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眉鼠眼的修士见气氛不对,连忙说尽好话摁下周老爷的怒气。
待周老爷心情稍缓,修士走到曲临危身边,“诶呦这位就是周大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在下今日一见可真是三生有幸,四肢都舒畅些了!”
“你谁?”曲临危不屑一问,他半月前开始监视周府,非常确定这个人从没出现过。
修士穿着与曲临危一样的家服,嘿嘿一笑,“我外号钱六,大公子您叫小钱就成,我弃暗投明投奔您家,日后还得多倚仗倚仗您。不过您爷俩可别嫌弃,我可不是白来的,我可带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
周老爷蹙眉咳了两声,钱六立刻捂住了嘴。也是,永芳派掌门现在是周老爷,还没轮到这小子呢,瞎殷勤个什么劲。
周老爷正色道:“小钱,你先下去吧,那件事一会儿再谈。”
“好好,周老爷你放心,东西就在我手上,我随叫随到。”钱六说完点头哈腰地退出书房。
书房里此刻只剩曲临危和周老爷,周老爷板着脸,房间安静地可怕。
半晌儿,周老爷拍板喝道:“混账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还敢跟我摆脸逞能!”
曲临危仔细回想,周公子这半个月里也没做什么啊,无非是作威作福,戕害平良,杀人埋尸,浪迹青楼,勾引娘妾……不都是小事吗,这老头子生气哪一件?
曲临危耸耸肩,摇头,“不知道。”
周老爷气得一本书砸过去,“管不住你了是吧!”
曲临危身体一侧本能闪开。眉梢一挑,想动手?他毫不介意在其他两派掌门没来之前解决了这老头子。
“你那是什么眼神!给我跪下!我今天不打得你皮开肉绽我就不是你爹!”周老爷手里忽然多了把比胳膊还粗的獠牙铁棍,气势汹汹朝曲临危走来。
眼看铁棍就要落在头上,门忽然被一把推开,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一把扑在周老爷身上,“老爷!你要打儿子就先打我吧,反正儿子死了我也不想活啦!他可是咱俩唯一的儿子啊!天杀的你怎么这么狠心呐!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你了啊呜呜呜。”
说话这人是周老爷正妻,两人晚年得子,疼爱娇纵之情自不在话下。
“你看看他现在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不好好管管以后能把家业交给他吗?这小兔崽子现在还敢给我瞪眼了,你让开,我非教他长长记性!”
周夫人涕泪纵横,死缠着不放,周老爷也前进不了半步。一旁的青衣侍女飞快走到曲临危身旁,曲临危见状,暗暗消转手上足以一击毙命的诡气。
“少爷,咱们快走吧。”长相温婉的青衣女侍扯扯他的衣角,曲临危知道这女子叫温秋酿,是周夫人数年的心腹。
曲临危跨出房门前回头看了眼气得冒烟的周老爷,心想,这多半天的命是你老婆娘送你的。
两人走到凉亭休憩,青衣女侍温秋酿笑着给曲临危递上点心,“少爷你吓着了吧,放心,有夫人在老爷不敢拿你怎样的。快吃点吧,一会儿还要去乐室练琴呢,这位乐师可是专门从东南请来的。”
曲临危跷着二郎腿,头一甩,懒得搭理温秋酿。望着湖面,心里算盘着一会儿怎么折磨那老头。
休息了一会儿,曲临危便随着温秋酿来到清雅的乐室,一推门,几双大眼小眼齐齐望向他。这几人也是周家的子嗣,奈何皆是小妾之子地位不高,哪怕等了周公子几柱香也毫无怨言。
曲临危一进门头脑登时警觉,他只觉乐室中藏着股非同寻凡的气息。扫了眼乐室众人,甩开衣摆,吊儿郎当坐在琴桌旁的蒲团上,胸前是一把名贵的古琴。
十指随意拨拉两声,左右环顾,“乐师呢?乐师在哪呢?可以开始教了。”
身后人戳戳他,指着绘着缥缈山水的屏风,说:“乐师在屏风后呢。”
话未说完,一缕琴音便从屏风后缓缓泄出,琴声清越,音调空灵幽转,恍若置身新雨初霁的空山幽谷,清泉击石泠泠作响,岸芷汀兰曳曳身姿……曲临危不懂乐律却也为此深深折服。
一曲终,屏风后粗糙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接下来从基本的乐理讲起……”
曲临危一听见他声音登时坐直了身,心里乐了。这乐师的声音分明用法术修改了一遍,别人听不出不代表他听不出,这不平常气息果然是来自这乐师。
而这乐师真实的声音……曲临危闭眼凝神,细细听辨,果然听到了琉璃相击般悦耳清脆的声音。
曲临危喜欢这声音,支着腮对这乐师越发好奇。凭此人调音术之高妙,曲临危估摸着他法力绝不在周府任一人之下。
小小周府竟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呀。
曲临危手一甩,支着脸,毫不客气张口打断乐师讲课,“怎么称呼啊?小乐师。”
“……鄙人姓沈。”
“哦,那沈乐师为何躲在屏风后,是他们身份低贱不配见你一面吗?”
