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傀儡戏(12)

死士?

哪里来的死士?!

璇玑心下一惊,但等不及她想清楚,号令一发,弯刀凄迷如弧月,眨眼便从梁上落下!

惊呼与尖叫还卡在喉咙里,宾客里转眼就已有人接连倒下,猩红的血大片泼洒而出,将地面染成朱砂般的颜色。

武器交接,金属轰鸣,铮鸣的刀剑撞击声里,禁军在卫尉沈冉的带领下,像潮水一样涌上前。但那些死士不知经受过什么样的训练,竟似毫无知觉般只知道挥舞长刀作战!

一片混乱里,她听见公子景厉声高喝:

“卫尉丞周焕何在?保护殿下和陛下!!!”

然而,晏王安却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开口:

“谁向本王效忠,本王便赏他黄金万镒,食邑千亩,封侯列爵!!”

众目睽睽之下,卫尉丞周焕缓缓按剑出列。

公子景刚松了一口气,急呼:“周焕,速速护驾!”

谁知周焕步伐不停,竟径直越过御阶,一步挡在了晏王安身前。他的目光扫过浴血奋战的同袍,声音斩钉截铁:

“卫尉所属听令——即日起,奉晏王殿下为天下共主!顺者生,逆者死!”

话音未落,寒光爆闪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屏风侧的女帝!

“不——!”璇玑心底的尖叫还未冲出喉咙。

噗嗤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让璇玑浑身血液冻结。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骤然压缩。女帝的身体微微一震,她看向璇玑,眼中有一丝未散的惊诧,随即是漫开的涣散。

“母皇!!!”

一声凄厉到不似少女声音的喊声撕裂大殿。

璇玑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接住女帝软倒的身躯。温热的血瞬间涌出,浸透她的衣襟。

她徒劳地用手去堵伤口,可血如同决堤的洪流,争先恐地从指缝间涌出,粘稠、滚烫,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触感。

巨大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将她整个人狠狠拍入漆黑的海底,一股腥甜的血气猛地冲上喉头。

她好像又回到太远初年的夏天,看见老师尸首从诏狱里一前一后地抬出。

明明……

事先已经严密布置好一切,为何……还会是这样?

为什么……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依旧……护不住身边的人?

滔滔怒火与悲痛之下,她猛地扭头看向周焕,清亮的眼瞳里仿佛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几乎咬碎银牙,恨声道:

“拿本宫的弓箭来!本宫要杀了这群乱臣贼子!”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触感冰凉而急切。

她抬起眼,正对上公子景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盛满了慌乱,却仍竭力维持着一丝坚定的光。

“殿下,陛下已逝!”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现在要以保全自身为重!随我来,我带你走!”

不等璇玑回答,公子景强硬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凭借着对宫殿结构的熟悉,护着璇玑在混乱的战场边缘急速穿行。

桌椅翻倒,尸体横陈,鲜血几乎浸透了每一步锦毯。眼看侧殿的出口就在前方,就在此时,一声苍老的惨嚎刺破了喧嚣。

璇玑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御使大夫,为保护身后几个惊慌失措的年轻文官,竟被一名叛军凶残地劈倒在地。而那把滴血的刀,下一刻便转向了那些手无寸铁、瑟瑟发抖的臣子。

璇玑猛地顿住脚步,手腕用力,竟挣脱了公子景的钳制。

“殿下!不可!”公子景惊骇回头。

然而,璇玑原本惊惶的目光已然变了,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决绝在她眼中迅速凝聚。

她看着眼前这修罗场。

看着那些誓死抵抗的忠臣和来不及逃走的朝臣。

她的臣民。

心跳在耳边疯狂擂动,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恐惧都压了下去,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国之储君,岂能弃国而逃,独活于乱臣刀下?”

她定定凝视他:“你以我的名义,去调动禁军。我回大殿等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非但没有冲向生路,反而逆着人流,毅然决然地朝着大殿中央、最危险的方向奔去!

