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阿洅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带着补丁的被子。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亮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脚被包扎好了,手上的血污也被清理干净了。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阿洅转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端着一碗粥走进来。老爷爷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很温和,“饿坏了吧?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阿洅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见过粥了……
她没有动,只是警惕地看着老爷爷。
老爷爷好像看出了她的警惕,把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轻声说:“别怕,我叫张老栓,是山下张村的,今天上山砍柴,看见你倒在山上,就把你救回来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山里?”
阿洅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我叫阿洅……我没有家。”
她已经记不得家人长什么样子,家是什么感觉。
张爷爷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心疼:“可怜的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要是不嫌弃,就先在我这儿住下,等养好了身体再说。”
阿洅看着张爷爷温和的眼神,又看了看桌上的粥,肚子里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坐起来,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粥很稀,里面只有几粒米,但也比饿肚子强。
“慢点喝,不够还有。”张爷爷笑着说,“我这老婆子走得早,就我一个人过,你来了,还能陪我说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阿洅就在张爷爷家住了下来。张爷爷每天上山砍柴、采药,回来后就给阿洅熬药、做饭,从来没有问过她的过去,也没有说过一句嫌弃她的话。阿洅渐渐放下了警惕,偶尔会帮张爷爷喂喂鸡、扫扫院子。
只不过,在她喂死了好几只鸡的情况下,张老栓再也不让她干活了。
这天,张爷爷从山上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刚编好的草蚱蜢,递给阿洅:“今天砍柴的时候看见的,想起你这年纪的孩子都喜欢玩这个,就给你编了一个。”
阿洅接过草蚱蜢,看着那熟悉的形状,突然沉默了,她想起,多年前阿徕给她编的草蚱蜢,也是这般模样,丑得奇形怪状。
张爷爷看见她哭了,连忙安慰:“孩子,是不是想家了?要是想回去,爷爷送你。”
阿洅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起一个人,他以前也给我编过草蚱蜢。”
张爷爷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过去的事,要是难过,就别总想着了。人活着,总要往前看,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好的日子在等着咱们呢。”
可阿洅并不难过,也并不在意,对于她来说在哪儿过不是过,她只是疲于应对那些琐事。可她不知道,这样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天后,张村的村民们听说张爷爷捡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纷纷找上门来,说阿洅是灾星,会给村子带来灾祸,让张爷爷把她赶走。
有人认出阿洅是原来那个村子的灾星。
张爷爷护着阿洅,跟村民们争执:“阿洅是个好孩子,你们别瞎说,她要是灾星,我怎么没事?”
“老张头,你就是太善良了!”一个村民喊道,“你忘了九年前邻村的灾祸了?那个村子一夜之间全村被屠,说不定就是这丫头带来的,你要是不把她赶走,我们就再也不跟你来往了。”
张老栓年纪大,早年做了不少善事,在这个村也有一定的信服力,他不同意,没人敢强迫。
日子又拖了几日,张村的空气却越来越沉。阿洅总觉得心口那团火在蠢蠢欲动,尤其夜里听见牛棚的动静,指尖会控制不住地发颤,她拼命压着,可灾难还是来了。
先是村东头李家的牛,前一晚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倒在棚里没了气,牛眼圆睁,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接着是村西的王家,两头耕牛一夜之间没了性命。
村民们炸了锅,围着张老栓的院子吵吵嚷嚷,有人红着眼喊:“肯定是她,她一来就这样了,是这灾星克死了牛。再留着她,咱们村的人都要完了!”
这话像根导火索,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拿着锄头,就要冲进去抓阿洅,张老栓死死拦着。
“我今日就站在这里,看谁敢欺负我孙女。”
阿洅躲在门后,指尖抠着粗糙的木门板,听着外面的动静,村民和张老栓激烈的对话。
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无亲无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愿意用身躯挡在别人前面。
“老张头,你疯了?”村民们愣住了,随即更愤怒,“这丫头是灾星!她克死了她的村民,克死了她爹娘,现在又克死咱们村的牛,你护着她,是想让咱们全村人都给她陪葬吗?”
