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离开浮云殿,择云并没有下山。听培林说完温和琬的事,择云不免皱眉,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温秋酿咎由自取。
把温和琬送到蒙养园已经是仁至义尽,沈阑吟实在太宠那孩子了些,竟把他放到身边,实在不听话打一顿不就好了。
择云是个第六感极强的人,也相信第六感给他的指引,封烟派潜伏数年,正是这指引帮他躲过明枪暗箭,陷阱流矢。
能第一眼让他不喜欢的人或物极少,无一不是凶神厉煞邪灵歪物,而这个孩子却是其中之一。
择云不知道这种感觉为什么会在一个孩子身上显现,而这个孩子和沈阑吟举止又是那么地亲密。想到这,择云不禁握紧拳头。
沈阑吟性子冷淡,不知世上人心险恶。若是他早回来几天,绝不叫温和琬靠近沈阑吟半步。
择云随即叹了口气,茫然看着天边离散流云。这趟回来他没对任何人说,封烟派朝夕被灭,战斗中他体内灵根也跟着伤得严重。
灵根是修士最珍贵最爱护的器官,择云按时服着药老给的药,却预感体内灵根再难康复如初。而他灵法也将随之慢慢枯萎消失。
择云绕着偌大浮云宫走了一圈又一圈,心中的苦闷哀愁却未随之消散。
脚下的路变化着,走着走着忽然有座门挡住了他的去路,一抬头仔细辨认发现自己来到后花园,这是一处偏矮隐蔽的小门,里面似乎有动静传来。
他微微偏头,见沈阑吟身旁站着一个女月侍,女月侍低着头耳朵绯红,两人行为有些亲密。
视线微移,便见小小的温和琬站在两人身后,目光阴森的如同林中幽狼,阴沉地骇人。
沈阑吟转头之时,几乎是一瞬间,小孩从阴险凶狠切换到天真无邪,恬静地笑着,上前抱着沈阑吟,一副人惹疼爱的撒娇样子。
择云扳过身子躲回墙后,一颗心嘭嘭直跳。凶神恶煞的人他见过成千上万,那种阴沉骇人的眼神,择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还是在一个孩子身上……而不过片刻,他又切换成乖宝宝的模样。
择云侧头再看,花草林木间沈阑吟圈着温和琬的小手写字,小孩稚嫩的脸上荡着说不出来的满足幸福。女月侍在旁边站着,时不时开心地夸奖鼓掌,花园里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小孩依偎在沈阑吟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又甜又软,温顺乖巧到择云开始怀疑方才所见是否为错觉。
择云揉揉眼睛,眼前还是一副旧模样。择云默不作声地走出后院,他并不喜欢用恶意揣测别人,可这孩子两面三刀心思阴沉又端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都怀疑。
择云知道沈阑吟亲近着这孩子大多是因为温秋酿,可这小子绝非好鸟。择云暗暗捏紧拳头,他要拆穿那小孩的真面目给沈阑吟提个醒。
调养数日,择云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些,挑一日晴光大好,他转路便去了蒙养园。
眼前景色熟悉依旧,只是似乎变小了。择云呼了口气嘴角微翘,幼年同沈阑吟生活在此的记忆不禁缠慢了他的脚步,择云流连一阵便加快步伐,朝青云舍走去。
青云舍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满脸麻子的小孩儿斜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孟庆听到门外有动静,眼也懒得抬,嚷嚷道:“一个二个是猪吗,干个活也这么慢,磨磨唧唧的才回来。”
择云衣袍一掀在孟庆身旁款款而坐,“也许吧,不过我来这此地是想向你了解些情况。”
孟庆一听声音不对立刻睁开眼,见来人玉树临风,气势不凡。还带着八分月戒!一想到掌门才配满月,孟庆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
“嘿嘿,月侍大人您放心!能帮上您忙是在下的荣幸!”
择云微微笑,“认真回答即可。”
“嗯嗯!”
“还记得温和琬吗?”
孟庆心里一咯噔,提谁不好怎么提他,上次被那家伙一锤,他胸口现在还闷闷的。
择云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沉声道:“他给你什么感觉,直说就好。”
孟庆咽咽口水,摆手道:“就一小孩儿嘛,没啥特别印象,他挺安静的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说谎。”择云厉声道,“不说实话你可知有何后果。”
孟庆被吼得身子一抖,瞧瞧门外欲哭无泪,就为温和琬那件事,夫子已经罚他们干了几天的活,他就今个犯懒偷偷溜了回来又被抓个正着。孟庆在蒙养园呆了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年龄最大,能使唤几个小弟享享福了,可最近遇到的都什么事儿啊!
如实说那小子万一再找他事怎么办,不实说眼前这人好像也不好糊弄……
“抱歉,我方才有些凶吓到你了,”择云微微一笑,“十几天前温和琬住在此地时,你们可曾留心到他奇怪之处?”
孟庆憋着嘴,犹豫要不要说那天的事。
择云伸手压在孟庆的头顶上,“不想说是么,那就闭眼回想一下有关他的事吧。”
孟庆乖乖照做,一瞬间只觉头顶上的大手犹如魔力般,“刷刷刷”抽取着脑海里闪现的过去的事。
这种法术叫做“重忆”,施法者可以看见对方脑海中闪过的记忆,灵力高者单方面对灵力低者使用。对灵力低者伤害较大,故而半不可多用。
择云皱着眉,眼前看到的记忆七零八落,仿佛是被人搅碎了般看不完全。其中闪过两三个画面叫择云一颗心提了起来,温和琬那阴森的讥笑,深不可测的眼神,干净利落的动作,哪像是个六七岁的凡人小孩!他还懂灵法?