少女的裙裾拂过地上的血污,身影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无比脆弱,却又无比挺拔。

公子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纤细却决绝的身影重新投入殿内,像是尸山血海上盛开的一朵山茶花。

回到明华殿,璇玑跪坐于主君榻上,她的姿势凛然端庄,扬声道:

“众将士听令,尔等务必不惜代价,诛杀乱党!我为大兆的储君,定会与你们同生死、共存亡!”

这本就是她素日里接见群臣的位子,如今在混乱不堪、哭嚎连连的殿内,愈发显得少女的身形如松如柏,不可侵犯。

有些年事已高的老臣凝视着高位上少女笔挺的坐姿,恍然间仿佛看见一个王朝沉淀千百年的气运。

是储君啊……

这就是他们大兆朝未来的天子!

是他们沥尽心血,也要用一生来效忠、听命的对象!

一双双昏花的眼睛里忽然就有泪光闪烁。

以三朝元老少府尹悦为首,接连有臣子冷静下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站定,如同护卫着宗庙社稷之重般,立于璇玑身前。

最后站定的人是丞相姜璘,他为百官之首,蓦地拔高声调,如同金石交击般慷锵有力:

“晏王乱臣,弑君篡位,祸乱朝纲,实乃强忍寡义,志欲无餍之小丑!纵使得逞于一时,亦必遗臭万年,天地所不祐,人神所同疾!”

晏王安咂舌。

这群人是都疯了吗?女帝都死了,他们竟然一个个都不肯逃走,非要护着这个百无一用的皇太女。

“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本王说了,只要你们肯臣服于本王,本王不仅可以留你们一命,还会保你们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无人应声。

一片寂静里,晏王安扭头看向一侧的史官,发现对方正捧着竹简,在上面奋笔疾书,记录丞相刚刚说的话。

晏王安心里猛地升起一股怒气,他拔剑而出,逼近史官:

“将刚刚写的话都给我改掉!如若不然,吾必杀你!”

然而面对晏王安的威胁,白发苍苍的史官却昂起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史笔所载,当为信史,使后人鉴往知来,亦为历史存真。若君欲置吾于死地,无需多言,动手便是!”

被对方的眼神所激怒,晏王安咬牙挥剑,长剑划出银色的扇面,温热的鲜血涌如喷泉,史官的身子歪了歪,猝然倒地。

然而对方一倒下,立即又有新的史官上前,从血泊里捡起掉落的竹简,接着在上面写“太元二年夏,晏王弑其君”。

晏王安强行压抑住心底的怒气:“你当真不怕死吗?若隐去此事,待吾登基,对你既往不咎!”

面对他的话,新的史官置若罔闻,只是执笔在竹简上飞快书写,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晏王安怒极反笑,再度挥剑。

竹简“啪”地坠地。

眼见着晏王安接连杀死两名史官,群臣面面相觑,很快,一名刚刚上任不久,极为年轻的小史官再度从众人之间走出,向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行礼过后,捡起竹简,接着他们刚刚未完成的话,继续往后写。

晏王安气急败坏之下还想砍杀史官,未几,“叮当”一声,长剑挡在史官面前,正好荡开他的剑刃。

顺着剑锋向前看去,墨翟一双眸子犹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他扶起史官,点足后退,如同一阵风般,瞬时掠到璇玑身侧,而后默不作声地放开史官,持剑立于一旁,显然是要和众人一样守到最后。

“呵,”看见这个昔日的养子,晏王安轻嗤一声,脸上满是不屑,“螳臂当车,困兽犹斗!”

他看向周焕:“还愣着做什么?取了皇太女首级过来,你便是新的王侯!”

眼看叛军在周焕的带领下,再度涌上来,墨翟长剑回挽,直接杀入叛军之中。一众文臣分别立于璇玑两侧,由卫尉沈冉带兵保护。

未几,忽然有一个身高八尺,肌肉虬结的叛军砍倒两个卫士后,一跃上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叛军手里的长刀即将落到璇玑面前,突然银光飞闪,那名叛军还没来得及哀嚎,就已经被羽箭的力道带着倒栽出去,在地上蜷缩着哀嚎打滚,然后被墨翟一剑结果了性命。

银灰色的羽箭似流星飞驰,一个玄色纯衣纁袡的人影渐渐靠近。

是公子景……他果然来了!

