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胡美与岚青共寝。

岚青睡熟了，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纱幔上，一人影起身，风韵聘婷千娇百媚。

素手抚上男子的面庞，男子脸型刚毅挺拔，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触碰，眼睫轻颤几下，复又归于平静，沉入睡海。

女子眉目认真细细端详男子的眉眼鼻梁嘴唇下巴，好似要把眼之所见印进心底。

“胡六，你的狐火是不是快不够了……”

恩人跟她说过她之前有个死侍，名字叫做胡六，是他在战场上救了岚青一命。

狐妖会不自觉地吸收凡人的阳气，因此会有人妖殊途一说。她与岚青朝夕相处，胡六的狐火已然坚持不了不久了。

青，你放心，我会让你活下去。

女子虔诚的吻上男子额头，心中默念。

她早已打算好了一切，不用云公子来收，她也不打算活太久的。

——她要用自己的狐火去续青的生命。

今天交给恩人的袋子里不止有天霖玉，还有她腹中的胎儿。她剖出半颗妖丹将胎儿养在里面，和天霖玉一起放在储物袋中，只盼有朝一日父王母后能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不计人妖之别，能够抚养孩子长大。

女子轻轻抬起身子，眼角流出一行清泪。

往后三个月，除去岚青上朝以外，几乎做什么事胡美都会陪着他，听曲、看书、吃饭、就寝，一个不落。

白渺不止一次拦住胡美，问她是不是疯了，这样下去只会加速岚青的生命衰竭。

胡美只是发出安抚性的笑，别的什么也没跟白渺说，倒是求白渺带储物袋求了好几次。

直觉告诉白渺不能答应，她总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答应了，胡美就活不成了。

现在的胡美就像是一个……交代后事的将死之人。

这样的胡美让她恐慌，却又束手无措，胡美好像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没有她这个作者能插足的余地。

一边思索着，白渺不知不觉来到了君实院落，她一愣，终是推开了大门。

她拜访君实已经拜访出经验了，没有敲门，直接抬头一望，看见两双腿。

这兄弟二人都是同样习性，不爱睡床偏爱睡屋顶。

白渺木然地飞到屋檐，木然地往君实身边坐下，手托腮望着远处的青山，不置一词，倒是叹气叹了好几回。

在白渺叹第八十二个气的时候，君实终于忍不住，“有事？”

白渺木然地摇头，“没事。”

她的样子就不像是没事的，君实耳聪目明，大致猜出了个大概。

嗤笑道，“为了角色不受你控制而烦恼吗？”

“他们都是有自己想法的人，我这作者虽说知道剧情大致结局，也改变不了他们一意孤行的心。你说系统让我穿越过来又有什么用？”

“你说这本书的作者，所有的人物故事都因为你而维系，白花花是故事的主角，你就是她背后的暗箱操纵者，你说你有什么用？不要太贬低自己。”

白渺眼睫低垂，恍若身处混沌，往前一步就是这个故事的操纵者，往后一步就要陷入剧情成为书中的一个角色，但是她分不清往哪边是万丈深渊，踟蹰徘徊，身体没有动，心率先乱了。

恍惚间，她又好像成为一个旁观者，故事人物按照自己的轨迹前行着，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挣扎无用，行动无用，言语无力。

心头哽着一口气，下不去出不来。

过了几天，半夜房中传来敲门声。

白渺心绪不宁地打开门，石阶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储物袋，月光冷冷地照在上面，泛着幽冷的光。

没有犹豫，也没有去拿这储物袋，白渺几乎冲了出去，追随那个走远了的火红身影。

身着红衣的女子踉跄着走出太子府大门，守夜睡着了，没有人拦她，街上荒无人烟，恍若鬼城，而她就是这凡尘界的一缕孤魂飘荡。

在她倒下的前一刻，一截茶藤接住了她。

她脸上露出虚弱的笑，“阿茶姐姐……”

言讫，意识一头栽进黑暗。

白渺内心烧着一团火，气得浑身发抖。本命茶藤将胡美的身体扛起，风起，将二人送到了君实院落。

不知是过于愤怒亦或是施法过度，白渺胸口不住起伏，揪住君实的袖子，急切地说道，“你看看她还有救吗？”

夜色中，君实张开一双金瞳，犹如鬼魅，扫了胡美一眼，“妖丹已剖，回天乏力。”

白渺身形一颤，几乎站不住。

君实两步上前，一团魔气纠缠上胡美的身体，“还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胡美眼皮虚弱半睁，“恩人……”

白渺捉住她的手，“我在。”

“请务必，将储物袋……带回。”胡美身上泛着火红灼热的光，忽明忽暗，最后一点生命力全靠君实一缕魔气吊着。

“好。”白渺的手紧了紧，又道，“是谁干的？是云染吗？”

胡美摇头，“是我自己……”

白渺一愣，“为什么！”

“一切都是胡美自作主张，恩人不要伤心。帮我照看好青，虽然我抹去了他的记忆，但我还是担心他……”胡美笑着，极致温柔。

白渺踟蹰一会，终于答应，“好。”

胡美又转头看君实，“放胡美走吧，不必白费力气了，君公子，胡美最后有一份礼物要送你。”

“我不需要。”君实面对将死之人还是这么严厉。

胡美笑了，“你需要。你会有想用到它的一天。”

言讫，轻轻阖上双眼，最后一缕魔气被耗尽，她安然睡去，红光轻闪，白渺怀里躺着一只红狐狸。

譬如在十里桃林初见时，美丽的红狐狸躺在地上装死企图逃跑，白渺识破她的计策，毫不留情地将她捉回来。眼前恍若浮现那双媚眼如丝的眼尾，还有细细的求饶声。

可惜这双眼睛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

白渺情难自禁，用头轻轻蹭着胡美耷拉着的耳朵。

“呜——”

她把红狐狸的尸身抱回院落，捡起房门前的红色储物袋，把胡美放进去。

看见储物袋中的半颗妖丹以及里面的胎儿时，白渺顿时什么都明了了。

“傻子。”她咬牙切齿地骂。

有九尾狐王族的狐火加燃，岚青苍白的气色明显好转。凡尘界的人都把胡美忘得一干二净，世上无人记得岚河国太子曾有一红衣美姬长伴左右。

白渺他们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太子府中的理由。

白渺回到房中，在纸上增写一条：胡美自行剖丹而死，并非被云染降服。

叫起白花花，趁天光尚未破晓，白渺一行人悄声离开太子府。

汀兰小筑中，盘膝打坐闭目敛神的白袍男子倏尔睁开双眼。

“秋水，是时候离开了。”

一身影如水穿透墙壁出现，“是。”

岚河国永安三十四年冬，永安帝岚宏远驾崩于病榻之中，其子岚青即位。

青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攘外乱除内患，岚河国国泰民安，一片太平盛世，功绩远高于其父永安帝，深受百姓爱戴。

然，青帝一生未娶，更无子嗣，晚年传位于皇叔之子后退隐山林。

世人为纪念这千古一帝，将他所隐居之山奉为神山。

千百年间，神山中经常有一白须老人出没，世人相传此乃得道成仙的青帝是也。

是真是假，无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