张老栓拄着拐杖,腰杆却挺得笔直:“她不是灾星,牛死了,咱们可以再买,可人要是被逼死了,良心过得去吗?我张老栓活了一辈子,从没做过亏心事,今天就算跟你们撕破脸,也绝不会让你们动她一根手指头。”
“你……”一个村民气得脸红脖子粗,举起锄头就要砸,却被身边人拉住:“别冲动!老张头年纪大了,要是伤了他,咱们在村里也没法立足。不如再去求求那些修士,让修士来定夺,这样也名正言顺。”
村民们骂骂咧咧地散了,临走前还不忘撂下狠话:“老张头,你别后悔!要是这丫头再惹出祸来,咱们全村都不会放过你!”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张老栓靠在门框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阿洅推开门,走了出来,看着他发白的嘴唇,轻声说:“谢谢。”
只是单纯的谢谢,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
张老栓转过头,笑了笑,皱纹挤在一起,却很温暖:“跟爷爷客气啥?你是我认下的孙女,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快进屋,外面风大。”
进屋后,张老栓给阿洅倒了杯热水,又拿出一块珍藏的麦饼,递给她:“饿了吧?吃点饼垫垫。”
阿洅接过麦饼,咬了一口,干涩的饼渣在嘴里散开。她看着张老栓疲惫的脸,突然说:“我明天走吧。”
张老栓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行!他们就是吓唬人,你别理他们。有爷爷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可我不想连累你。”阿洅低头,声音很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麦饼边缘的碎屑,像是多磨掉一些她就能少吃一点。
张老栓看着她垂着的脑袋,花白的眉毛皱了皱,转身走到里屋,从床头的旧木箱里翻出一个红布包。布包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块温润的白玉,玉面上刻着简单的云纹,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孩子,你拿着这个。”张老栓把玉递到阿洅面前,声音比平时更沉了些,“这是我老婆子当年留下的东西,她说这玉能安神,戴在身上能少受些惊吓。你带着它,往后走夜路、遇着难处,就当是爷爷在你身边陪着。”
阿洅抬头,看着那块玉,又看了看张老栓满是皱纹的手,那双手常年砍柴采药,布满了老茧和裂口,却把最珍贵的东西递给了她。
阿洅伸手接过来,仔细观察。虽然很想要,但还是佯装拒绝:“我不能要,这是你的东西。”
“傻孩子,东西再好,没人戴也是白搭。”张老栓笑了笑,把玉塞进她手里,“你戴着它,比放在我这老箱子里强。再说,你是我孙女,给你点东西,天经地义。”
“明天别想着走。”张老栓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等天亮了,我去集上买些米,再跟村里几个老伙计说说,他们通情达理,会明白你的。要是实在不行,爷爷就带你去别处,总有咱们能住的地方。”
阿洅没说话,只是把玉紧紧攥在手里,低头咬了口麦饼。
与此同时,另一边,天衍宗的观星台上,几位身着青色道袍的修士正围着一面水镜,神色凝重。水镜中本该浮动着代表“煞气”的暗红光点,此刻却一片澄澈,连一丝黑气都寻不见。
“奇怪,昨日还能清晰追踪到那股煞气在张村附近徘徊,怎么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一个年轻修士皱眉,指尖掐诀,试图重新引动水镜,可水镜依旧平静无波,“难道是煞气自行消散了?”
“不可能。”为首的修士须发皆白,他抚着胡须,眼神锐利,“那股煞气带着先天戾气,与九年前如出一辙,并非寻常邪祟可比,怎么可能凭空消散?定是有什么东西暂时压制了它。”
张村附近,几个白衣修士立于张村村口的老槐树下,其中一人目光扫过村内错落的屋舍,指尖掐诀,一缕淡金色的灵力悄然散开,却在触及村口时便没了踪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线索,连一丝余韵都寻不到。
“师尊,弟子刚才在村外三里处探查,发现有微弱的灵气残留,像是……某种安神法器的气息。”他语气带着疑惑,“会不会是有人用法器压制了浊煞?可这村子不过是凡人居所,哪来的法器能压制这般凶戾的煞气?”
师尊没有说话,只是缓步朝着村内走去。
脚下的泥土带着清晨的湿气,远处传来村民们零星的交谈声,大多是关于“灾星克死耕牛”的抱怨,偶尔还夹杂着对张老栓的指责。这些细碎的声音飘进耳中,让他眼底的疑虑更深了几分。
“走,去张老栓家看看。”为首的道长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村民口中的‘灾星’,多半就藏在那里。若真有法器压制煞气,定与那姑娘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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