他的身后禁军如潮水般涌上前,与叛军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公子景连续不停地开弓射箭,背后有金属破空声袭来,是有死士在偷袭,但他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任由那柄弯刀深深砍入肩胛,只是闷哼一声,染血的手指仍死死扣住弓弦,箭矢连珠般射向叛军!

每一箭都精准狠戾,用血肉之躯为璇玑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屏障。

好不容易来到璇玑面前,少年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用那张几乎撕裂的长弓强撑着地面,却终是力竭,猝然单膝跪下。

即便如此,他仍旧仰起脸,对上少女氤氲着泪光的眼眸时,他弯唇笑了笑,声音像溪涧冰棱轻撞,清冽里裹着宁碎不折的决然:

“没事的,殿下护着臣民,我护着殿下。”

因为他的话,泪水几乎要盈满璇玑的眼眶。

她看到一支羽箭,从背后穿过他的胸膛,鲜艳的血珠顺着尖锐的箭簇不住地往下滴落,汇聚成涓涓细流。

“你没必要亲自上战场,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为什么这样傻……”她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上坐塌,让他依靠着自己,语声哽咽。

然而,公子景只是抬起手,指尖慢慢滑过她的面颊,温柔而眷恋。

“别哭,殿下,景……心甘情愿……”

“能和殿下相遇,我……已经很幸运了……”

“我知道,对一个帝王而言,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几乎不可能的,但我……我总存着一丝妄念……”

“即便殿下不是皇太女,你也是……我的妻……”

未曾说完,那只手就已经重重垂落。最后一句仿佛叹息一般,飘散在风里。

“景!!!!”那一声叫喊撕心裂肺,御座上少女目眦欲裂,泪如泉涌。

是她的问题,她应该早些告诉他,她只用他将禁军带过来,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冒险,对她来说,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甚至,她连一声“我爱你”都没办法讲给他听。

这个世上最爱她的少年,在他年华最好的时候,倒在她的面前。

璇玑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撕下衣袂给公子景包扎好伤口后,毅然决然接过他那张几乎被血染透的长弓。

弓弦拉开,少女的臂膀因这远超出她力量的重弓而微微颤抖,但她瞄准了前方不断逼近的黑色身影,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凛冽与决绝。

“晏王安,你看到了吧?”她的嗓音不高,还存留着几分沙哑,却如玉磬振庭般掷地有声,“就算你短暂夺得皇位,你也永远赢不了人心!你犯上作乱,杀主残臣,人人得而诛之!”

“那又如何?成王败寇,百年以后谁又记得?!”晏王安怒吼, “周焕,给我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不肯听从本王的逆臣!”

就在周焕带着几名心腹死士,如饿狼般直扑向璇玑所在的方向时,刷的一声,三支尖锐的银箭接连射出!

转眼晏王安身边保护他的禁军就倒下两个,最后一支箭原本瞄准的是晏王安的心脏,然而因为有周焕及时相护,只是堪堪贴着晏王安的脸庞擦过。

刺痛的感觉袭来,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满手的血。

晏王安怒不可遏。

“弓箭手!放箭!!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要留!!!”

千钧一发之际,大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绝不容错辨的震动。

那震动起初细微得如同错觉,但转瞬之间就变得猛烈起来!

如同有沉睡地底的巨兽正轰鸣着苏醒,整个明华殿都随之震颤,地砖缝隙间的灰尘簌簌向上窜起,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阵低沉雄浑、仿佛能击穿心肺的战鼓声与无数铁甲碰撞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如同狂暴的雷暴般滚滚压来!

与此同时,利箭如雨,叛军成排倒下!

晏王安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

他猛地扭头望向殿外——漫天烟尘里,一面玄黑的大旗在炎炎烈日下迎风招展,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冲破混乱的战场!

旗面上,金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睥睨天下的青鸾鸟!

那是彻侯廖若独有的家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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