿哒哒黏糊糊的蠕动声，还有细微的“咔嚓、咔咔”声，似乎有什么坚硬之物正在开裂，不久之后有如鸿蒙初开一般在阴暗的深处迸射出光来，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崩裂了，星星点点的碎光穿透了黑暗，溅射到了九幽的各处。

它从未见过光，但却被光吸引，它要吃掉它们。它循着碎光，找到它们，将这些碎片一点一点吞进自己肚子，渐渐地它臃肿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逐渐变得轻盈，那些堆积在它体内的郁结幽怨的魔气也开始稀疏，直到完全被消化，那个时候的它并不知道在它的体内发生了怎样的化学反应，只是执著地吞下了所有的光之碎片，将它们囤进肚子里，碎片又逐渐与它的本体融为一体，当收集完所有碎片，它已经从一团乌烟瘴气变成了一只纯净洁白的仓鼠。

那时的魔鼠并不知道那些碎片是什么，可现在的仓茉茉却猜到了，那些晶莹剔透的在流光下焕发着迷幻色彩的小碎石，其实是净化石啊！那边塞集市的小贩卖的净化石虽然是假，但他说的出处却是对的，那净化石是用来压制上古邪祟的，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碎了，而那只贪婪的魔鼠竟然把那么多净化石的碎片都囤进了体内，最后不仅把自己给净化了，还与之融为了一体。那魔鼠竟然成了移动的净化石！

由于那净化石逢魔便吸，久而久之，小仓鼠所处之地的四周变得纯净美好，焕发出新的生机，有崭新的纯粹的生命在悄然滋生，一抹翠绿的苔藓，几只慵懒的爬虫，周围的空气也清新了起来，涌动着有如山间雨后的雾霭。这九幽渊境原本最黑暗的九层竟然比之前任何一层都要安宁祥和，仿若避世空谷。

仓茉茉在惊叹生命的奇迹之余，将在凌天仙君乾坤囊中看到的记忆片段叠合了起来。

少年凌天就在此时，凭着一腔孤勇，闯入此地。在此之前，他与他的父君大吵了一架，父君让人没收了他的乐器、摧毁了他的手工制品、放走了他养的乌龟，把他贬斥的一无是处。少年凌天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玩物丧志，一个人独闯九幽渊境。他是叛逆之举，也是无知者无惧，在前八层受尽了折磨，伤痕累累，魔气缠身，但他没有怕过，就这样死也要死在第九层，也许只是想让他的父君后悔。

他身上血迹斑斑，脚步虚晃，虎口的血沿着剑柄一路滴落……满怀着怨愤和赴死之心来到第九层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煌煌昭昭的纯净世界，一派自然和谐，据说能生存于九幽渊境最底层的魔物，都是世间最邪恶的生灵，那他所见到的会否就是幻觉呢，毕竟他伤已入骨、满腔悲怒，又魔气缠身，很容易被邪灵蛊惑。

他提高了警惕，羽睫颤动着，施了清心术，双目闭而又睁，眼前情状未变，忽而一团洁白的毛绒之物，从他眼前经过，钻到草丛中去了。他不觉握紧了手中之剑，一用力血液又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接近那个在他心目中极度邪恶的生灵。

剑，高高地举起，剑锋凌厉，那团毛绒绒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眼珠子黑溜溜的、鼻头粉嫩、神态呆萌，两只招风耳高高竖着，两只小手谨慎地扒拉着草丛，窸窸窣窣地接近身前锦衣玉雕般的少年，它第一次见到人或者仙这样的生物，好想收集他挖个洞把他藏起来，它的憨态可掬竟然呼唤出他心中的柔软，竟一时下不去手。

