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傀儡戏(8)

回到明华殿,璇玑依照五名侍君的位份,一一给他们赏了东西。

除了墨翟是一把翡翠壶、一只芙蓉绿的玉冠和一对晴水色的鲤鱼玉佩外,两名孺子是一人一串牛血红的缠金珊瑚手串,两匹黎锦,十枚金锞子,才人则是一人一匹黎锦,五枚金锞子。

至于公子景的,书瑶早就在璇玑的吩咐下,单独去棠棣院给他送礼了。

那把帝王绿的提梁壶从织锦的盒子里取出来时,嫉妒的表情瞬间充满四名媵侍少年的眼睛。

偏偏璇玑还亲自拿了玉壶,郑重其事地交到墨翟手里:

“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从今往后,你可要好好服侍本宫。”

嗯,冰心在玉壶,但壶是个假的。

所以她睁着眼说瞎话,没良心很正常。

面对璇玑的一片深情款款,墨翟神色讪讪,不好拒绝,又不好应声,最后只能僵着身子,干巴巴地道:

“殿下说的是。”

然后他这幅样子,就更令以清玄为首的四名媵侍气不打一处来了。

清玄攥着袖摆,指节泛白,率先冷笑道:“哼,装什么受宠若惊?殿下赏你是你的福气,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旁边同样是孺子位份的长卿立刻附和,语气里满是酸意:

“就是!殿下以前何曾对谁这般和颜悦色?他倒好,一句‘殿下说的是’就应付了,这态度,分明是不把殿下的心意放在眼里!”

另一名才人文漪盯着墨翟手中的玉壶,眼神怨怼:“咱们比他先入宫,也没见殿下赐过这般贵重的物件,他才来多久?凭什么!”

最后那名少年彦章更是气得咬牙:“我看他就是故意装出这副木讷模样,博殿下同情!说不定心里正偷着乐呢,真是虚伪!”

又来了。

这群男人怎么成天和一群鸭子一样,叽叽呱呱,真的吵死了。

璇玑突然就后悔将他们从棠棣院带回来了,早知道应该留给公子景来管,刚好他太女夫的身份能教教他们什么是规矩和体统。

眼看四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的嫉妒与不甘,几乎要溢出来,璇玑揉了揉额角,终于不耐烦呵斥:

“都给我闭嘴,我爱赏谁赏谁,是你们能置喙的吗?还不赶紧给我回自己房里呆着!”

璇玑既然发话,众人自然不敢不从,清玄瞪了墨翟一眼后,让侍从抱着自己的赏赐便出了门。

他分到的住处位于偏殿的清辉阁,得绕过一道影壁。只可惜刚转过影壁,他便撞见来明华殿谢恩的公子景和他的随从顺安。

十四岁的贵族公子一袭苍蓝纱袍,衬得肤光胜雪,眉如墨画,行步时衣带当风,不比还好,一比直接把别人衬成了庸脂俗粉。

然后他就更气了。

因为暴室受罚的事,清玄早已和公子景撕破了脸,左右都是不对付,今天心情又不好,他索性不顾尊卑礼仪,直接开大嘲讽:

“哟,这不是夏侯公子吗?不知道殿下赏了您这个未来的太女夫什么东西呢,您是不知道,那个刚入宫的良君墨翟,可是很讨殿下欢心,殿下不仅赐了他一堆好东西,还说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呢!”

顺安不服气开口:“一个媵侍而已,轮得到你说话吗?我们公子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殿下赐给我们公子一整座象牙仙山雕屏,还有整整十匹黎锦,是你们这些人能比得了的吗?再乱说话,小心我们公子成婚以后把你关进暴室,再赏你几鞭子!”

“鞭子”二字还没说完,公子景便制止道:“顺安,你太多话了。”

语毕又看向清玄,垂袖拱手:“前些日子是我不对,在这里向儒子赔礼,往后大家都是侍奉殿下的人,以和为贵才是正经。”

看到他的行礼,清玄一声轻嗤:“我可受不起。”

说完便转身走了。

凝视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公子景眼眸深深,如看不到底的古潭。

“公子,我们还进去谢恩吗?您亲手熬了一下午的莲子羹,快放凉了呢。”觑眼瞧着公子景的神色,顺安小心翼翼开口。

公子景轻呼口气:“将它交给书瑶吧,我们先回棠棣院。”

————————

两人回到棠棣院时,夏侯夫人正蹲在红泥小炉旁,给丹皎熬药。

夏侯夫人如今年过四旬,自从齐王遇刺,她当众怀疑皇太女是凶手遭了反驳后,这几天便没有再踏出棠棣院的院门半步。

见公子景过来,她放下手里的芭蕉扇,凉凉地道:

“怎么样?我就说吧,皇太女殿下并不仅仅只赏了你一人。”

她叹气:“如果放在齐国,象牙仙山雕屏多得是,公子您何必巴巴欢喜呢……”

她还没说完,便被公子景打断:“乳母,这毕竟是殿下的心意,我自然是要过去谢恩的。”

夏侯夫人却摇头:“陛下还年轻,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孩子,你看这次陛下连监国的权利都不曾交给皇太女,而是命令丞相同晏王安一起……我以为,公子不必急于一时,先等宫中形势明确了再说。”

公子景的脸色霍然转冷:“乳母,齐国与兆朝的婚约是国事,容不得我们擅自置喙。”

被他一反驳,夏侯夫人面子有些挂不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可你也是我们黎人的王储啊!!”

