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阑吟看着林路尽头,冷声道:“有意思吗。”
“呵呵,”女子的轻笑声在林间游荡,“谁让他多嘴的,该死!”
樵夫摔坐在地,柴木戳穿肉躯 ,挂着血淋淋皮肉碎骨。樵夫眼睛空荡,嘴角溢血,早已死去。
来人撑着把素白纸伞,宽大的粗麻丧服衬得她身形纤弱似风中垂柳。
逆光白影飘至樵夫身旁,踢了踢樵夫的手,女子满脸嫌弃,“这么容易就死了,凡人可真脆弱。嘻,我还是更喜欢修士,毒汤里泡发了都没事,醒来还能继续杀人!好玩好玩!”
“不过沈公子,你怎么提前来了,是想早点见到我吗,我好荣幸呢。”
沈阑吟转过身,只见白伞下少女直发长垂,眼睛半遮,脸颊苍白。
“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你说你身边那人?嗯……他,他没多大事儿,没中致命的毒。也就没层皮吧,当个血人不也挺好?然后……嘻,过不了几日他就能长出又弯又粗的毒牙,变得爱吃活人。你说人吃人的场面是不是挺有趣的。”
少女看着沈阑吟微微侧头,弯唇如勾。
沈阑吟面色如常,“解药。”
少女歪头无奈,“都到这儿了,为什么你心里只有解药,”少女走近了一步,仰头眨巴眨巴漆黑双眼,“就不担心别的?”
阴风吹过,两人无声对视了会儿,少女眼睛微转,忽然一亮,扑进沈阑吟身后的丛林。
黑寂丛林后一阵乱扑腾,少女头发微乱,浅笑走了出来,手上抓着只通体雪白的长鸟儿。
少女朝沈阑吟晃了晃胳膊,喜不自胜道:“这鸟可稀少了,当地都管它叫仙鸟,今个真巧,在这儿碰着!”
仙鸟头颈修长,头顶竖着抹灵空羽冠。尾巴上根根羽毛细长白密,长长拖在尾后仙裙般飘逸。
少女抓着鸟儿双脚,晃了晃手,鸟儿受了惊,挥翅高振,白羽翩翩仿若林中仙子。
少女眼中明亮,看着沈阑吟又看看手中仙鸟,“好不好看?”
沈阑吟不置一顾,从头到尾冷漠直视着少女。
喜悦顷刻消散,少女蹙眉,“我费劲捉来讨你欢心,你干嘛老冰冷一张脸。不过,沈公子远道而来,必然不知道这鸟的故事吧。”
沈阑吟并不想听,少女却低着头,边绕着沈阑吟,边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林子里住着许多仙鸟。有天,其中一只仙鸟外出遇见了条受伤的小蛇,小蛇就说,‘仙鸟仙鸟,我快死了,你能不能救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小蛇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知道不可能,鸟是蛇的天敌,高贵的仙鸟怎么可能救自己呢。可意外的是,仙鸟真把小蛇带回了家里还会一直照顾它。
小蛇内心感激极了,仙鸟外出觅食时,小蛇就帮仙鸟守着家,哪怕遇到了厉害的飞禽,拼死了也守着鸟蛋。小蛇藏好伤口,仙鸟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如般给小蛇带吃的,小蛇受了伤也毫不介意,只要日子能过下去。
可是有天呢,其他人跑来告诉仙鸟,小蛇其实坏透了,从前吃了别家鸟蛋,住这儿就为了吃仙鸟家的鸟蛋呢。仙鸟很生气,也不问小蛇发生了什么,便啄伤了小蛇。小蛇原本就受了伤,此刻更说不出话了,它苦苦看着仙鸟,仙鸟毫不留情地将小蛇啄得七零八碎彻底死去。”
少女踱着步绕着圈,声音平淡悠长。
她忽地转身,“猜后来发生什么?小蛇的族群知道了小蛇的事,不忍心小蛇就这样死去。它们修炼成蟒蛇模样,集体上山疯狂报复,很快这座山上黑蛇遍布,再没仙鸟了。”
丧服停在沈阑吟身侧,少女长发飘飘,柔和地抚摸仙鸟。
然而下一刻,尖锐黑硬的指甲便划开仙鸟喉咙,仙鸟拼命扑腾却挣不开少女手掌,缕缕鲜血飞射,少女伸长胳膊躲了躲,一抹鲜血还是横溅脸上。
直到仙鸟鲜血流尽,奄奄一息没了力气,少女才随手一抛,仍其死去。
“这种鸟,早该死尽了,沈公子,你说对吗?”
