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仵作的情景再现

江沉舟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所有过往的碎片在他脑内流转,最后,被一条看不见的金线缝合,变成木偶头上那朵柔软倩丽的芙蓉花。

“她不是木芙蓉……”

他喃喃道。

翟松刚检查完苟璧摔下去的戏台正面,那里放着五盏没点的灯。

他正要走去查看后台,闻声回过头来。

江沉舟正看向他,眸中沁满无数汹涌的暗潮,整个人都像是要溺毙了,潮湿又脆弱。

“你想到什么了?”

翟松加快脚步走回他身边,单膝跪地,用自己的大手完全裹住江沉舟攥在一起的手,放低声音询问。

江沉舟低下头,明明是看向翟松,眸中的神采却流散了。

他轻声说道:“我先去看看苟璧。”

翟松应了,站起身来。

后台也空无一人,整座戏台冷冷清清,所有的灯都熄着,只剩那具从房梁上挂下来的木偶和木偶后唯一燃着的灯。

江沉舟将她鬓边的芙蓉花取下来,用帕子包好。

两人下了楼,苟璧的尸首就瘫在那戏台正下方的石块上。

江沉舟检查了一下。

苟璧的尸身上除了摔下来擦到梅树的划伤,就是后脑上的致命伤,没有其他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看起来,他就像是被那簪芙蓉花的木偶吓到,自己从上面掉下来的。

而戏台下凑巧有些裸露出来的石块,在梅树的遮掩下并不明显,却足以致命。

一股奇异的味道混在血腥气里,被江沉舟察觉。他凑过去闻了闻,是苟璧的脸上散发出来的,很淡,几不可闻。

这味道有些熟悉。

江沉舟起身回望,赏梅园门口已亮起了灯,薛钦元、蒲从心和梅戴将慌乱的众人控制住了。

翟松往那边走,道:“先将所有人带到主屋正堂去。”

“大人。”江沉舟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有话要对你说。”

翟松回头看向他。

从丁小红自尽后,江沉舟的样子就不太对。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江沉舟那过分瘦削的肩膀就像宣纸一样薄,被冬日的冷风一吹就要飘走了。

“好。”

薛捕头他们带着人往主屋走,翟松和江沉舟远远坠在后面。

他们沿着那条黑漆漆的,尚未点灯,好似没有尽头的小路走着。

“我曾经见过木芙蓉和秋海棠,十年前……那时她们都还活着……”

江沉舟有些语无伦次,却似下定了决心,将原本想要永远封存与心底的往事宣之于口。

翟松自然是知道的,江沉舟和木芙蓉在偏厅相认时,他就在门外。

但江沉舟愿意说出来,他还是有些意外。

分明小鹤是不愿承认自己是沈亭玉的。

“嗯。”翟松又握住江沉舟的手。

江沉舟的手很冰,像在冰渣子里滚了一圈。

他也不太明白为何要这样,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而且,每次这样时,江沉舟看起来都会好一些。

他垂目看去,江沉舟也抬头看着他,似乎确是好些了。

江沉舟接着道:“她们在安济寺献艺散粮,那天是除夕……她们合舞了一曲《戏春》。她们虽穿着同样的舞衣,涂着同样的妆容,可一个温婉,一个张扬,还分别带着芙蓉和海棠花,任谁都能一眼分辨。

“可正因为一眼就能分辨,才会忽略一事——她们原本就生得很像,在台上画着浓妆,更像是一对双生子。”

江沉舟眼角泛着红,被握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翟松那总是沉稳的面容也现出惊疑。

江沉舟深吸一口气,道:

“你记得吗,无论是苟夫人还是苟有利所说,木芙蓉和苟璧在赏梅园私会前,她们都没有真正见过面,只是隔着梅林远远在戏台上见过。

“从对面的小楼到这边的戏台本就有些距离,何况她们在台上都会带着艳丽的浓妆。是以苟璧在赏梅园遇到发间簪着芙蓉花的女子,自然会以为她就是木芙蓉。

“可如果那女子,一开始就是簪着芙蓉花的秋海棠呢?”

“如果那个十年前从假山上被推下来摔死的小姐才是真正的木芙蓉呢?

“所有与木芙蓉和秋海棠真正相熟的人都死在了出游期间,再没有人能将她们分辨出来了。

“那我们自入府以来遇见的,从来都不是木芙蓉,只有秋海棠。”

他咬着牙,把颤声咽进喉咙里。

“只有……秋海棠。”

——

江沉舟说完最后一句,像喘完最后一口气。

他终于把自己心底所有无端的猜想都说了出来。

他不该说这么多的,他原本只想告诉翟松,木芙蓉和秋海棠长得很像这个细节而已。

翟松不喜没有根据的妄言。

可他还是越说越多,越说越急。

像要把脑袋里那些虚妄的恐惧全都倒出来。

意识到时,已经说得太多了。

翟松一直没有回应,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抱歉,大人,我失言了。我只是想……”

他还没说完,翟松忽地伸手拦住了他,神色严肃地看着前方。

江沉舟吓了一跳,才从过分低迷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觉出不对。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快走到主屋的院门口。

而偌大的主屋,方才进去那么多人,这会儿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味道,是千日醉!

