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人间纷争已久,天下被七国分割而开。世道艰辛,北襄国在这其中尤显势微。

正德六年,正德帝强占的美人为他诞下一位皇子,排名八。传闻八皇子降生当夜紫雷漫布天际,轰鸣作响不绝于耳。又因这位只新鲜了一年的美人生八皇子时难产,很快没了气息,正德帝便觉此子生而不祥,十分厌弃。他为此子赐名辞明,将他丢在后宫再未理睬过。

生母已逝,父亲憎恶,顾辞明在后宫成长得极为艰难。

正德二十二年,虚浮昏聩的正德帝身体大不如前。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从未有人放在眼中的弃子顾辞明开始逐步展露锋芒,蚕食吞没朝堂势力,架空了正德帝。

正德二十五年,顾辞明弑父杀兄,在自己铺就的一条血路中登上皇位,改年号为元始。

今年是元始六年,顾辞明如愿成为一名恣睢无情的合格暴君,战场上犹如杀神降世。正德帝在位时北襄国还只是个不起眼的边陲小国,如今也陆续攻占五国。帝国威仪,势不可挡。

平心而论,顾辞明的这二十五年人生,的确是精彩得不得了。

膝盖的刺痛迫使鹤兰之停止自己混乱的思绪,他隐忍用手撑地,只跪了这么一小会儿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了。

白绫覆在他双眼之上,只模模糊糊印出精巧的眉骨。蒙眼的白绫被挺直的鼻骨撑得翘起来一点边,让人看着心里痒痒的,很想顺着这一点缝隙把白绫整个掀掉。

鹤兰之不在意所有落在他身上或探究好奇或带着恶意的目光,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他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但他能从别人的行为和口中感知到,他生了一张还不错的脸。

鹤兰之抬起头,茫茫‘望’向前方玉阶之上的皇座,面颊上一点脏污更衬得他肤色雪白。这皇座曾经属于祁国国君,不过现在不再是了,毕竟祁国都已不复存在。

“一个瞎子,看又看不见。”

副千户在旁边偷偷摸摸盯着鹤兰之蹭在脸上的那一点尘土盯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地忍不住开口,“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瞎子的耳朵要比平常人更灵敏,所以尽管只是小声嘀咕,鹤兰之也听清了,不过他一动也未动。

孙勐瞄了一眼御台西侧偏殿,顾辞明仍然未到。他紧接着提气一脚直接踢在那副千户身上,孙勐语调沉沉,“献给陛下的人你也敢随意开口议论,你不要命了我可还要!”

副千户讪讪闭上嘴,顾辞明之威名如雷贯耳,莫说是人,鬼听了都要老实原路打道回地府。

见自己的下属重新缩得像个鹌鹑,孙勐提着的心可算放下了点。他定定神,从后面打量传闻中“仙风道格,圭璋特达”,有预言之力,疑是仙人下凡而救世的祁国国师。

殿内地面由础石铺就,跪起来让人身上泛冷。鹤兰之喉咙不大舒服,忍不住蹙眉用衣袖掩唇闷咳起来,纤薄衣料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腰身不盈一握。

孙勐忍不住咂了下嘴,祁国国师果然如传言一般身娇体弱。虽说是敌国俘虏,但如今已成了北襄国的人,真叫他跪得病了是否太过……

过了好一会儿鹤兰之的咳声才慢慢止住,他已跪得感觉不到双腿。但眼下这不是最为紧要的事,鹤兰之发觉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在抖。

鹤兰之有些困惑,他掐紧自己的手心,试图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可还没等他平复下来,殿中忽然一片死寂。副千户的呼吸声压得低到几乎没有,孙勐绷紧身体弯腰,头也埋得低,眼睛死死盯着脚尖,一寸不敢移。

鹤兰之现在只能听到蒙眼的白绫摩挲自己衣料的声音,连风吹叶动与鸟鸣都在中和殿前戛然而止。

殿上寂静无声,就显得最前方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仆从侍女的步调齐整如一,不像宫人随行,倒像战场列阵,听着让人只觉诡异。

缎面黑靴上金龙刺绣狰狞蜿蜒,天子之冕上玄色十二旒随行动微微摇晃,阴影映在顾辞明面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天子至,跪——”

太监声音尖锐得像厉鬼索命,其实不用宦官通报,所有人早已规规矩矩地黑压压跪了一片。君王治下手段堪称暴戾,威仪过重,无一人不敢服。

顾辞明坐定后随意一抬手,陈内官立刻会意地甩拂尘,“起——”

齐得好似排练过的“谢圣上”震得鹤兰之耳朵痛,站在他旁边的副千户声音尤为大。

御座扶手上有金龙张口飞腾,顾辞明百无聊赖用手指勾了一下龙角,金龙在他手下驯服低头。

又攻占了一个国家,又是一样的战后清算,这个场景他再熟悉不过。

不过今天,或许有一个能让顾辞明提起兴趣的东西,顾辞明看着殿中央勉强还保持着跪姿的鹤兰之。

跪得艰难,脊梁却挺得直。

顾辞明转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看起来,齐国最珍贵的宝物,已经献到他眼前了。

鹤兰之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一身白衣在这一片沉沉暗色中有多显眼。不过他能感受到正殿前方有如实质的眼神,被顾辞明这么盯着,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孙勐犹豫不知该不该此时开口,顾辞明未允准,没人敢第一个张口。

中和殿上又默了默,最终还是陈内官小心觑着顾辞明的脸色解围,“可有哪位大人有本要奏?”