下巴鲜血低落,少女嘴角阴笑,仰头看着沈阑吟。
沈阑吟目色冰冷,“我不想浪费时间,解药,现在。”
少女微微蹙眉,“毒不是我下的,解药能不能给要看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唉,将死之人罢了,这几年面目全非。你要去见他吗?我可以带你,说不定你们认识呢,来,跟我走吧。”
少女嘴角漾笑,正要拉沈阑吟的雪白衣袖,云靴却后退两步。
少女脸上笑意凝滞,半空伸出的手久久停顿。
夜风忽而大作,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长发拂过惨白脸颊,看不清少女的神情。
沈阑吟眸色淡然,握上剑鞘,“不交解药,你无法离开。”
“呵呵,解药……解药就是薄情人的心脏啊,你杀了自己赔罪就行了呀,怎么,怕痛怕死么,我帮你好不好。”
沈阑吟不说话,静静注视那双写满哀伤心痛不已的眼眸,只觉眼前这幅身躯里住着许多灵魂。
两人就这般对视良久,少女擦了擦唇边干涸血迹,释怀一笑,“没关系,天下薄情人都会死,你也一定会。”
魔教之地沈阑吟的灵法天然被压制五成,沈阑吟自然清楚此地相约必然不怀好意。
沈阑吟不欲多言,随手摘下丛林草叶,叶子在疏漏月光下凝成尖锐冰刃,直直飞射出沈阑吟手心。
少女点足而退轻巧闭过,仙鸟斑驳血迹忽在沈阑吟足下亮起,牢笼般盘旋腾空,血色藤蔓缠住沈阑吟,往后一拉,沈阑吟一条腿半跪于地。
伞柄抬起沈阑吟的下巴,少女高高在上俯视,声音冰冷:“负心汉当久了,是不是都不怕报应?”
说着,少女指间已多出几根毒牙,挥掌一甩,毒牙却擦过沈阑吟鬓发,直往林后射去。
忽听树林后铛铛作响,是剑刃挡下毒牙断裂的声音,少女目光幽远望去,黑林后不得不走出一人。
是段慕卓。
“敢偷听,你活腻了。”
段慕卓冷眼相待,气势丝毫不输,看看少女又看着沈阑吟,眉头一挑,“怎么?碍着你偷男人了?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可真不害臊。”
少女缓缓迈着步子,指间点着绑好的纸伞,“婚期降至,你在这儿,嫁给江怀瑾之人又是谁?掌门之位拱手送人吗?”
段慕卓心中一惊,面上却是毫不改色,冷厉道:“要你管?你个半死不活非为作歹的伥鬼,我今日替天作道收了你。”
少女听了这话噗呲一笑,“这话你该说给你爹,至于你……”
少女眼睛一狭,透着凌冽杀意。
片刻间天旋地转,段慕卓只觉一股诡异灵气从头顶泄流,传至四肢百骸。
段慕卓甚至没瞧清少女是如何动的手,浑身上下便无法动弹。
数把短刃正要朝段慕卓刺去时,天边忽刷刷射来金光闪闪的利箭。
少女旋身一躲,段慕卓惊喜道:“四杰!你们来了!”
地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金箭,段慕卓身前站着四个高大威猛的修士。
男子各个面容肃穆,他们便是镕金派的顶级高手——中原四杰。
少女站在石头上轻蔑哼笑,卷舌吹了个口哨,幽林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咚!咚!咚!”黑压压一群人步子沉重。
段慕卓心道不好,她本想快刀斩乱麻杀了这鬼女,若真引来魔教大部队可不好了。
定睛一看,这群人正是白日所见的城墙上的无心男尸。
男尸四肢僵硬眼神空洞,银针由内而外扎满脖子,段慕卓利落抽出金鞭,与中原四杰持剑应战。
怎料这男尸看上去平平无奇,打起来却极为难缠,砍了十来剑,头掉了仍能前进。
段慕卓与四杰陷入苦战,少女走回藤蔓前,侧着身,声音沙哑,“跟我走,我带你回去。”
不料沈阑吟忽而站起,藤蔓轻而易举震得粉碎,似乎本就可以从中逃脱。
夜风大作,厮杀声不断,少女发丝凌乱,眼中怨怒交织。
下一秒,一把寒剑没入少女胸膛。
沈阑吟冷漠道:“三日后,拿解药来换,我留你一命。”
胸膛中了剑,少女的瞳仁急速缩小,肌肤扁塌裂开到只剩一张皮一副骨架。
目光宛如恶鬼般狠厉,盯着沈阑吟的眼,下咒般喃喃道:“负心汉都该死负心汉都该死负心汉都该死……”
她缓步走进,任由寒剑刺穿身体。
少女忽然浑身一颤,黑长尖利的指甲还未抓住沈阑吟,便痛苦尖叫一声,捂着脑袋,泪光斑驳看着沈阑吟,“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随即化作绵密泡沫,林间消散。
沈阑吟甩干剑飞身一跃,来至越来越多的男尸前。
沈阑吟一剑贯月,一阵厮杀后,男尸倒地全灭。
寒剑入鞘,沈阑吟忽觉手背一痛,低头一看,一条小蛇狠狠咬中手背。
沈阑吟二话不说灭了小蛇,雪白手背上却留了两道血痕。
中原四杰前来关怀,“沈掌门你没事吧?”
“掌门?”段慕卓有些惊讶,原来他就是清月派掌门沈阑吟。
沈阑吟微微摇头,扫了眼手背上的血痕,不置一词。
男尸断肢铺满林间,空气血腥又沉闷,不会儿便砸下豆大的雨。
中原四杰开口道:“沈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下山吧。”
沈阑吟点点头,一滴水忽砸在脸上,温温热热,像黏腻的血滴,像隐忍的热泪。
天色沉沉,雨水越下越大。
隔着雨幕,沈阑吟回头一看,来路树枝飘摇,一切都湮灭在幽寂山色之中。
而今晚月色,阴冷的正如隐于林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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