长得那么可爱，怎么可能是魔物呢？就在他做心里抗争的时候，这只白鼠主动靠近他，星星点点的萤光从它身上浮现，然后绕着他旋转、漂浮，不过须臾之间将他身上的魔气驱除的干干净净，他的那些由赌气滋生的悒郁愤懑竟然也随之一扫而空。他竟有些后怕起来，意气用事，白白枉送性命，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他纵然不能尽兴地玩耍，还可以保护它们，而且活着，也并非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他想通了，幡然醒悟后要离开九幽渊境，那只小白鼠却扒拉着他的衣摆，不愿他离去。那就干脆把它带走吧，他动起了这样的心思，如果它真是一个魔物，怎么会予人向善的力量。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它藏在了袖囊里带回了九重天。那时恰逢天君闭关，小白鼠身上也没有魔气，无人怀疑它竟是一个魔物。他回去之后也是收敛了所有的玩心，按照父君要求勤勉学习修炼，他没有玩伴，难免孤独，也只有夜阑人静之时，向他的小仓鼠诉诉衷肠。

“吱吱，我今天练剑四个时辰，有所感悟，希望父君出关之后看到我的进步，可以感到欣慰。”

吱吱立起上半身，两只粉爪缩在胸前，向他频频点头。

“吱吱，这本《寰宇志》上说，自古正邪不两立，可我对你动了恻隐之心，你亦令我净心明志以相报，所以我做的是对是错？”

吱吱跳到了他的身上，用细门牙啃了一下他的下巴，又用毛绒绒的脸摩挲着牙印。一痛一痒之间昭示着，善与恶，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体内。正邪怎是两立，他们虽此消彼长，却又一体同源。

……

这段时间，凌天仙君成长的很快，性情也成熟了许多，仙界众人皆看到了未来储君的勤勉坚韧，锋芒初绽。

但这段记忆中，也有一点不和谐的成分，就是他在与小白鼠玩耍的时候，遇到了伏尘仙君。

在他的视角里，伏尘仙君的嘴脸是有一些阴恻恻的扭曲：“小凌天，在玩什么呢？”一身瓷色的缟衣闪过，仗着自己道行比他深，轻轻一撩，抢走了他的爱宠。“这小白鼠有点怪怪的。”他开口便是惊人之语，“借我几天研究研究。”

“不！”小凌天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竟然拔剑相向，“还我，不问自取是为偷抢。”

伏尘仙君“啧，啧”了两声，蹲下身把小白鼠放在了地上，“深情不寿啊，小凌天。”

仓鼠向主人跑去，一线阴霾如利箭刺进了他的胸口。

后面的回忆大概不太美好，凌天仙君没有保存下来，但仓茉茉已经从鹤伯那里打听到了。天君出关后并没有看到他的进步，只有看到他饲养魔物后失望的雷霆之怒。

前尘往事到此终止，天君说话算话，让仓茉茉知道了自己是魔物的这一段起源。

她睁开眼睛，脸上并无半分愧色，看向天君的眼神反而是憎恶，怜悯：“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天君，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大胆妖孽。”天君面色无波无澜，虽然他的内心对她的怜悯之态感到讶异，但依旧是一点反思自己的念头都没有，“死到临头还在负隅顽抗。”

她冷笑着：“所以，我又做错了什么？您的行事准则就这般只问出身，不问对错吗？”

“出身要问，对错更要问。”天君的脸色自始至终是不辨喜怒，心思更是难以捉摸，语调的起伏也在一定的范围内，仓茉茉觉得与这样的人沟通起来实在是太没劲了，只听他道，“你之所以能存活至今，还是谅你当年为仙界挡下一劫，孤要你保证，从此不再踏足仙界，不再招惹孽子，就当你已经死了。你如今，出尔反尔，是不是错，是不是该死？”

“有道是无知者无罪，我既然已不记得前事，当然不能算错。”仓茉茉抵死不认，看到天君眼中的杀意更重了，直接点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似乎就很想杀了我，来掩盖你内心的恐惧。你在怕什么？”

“遇魔遇佛，皆为度化。你气数已尽，不必枉作挣扎。”话毕，手刀一挥，仓茉茉再发不出声音。

很好，此举愈加彰显了他的心虚，仓茉茉看到他的掌心瞬间凝结出紫色的光球，雷霆万钧朝着她的胸口致命一击。

没事，仓茉茉对自己说，在她不晓事时，已经在这个世界死过几次，无非在某个地方复活，她的元神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一旦她秽土转生，定会记下今日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