众人闻言瞪大眼睛看向曲临危,周公子的兄弟姐妹们只知他平时娇纵惯了,一年气走七八个先生都不在话下,谁想第一次见面他便这般不客气。
“少爷……”温秋酿在一旁低声提醒,又向乐师恭敬一辑道:“学生不懂事,还请乐师您多多担待。”
“无妨。”
话刚说完,只见曲临危飞指一弹,不知哪来的小木条急速打向屏风,只听哗啦一声,三尺宽的屏风登时四分五裂,破裂的白色丝帛如羽毛般片片飘落。
曲临危在这碎屑之中抬眸,目光闪烁。
惊变中众人见到了乐师的模样。
只见乐师头戴宽大斗笠,下垂白布遮掩着直挺削薄的脊背,乐师素手抚弦,白衣雪袖似山间云月。
饶是变故突然,他仍安然不动。
曲临危瞥了瞥乐师玉白修长的手有些失望,宽大斗笠下又分不清他是男是女,曲临危支着腮没好气问道:“乐师,大白天的你带什么斗笠啊?防贼呐?”
“在下相貌丑陋鲜少示人,为使诸位专心练琴还是遮掩为好。”
“嘁。”曲临危翻了个白眼,全然听不进去他在讲什么,他想,这人层层伪装之后一定是个好大的惊喜。
乐师淡淡道:“还请诸位学子挨个弹奏,我来听曲调是否有误。”
“是。”众人齐声应道,从左到右陆续开始演奏最基础的曲调,间歇时乐师不时点评两句。
转眼轮到了曲临危,他放下翘在矮桌上的腿,闭上眼自我陶醉地尽情拨拉琴弦,一旁的学子不禁纷纷捂住耳朵,面色痛苦扭曲。
“够了。”乐师冷冷道。
“啊呀,原来弹错了,老师你可真不会教。”曲临危撇撇嘴,“要不我今晚去你房间,你把斗笠摘下来,手把手好好教我,我保证学得比谁都快。”
“少爷!不可无礼。”温秋酿站在曲临危面前,面覆愠色。
曲临危冷哼一声,“说个笑嘛,板个脸谁给谁看啊。”
“天色不早了,今日的课便先上到这吧。”乐师淡淡开口。
“是。”众人朝乐师深深一辑,陆续退出乐室。
曲临危一脚踹翻了价值连城的瑶琴,随众人大步走出门外,身后是温秋酿赔礼道歉的声音。
黑夜瑟瑟,曲临危脚踩屋脊,伸开五指,几只手掌大的红眼蜘蛛陆续从衣袖里爬出。
八只红眼蛛分别爬向周府的八个方位,暗暗旋转织网,不过多时周府上下已被一张巨大的透明网丝罩住,黑夜中鲜少有人能够察觉。
曲临危晃着二郎腿躺在屋脊上,自在哼着小曲,默默算着时间,只等另外两个掌门一到,今晚谁都跑不掉。
他算着算着不免眉头一蹙,积压心头已久的一件事忽而冒了出来。修真界公认实力最强的有三个门派,西北封烟派,中原镕金派,东南摘星派。可就算不说,大家都承认修真界另一神秘门派——清月派的地位。
三百年前诡谷子横行猖獗之时,名不见经传的清月派便骤然出世,重伤诡谷子的清月派掌门清崖子此战之后恍若凭空消失了般,自此无人知晓清月派的任何消息。
天下众多门派,曲临危都事先安排了鬼士暗中勘察情况搜集信息,门派虽多他早已知晓底细。
唯有清月派……不论派出去多少人打探都是一无所获,不光曲临危毫不知晓,就连这些名门正派知道的也只是个名字。
曲临危想,要是一直找不到清月派,他不就剩乖乖等死了么。
撇撇嘴有些烦心,曲临危坐直身正巧看见了白衣乐师站在不远处小胡同。
曲临危跳下房梁,悄声来到身后,笑嘻嘻道:“好巧啊小乐师,你也要在这偷摸干坏事吗?”