听到“王储”二字,公子景蓦地低垂了眼眸。

好像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活得像殿下的影子,准确说,更像是殿下的陪衬,紫宸宫里一个无比完美的摆设。

所有人告诉他,他要服从于殿下,等殿下诞下子嗣,他要相妻教女,扮演一个贤淑温和的皇夫,为殿下管理后宫。同时还要有容人之量,容忍殿下今后身边再出现其他宠爱的侍君,因为很有可能,他们会来自世家大族,对维系殿下的统治和朝堂平衡有帮助。

是的,历史上很多皇后的境遇,就是他如今的处境。

他努力去做了,也竭力让自己符合标准了。

可是,当殿下身边出现新的公子,他不难过吗?他不嫉妒吗?他不吃醋吗?

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摆设啊!

但……如果他同殿下一样,也是一国之君,一方王侯呢?

然而想到自己对璇玑许下的承诺,公子景还是强行压抑住种种复杂的情绪,重新抬起低垂的眼眸,一字一句,向夏侯夫人道:

“乳母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若是再说,我只能请示相国大人,让他将您带回齐国了,毕竟在紫宸宫里,永远都要记得谨言慎行四个字。”

见夏侯夫人脸色有些苍白,他又有些不忍,向她解释道:

“自从母亲遇刺的事过后,我已经在心里发誓,不管以后再发生什么,我都会坚定不移地相信殿下,永远站在殿下一边。我是殿下的退路,而不是黎人的退路。”

“我……不想殿下因我而伤心。”

夏侯夫人一阵语塞。

半晌,总算开口:“既然公子心意已决,我只希望公子能坐稳太女夫之位吧。别今天冒出来一个良君,明天又冒出来才人。”

她本是想讥讽皇太女花心,谁知公子景却点头:

“是,乳母您说得对,我是正宫,自然不能同这些人计较。”

夏侯夫人:……

说不通,说不通,恋爱脑根本容不下政治的事。

相比于夏侯夫人的无语,公子景专注地凝望着远处明华殿的方向。

乳母刚刚提醒他了,他作为正宫,何必和一群媵侍争风吃醋,笼络住殿下的心才是要紧。

话说回来,既然他是正宫的话,那他……应该可以提前做些事吧?

少年原本因为清玄的挑衅而有些低落的心情,突然变得昂扬起来。

————————

夜色阑珊,青玉暖池里,细碎灯影随水波摇曳,少女凝脂般的素手拨开水纹,腕间金钏轻撞出泠泠声响。

“启禀殿下,这是晏王府里递来的消息。还有……关于当年御史贪污案的始末,我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

林念缓步而入,将晏王府的竹筒呈给璇玑,又压低声音,附在璇玑耳侧,将自己最近查到的事告诉她。

随着林念的讲述,璇玑的双眸越睁越大。

没想到……墨翟的身世,居然有这样的来历。

晏王安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设计陷害了御史一家,却又被墨翟的母亲反将一军。这个身世,真的是天助她也。

挥手令林念退下后,璇玑又抽出竹筒里的丝帕,细细阅读起上面的文字。

和她掌握的情况一样,晏王安果然要在自己的婚礼上动手脚。

不过……这张丝帕的出现,意味着姬云霓是彻底向自己投诚,放弃站在父亲一边了。

看样子她在晏王府,过得很是不好啊。

结合自己知道的墨翟身世,璇玑心里已然有了一个主意。

晏王安不是向来喜欢将人当作棋子,要么利用要么舍弃么?

那她就好好利用他曾精心布置过的这些棋子,反将他一军,让他也知道,被人当作棋子愚弄的滋味!

璇玑微微勾唇,将丝帕放入水波里,看着上面的墨迹渐渐糊为一团。

等所有的字都消融了,璇玑正打算从池水里起身,谁知刚回过头,整个人直接怔住。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她“啊”的一声,赶忙将身子重新浸回水里。

“你怎么一副……”

“勾栏做派”四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硬生生咽下去了。

是的,不同于往日的衣冠清正,眼前的公子景只穿着单薄的月白色寝衣,腰间松松悬着一根白玉带,露出大片大片白玉般的胸膛。

她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向下瞟。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他底下,应该,也没穿。

暖池的水波悠悠荡漾,栀子花的甜香里,少年一步一步走下玉阶,任由衣襟在池水的浸泡里,彻底散开。

乌发贴在他光洁的肌肤上,仿佛白玉上缠绕着墨蛇,配合着锁骨间一抹红线坠着的平安符,妖娆得宛如水里舒卷的绛色芙蓉,花瓣缀着夜露,每一步都漾着勾人的清艳。

察觉他的意图,璇玑下意识后退了退。

或许是她的后退让他有些尴尬,他顿住脚步,脸庞因为水汽的熏陶,变得如同晚霞般绯红。

半晌,才讷讷道:“我……我喝过避孕的药了。”

他双手紧紧攥住玉带钩,长长的羽睫低垂。

“请殿下……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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