和云烟寺厢房里燃着的是同一种迷香。

反应过来时,江沉舟已双眼半阖,四肢发软。

他边抬手边强打精神道:“我怀里……小绿瓶……”

翟松比他精神得多,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之前给苟有利闻过后就塞进怀里的小绿瓶。

他一只手揽住瘫倒下去的江沉舟,从他怀里取出瓶子放到他鼻子下让他嗅,待他站定后又给自己嗅了嗅。

瞬间那股困意就被驱散,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在门口这迷香就足以叫他昏厥了,里面恐怕更浓。

“别太靠近了。”江沉舟回过神来,提醒道,“这药只能救急,并非解药。”

翟松点点头,将江沉舟护在身后,往前两步走到门前。

院子里,堂屋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昏睡过去的人们。

连薛钦元、蒲从心和梅戴也在其中,蒲从心甚至已经拔出了剑,趴在了梅戴前面。

在院子中央,一名女子茕茕孑立。

是苟夫人。

见他们出现在门口,她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江先生如此聪明,着实令海棠佩服。”

那笑容骤然消失,连同声音里的温热也一并冷却。

“我究竟是怎么露馅的?”

秋海棠盯着江沉舟,本来柔情似水的眸中迸射出寒意。

江沉舟不由攥紧手心,道:“从你昨夜同我叙旧开始,我便有所怀疑。你刻意隐瞒出游的真正原因,却又流露出不合常理的愧疚。

“后来,苟有利说当年提出出游的人是你。木芙蓉没有理由这么做,可是你有。因为你不是真正的木芙蓉,留在府里很快就会暴露。所以你怂恿苟璧带你出去,想着在外若有了夫妻之实,凭借杨氏对春水坊孩子们的宠爱,大抵会为你们指婚。到时候,即便苟璧发现你是秋海棠,也来不及了。

“可你没有想到,等你回来时,苟府已是天翻地覆……”

秋海棠骤然笑得肆意妄为,头上的步摇都随之繁乱地颤动。

“江先生说的如此笃定,我险些都要以为你当时也在那赏梅园里了。”她轻启朱唇,“可这不过都是你的臆测而已。”

“我也希望是我臆测,直到我看到戏台中悬挂的木芙蓉的木偶。”

江沉舟眼中的犹疑消散了,他坚定地说道:“你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苟璧真正爱着的人只有木芙蓉,哪怕他所爱的‘木芙蓉’从和他相处那一刻起就是你假扮的。

“虽然他唯利是图,六亲不认,戕害亲长手足,但你与他相处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明白,他对木芙蓉用情至深。

“所以他一定无法接受,自己的至爱死于自己之手。

“你利用了这一点,在夜色将至时把他约到戏台上,将他推下假山的其实是木芙蓉一事说与他听,在他崩溃犹疑之际用沾了千日醉的帕子迷晕了他,再将戏台四面的红绸幔帐放下,把木芙蓉的木偶放在他面前,只留一盏灯。

“这样,他在听到我们的嘈杂声醒来时,四周昏暗,本能地就会以为木偶所在光亮之处是台中,而他身后是后台。他见到那‘木芙蓉’,一时间害怕愧疚交织,本能地只想从后台的楼梯逃离,殊不知身后并不是后台……

“而是台前三丈高的深渊。”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翟松接着道,“你把后台帐前的五盏灯笼挪到了台前,加深了那就是后台的假象。”

听到翟松的补充,江沉舟心里没来由地放沉了。

他也认同自己的推断。

“是以。”江沉舟做出了结论,“苟璧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从戏台上摔了下来。”

秋海棠抬起手,院子里回响着她清脆的鼓掌声。

“真是绝妙的推断。”

她褪去外袍,那竟是一层薄如蝉翼的雪白轻容纱。去掉这层单薄的外袍,下面被矫造成粉色的襦裙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

那是,血一样的鲜红。

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江沉舟急道,“你的仇已经报完了,何必把他们都迷晕呢?”

“何必呢?”

秋海棠眼中流转的温柔之色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濒临疯狂的狠戾。

她明明只是脱了件外袍,却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苟府里的人都烂透了,他们或是帮凶,或是冷眼旁观,不如一道死了干净。”

她垂目去看地上躺着的那些人,眸中是不再掩饰的嫌恶。

“至于你们,也该跟秘密一起葬身在这可笑的木芙蓉园里,如此,我才能做回我自己。”

她又抬起头看向江沉舟,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不经意的揶揄和嘲讽。

“毕竟,总是扮演另一个人,实在太累了。”

江沉舟注意到她眸中的神色,忍不住摇了摇头,道:

“何至于此,你明明不是那种人。”

“江先生以为我是那种人呢?不过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原来我在江先生心里是朵小白花呢?”

秋海棠弯起唇角,调笑着。

“可小白花又怎么会做出为了一己私欲李代桃僵,为了荣华富贵十年甘愿伴做另一个人的事呢?”

她忽地狠狠踹了一脚倒在她脚边的孟凭生,把他踹得在地上滚了三滚。

“我那死鬼相公虽是个畜生,藏的这些好玩意还不错。你瞧,被这么踢都不醒。”

孟凭生滚到了一边趴着,动也不动,看着像是死了。

“千日醉,是叫这个吗?”

秋海棠咧着嘴,眸中浮现癫狂。

“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一直几乎缄默不语的翟松忽然开口。

“你是在包庇谁吗?秋海棠。”

舟:啊啊啊我不想推理脑仁要炸了!!

松:老婆的推理,99分!

导:这么严格的吗?

修改了15章的一处小bu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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