孙勐听见陈内官的话大松一口气,他连忙出列躬身,“臣有本奏。”

“说。”

孙勐便一字不敢落地开始汇报,“……三日前祁国皇室所有亲眷皆已关押,且无余党叛逃。祁国太子已单独押至内狱,祁国国君王后确都已自尽殉国,并非假死,两人尸身暂未处置。”

鹤兰之的唇瓣不自觉抿紧,顾辞明慢悠悠把自己的目光从鹤兰之身上收回,“不用处理,就放那儿吧。”

鹤兰之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更不好了,看着下一秒就能直接昏过去。

孙勐不知道顾辞明这话是不是认真的,但他也不敢再问,他硬着头皮补上一句,“是。另,祁国国师并非皇室亲眷,又有预言之力,臣不敢擅自做主处置,还请圣上…”

顾辞明还未听完就打断了孙勐,“预言?”

鹤兰之一直低着头,他只能看见鹤兰之一角莹润如玉的下颏。顾辞明点燃了一点扭曲的兴奋,白得如此纯粹的人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只想把这白色弄脏。

“那怎么未曾预言到,自己今日会沦为朕的阶下囚。”

顾辞明的目光一寸寸下移,扫过鹤兰之紧抿的淡色唇瓣,扫过他白衣上的尘土和一直没有弯下的腰。

鹤兰之听出了顾辞明话中故意为之的恶意,“或者说,你有没有预言到,今日会是你的死期?”

鹤兰之终于愿意抬起头,“看”向高座之上的顾辞明。

鹤兰之蒙着白绫的眼映入顾辞明眼底,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脖颈似乎被一双温凉的手扼住,顾辞明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

城门前,战场,混乱无序的兵马,尘土飞扬,还有浓郁血腥的味道。

顾辞明穿着战甲,双目紧闭仰面倒在地上,手中长剑仍紧握在手中。

鹤兰之不受控制地窥探到了顾辞明的命运,他看见顾辞明死于战场,伤痕累累。

脑海内的画面来得突然,去时也如潮水一般迅速褪去,鹤兰之喘息着伏在地上忍住不适。

从祁国灭国开始到现在已奔波劳累了三日,再加上这场意料之外的预言,他仅存的一丝体力终于也消耗殆尽。

他无力用手肘试图支撑起身体,整个人颤抖得厉害,顾辞明端坐高台。

鹤兰之这副模样可给孙勐吓得不轻,他只看见鹤兰之抬了下头,紧接着就浑身僵直呼吸急促,现在又无力瘫软在地。

每一次预言都会让鹤兰之脱力,他将自己额头贴在冰凉地面上,等待一阵一阵的眩晕感过去。

副千户手足无措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最终和孙勐互相暗暗对了几个眼神,下定决心蹲下身想把鹤兰之扶起来。

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鹤兰之的衣袖,鹤兰之就缓慢地重新坐了起来。

“我看到你了。”

眩晕感还没有完全消退,可他的语气却很稳,“你会死。”

鹤兰之的声音偏冷,传到顾辞明的耳朵里,像是一滴凉凉的露水滴在他额头上。

顾辞明把舌尖抵在自己犬齿下面,以此来压制心中升腾而起的暴虐**。

“有意思。”

所有人都被鹤兰之的这句话吓得大气不敢喘,顾辞明身体前倾些许,他终于提起了点兴致,“你看见,我死了。我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鹤兰之面上浮现显而易见的疲色,他答得很快,也很简短。

顾辞明兴致盎然,“看不到我是怎么死的,但是能看见我死了?”

鹤兰之不愿意向顾辞明细细解释预言的细节,他平淡地回他,“嗯。”

尽管不愿承认,但从四肢百骸升起的热意告诉顾辞明,眼前这个人的确比他想得有意思一些。

顾辞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站起身,他一步一步迈下台阶,直到走到鹤兰之身前。

旒珠摇晃发出轻微声响,玉石相击的声音激得鹤兰之耳朵无端发烫。

顾辞明半蹲下身,贴近鹤兰之的脸,鹤兰之压下心中下意识的抗拒,没有移动分毫。

“不想说,没关系。”

距离太近,以至于鹤兰之都能感觉到从顾辞明身上传递过来的灼灼热度,他很不适应。

顾辞明的声音听着有几份玩味,“我会让你说出来的。”

鹤兰之紧抿住唇,顾辞明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耳廓通红的苍白国师。

“还不快把人扶到偏殿去,别让国师着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