乐师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见乐师迈腿要走曲临危窜到他身前伸开双臂拦住去路,“诶,小乐师,干嘛着急走啊。”
“请你让开。”
狭小的胡同里站着两个高挑男子,曲临危眉毛一挑,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又听见粗糙伪音下那如琉璃般的声音,哪怕淡漠如霜曲临危也乐此不疲。
曲临危斜嘴一笑,露出不怀好意的小尖牙,往乐师耳边凑。“多可惜啊,好好的嗓子被你弄得跟被毒过似的,我还是更喜欢你真实的声音。”
乐师微微一颤,曲临危见势朝他迈了几步,“不用担心,小乐师,你的功法不错,这儿除了我没人听出来。不然这样吧,你把斗笠摘下来让我瞧瞧你长什么样,我就不告诉老头子家里混进来个不怀好意的小乐师,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想要干嘛。”
说着伸手摸上了斗笠白纱,眼中光芒闪烁。
“啊!乐师您原来在这!”背后是温秋酿的声音,她跑上前在乐师前微微一礼,“周老爷急着要见您,请快随我过去吧。少爷您也快准备准备吧,不多会客人就要来了,您还得陪老爷接见呢。”
乐师点点头侧身随温秋酿远去,曲临危的手僵在半空,回目冷冷看着一青一白的身影渐渐远去。
等着,门派一灭就来拆穿你的真面目。
曲临危轻巧跃上屋脊。底下的家丁来来回回忙忙碌碌,都在准备今晚的接风盛宴。他闭眸凝神,八只蜘蛛犹如八个监视镜,周府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眼睛。
忽然,他听到书房方向轻飘飘传来“清月派”三字。曲临危心中一动,调动红眼蛛的方向集中精神监视书房里的画面。
书房里钱六抿了口茶,“老爷,您也知道,这世上谁没听过清月派的大名,可谁又知道清月派的一丁点消息了。我可是冒着命从清月派逃出来的,那帮人估计早就知道东西不见了正在满地儿找我呢,我把东西交给了您您再杀我灭口了怎么办,我可怕着呢。”
周老爷冷哼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诶,老爷您可别不信啊,行吧我再多告诉您两句,都是我险些丢了小命打听来的。清月派最宝贝的其实是五颗月明珠,光我手上这一颗就够您修炼个千百年了。您还犹豫,真不知道您犹豫个什么劲,等那天那什么魔教来您这了,我可不愿意换了。”
书房外骤然响起两声高昂琴音,周老爷偏头向窗外道:“是乐师吗?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客人来了再弹。”
又是“铮铮铮”三声清响,琴声音调忽而尖锐起来,如泣如诉,直摄心魄。
钱六忽然想起什么般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慌张躲到周老爷身后,“是沈阑吟,周老爷,是沈阑吟,他来了!您得护着我!”
周老爷蹙眉,“沈阑吟是谁?”
只听窗外琴音愈发尖锐响彻夜幕,内力低的家丁门徒们早已昏倒在地。周老爷察觉不对时时间已经晚了,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内力如流水般散去,迷迷糊糊间,周老爷看见书房门扉大开,面覆斗笠的白衣男子正向他走来……
曲临危察觉内力流失那一刻连忙关闭经门,再连接红眼蛛时,周府上上下下已昏倒一片。
这琴声好生厉害,小乐师不简单呐。曲临危稳定心神,借助红眼蛛他看见书房里乐师掐着钱六的脖子抵着墙壁慢慢升高。
钱六痛苦无劳地蹬着腿,乐师手背青筋跳动,厉声道:“月明珠在哪!”
钱六眼珠子都快迸了出来,“我、说…我说……”
钱六被狠狠摔在地上,“咳咳咳!东西放在了咳咳,在西偏房布包里,我没给他们。沈……不不不,掌门,求,求您饶我一命。”
温秋酿此时正立在书房中,身后跟着两个黑衣蒙面人。她向乐师低头,“掌门,我立刻去找!”
掌门……沈阑吟……曲临危偏头思考片刻,嘴角止不住上扬。这小乐师竟是他苦寻不得的清月派掌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耳边传来一道暗语,是鬼士传音,“教主,其余两派掌门半个时辰之后便到,是否召集人手准备屠派?”
脑海里浮现一个邪恶的计划,曲临危饶有兴致地眯起眼,摆摆手,“看完这出好戏再说。”
再等等,今晚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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