孟庆见择云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慌忙说:“月侍大人,我可什么都没说啊,都是您英明神武自己查出来的。”
择云问:“他不像个小孩,对么。”
孟庆两眼一瞪,胳膊比划着,“何止呢,他掐我脖子时的力气比牛还大,我拼死也挣不开,特娘的这鬼娃子简直是吃猪食长大的,害我被人笑话几天。”孟庆抱着胳膊越想越气。
择云走出蒙养园,心情更为沉重,他原以为这个孩子只是爱装无辜,小心思多,收集信息只是为了提醒沈阑吟。可、可是……他现在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沈阑吟站在肃穆的浮云殿中,静静听完择云的话后并未作声。
择云见沈阑吟神色平常,急道:“掌门,相处以来您对那孩子有何感觉?”
沈阑吟道:“论事不凭感觉,只重事实。”
择云想想也对,凭他对沈阑吟的了解,沈阑吟对任何人应该都是一个感觉:无感。
沈阑吟沉吟道:“当时人多眼杂我带他走得匆忙,回到清月派便派人回去调察了情况。”
择云忙问道:“什么结果?他真的是温秋酿的孩子?温秋酿开朗善良,怎么会有这般言行不一的孩子。”
沈阑吟道:“密探道,我离去半日,暮雨村便烧了场山火,方圆十几里已成焦土。况且三个门派一夜被灭,村民惶恐不安逃散别处。”
“那就是无从对症了!”择云砸手道,低着眼珠想了一阵,“掌门,青云堂那晚他的动作快准狠,直击要害,我想他是懂些灵法的。可他一直装作一副无知可怜的模样留在您身边又是何居心?
若他真懂灵法,那这灵法是谁教的?温秋酿还是其他门派?若是温秋酿私自所教,触犯了清月派门规倒还是小事,若是其他门派安插在我派……”
择云不说话了,良久才道:“会不会是温秋酿早也叛变,故意留下这个孩子……”择云摇摇头,“温秋酿应该不会……”
择云知道温秋酿在沈阑吟心里多少有些不同,悄悄睨了一眼沈阑吟,那张白皙玉面一如往常淡漠疏离。
“人心万变。”沈阑吟想了想,“灵根生灵力,灵力蕴灵法,琬儿若有灵根,这些时日怎会感知不出。”
择云也有些想不通,迟疑道:“会不会是什么邪门歪道?清月派收弟子常需摸清九代底细,这孩子不明不白地就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从前见过什么人。掌门,你让我试试他。”
沈阑吟嘱咐道:“择云,此时事关重大,毕竟是温秋酿遗子,需注意分寸,探出他是否通灵法即可。倘若真受别派指使,若愿诚心归附清月派,悉心教导一番便是了。”
择云点点头,“掌门您放心,我会想个妥帖的好法子。”
弯身一礼,正要退出,只见沈阑吟蹙眉道:“择云,替我办件事。”
择云激烈地点点头,“掌门,我还能做事!您但说无防,只管放心交给我!”
择云心思敏感细腻,灵根受损之事对他打击不小,沈阑吟也是问过药老才彻底清楚择云的状况。
沈阑吟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没有不信你,从前未派你任务,只是望你静心休养早日恢复。”
“掌门别说了,我懂,任务是什么?”
沈阑吟目光变得凝重,“我要你找个手臂有伤痕的人,女子……或男子。”
择云不解歪头,旋即想到前几日秘铃阁女月侍之事,“掌门,您是怀疑……可我听说她不是被找出来了吗。 ”
这世上沈阑吟信任的人不多,择云微算一个,沈阑吟此刻面覆寒霜,冷声道:“那人胆大心细,丢个替罪羊便以为能鱼目混珠,当真活腻。”
沈阑吟亲自看过那具投井女尸,尸体胳膊上所划伤口霜冻溃烂。正是清月派的惯用功法。模仿得可谓惟妙惟肖,以致派中无一人察觉。
但无论如何无法骗过沈阑吟,沈阑吟确信那伤口并非他当日所为。那夜之后,清月派严加封锁所有出口,真凶一定还躲藏在清月派中。
沈阑吟周身的气场凝寒冷滞,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择云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他道:“掌门,您怀疑那人易容了?”
修真界中易容并不是件难事,难的是易骨。一个人无论面容改得千差万别,身姿骨形却难久久维持,即便可以,长久以来也会暴露。
沈阑吟不放心,点点头,“都查。”
沈阑吟随即拿出一根寻人银丝。这是用那日秘铃阁捡来的发丝所做而成,重见其人时寻人银丝便当即熔断。
沈阑吟怀疑修士的血珠调查有假,他将银丝交给择云,面色冷肃,“默默行事不要声张,若查出此人,暗中记下他数日以来所作所为,一一禀告。”
侦查检测是择云的拿手本领,他眸光闪动,低头朗声一礼,“是!属下一定揪出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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