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雪愣愣地看走向他的轩辕端明,他记得,前世里轩辕端明根本没有给他递酒。
轩辕端明将酒壶放在独孤雪的桌上,没有言语。他正准备离开,这时,大皇子轩辕端梧发声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完,说:“堂弟怎么也是皇室中人,给乌丹送酒,于礼不合。皇叔有失偏颇啊。”
轩辕负冷冷地看他一眼:“那依贤侄来看,当如何?”
轩辕端梧一笑:“本宫不过一个小小皇子,比不得皇叔势大,能如何呢?”
轩辕负不再理他,自顾自地饮酒观舞,宫内的气氛也多了几分冷凝。
见无事,轩辕端明正要转身,打算离开。
这时,轩辕端梧饮完一杯酒,又道:“可是,纵然本宫势微,本宫也是父皇的嫡长子,大乾的大皇子。轩辕端明,是燕王之子,更是本宫的弟弟。弟弟失了面子,受了侮辱,做哥哥的应当帮他讨回来。”
说完,他转向独孤雪:“听闻草原部族,能歌善舞。质子又生得如此美貌,不若为我们跳一曲舞,算作赔礼。”
他话音刚落,四下的目光便都黏到了独孤雪身上。隐晦的,直白的,大胆的……都带上了暧昧的色彩。轩辕端梧不必多说,就连轩辕负脸上都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
烛光摇摆,照不透黑暗。于是众人的阴影蔓延又联结,像一匹怪兽,想要将这个冰发蓝眸、月光似的人吞吃入腹。
而独孤雪面色冷凝,眼睫低垂,愈发显得易碎。
看着他,轩辕端明想到了上辈子的宫宴。轩辕端梧令独孤雪为他倒酒,眼睛却一刻未曾离开独孤雪的脸,手甚至附上了独孤雪的手背,暧昧的摩挲着。
那一刻,独孤雪脸色极冷。在十六岁这样意气风发的年纪里,他被送来异地当质子,又遭受这样的折辱,哪个少年人能忍得了?
于是独孤雪一拳打向了轩辕端梧,二人之间就此结下梁子。
轩辕端梧是皇后张氏所出,背后站着丞相张赫,势力极强。他联合一群皇族世家,日日找独孤雪麻烦。
在当时,朝野内外,只有轩辕负不惧轩辕端梧。但当时,轩辕负不知作何打算,一直作壁上观。
直到后来,独孤雪主动投向轩辕负,甚至为此放弃与他和轩辕端礼的情谊,轩辕端明才明白,轩辕负这是要独孤雪自己舍去一身傲骨,心甘情愿成为他手中的刀。
他又抬头,看向现在的独孤雪,冰蓝色的眼瞳里满是厌恶与隐忍。
要帮他吗?轩辕端明问自己。可他迟早会放弃自己。
霎时间,脑海里的思绪浩浩荡荡,不断交织,最后拼凑出一幅雪夜图景。
那时,轩辕负与乌丹族勾结,重伤轩辕之,借此夺取西北兵权。丞相张赫一派虽掌握户部,拥有财权,但已远远及不上坐拥兵权与行政权的轩辕负。
朝中两派力量对比明显失衡,轩辕负借此机会在朝中大肆清洗张赫一派。
丞相张赫被灭九族,皇后张氏被赐毒酒一杯,大皇子轩辕端梧也被斩杀。
失去了能够掣肘他的张赫一派,轩辕负终于能够彻底掌握朝堂。
但人的贪欲总是会膨胀的,轩辕负不再满足用亲王之位来号令百官。他的目光看向了龙椅,但龙椅上坐着他的哥哥,轩辕瑞。
轩辕瑞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会有登基的机会。若他的侄子们不死,他就不可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说来好笑,明明坏事做尽,却仍希图一个好名声。
对权势的贪欲不断膨胀,轩辕负断了最后一丝手足之情。
他在皇帝的餐食中下了毒,待其暴毙之后又栽赃给皇子们,让其在闹市处斩。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冬日,如刀的寒风中裹挟着冰冷的雪花,打在人脸上生疼。
轩辕端明自轩辕之重伤之后,便明白皇城内再无他的容身之地,逃出京城后又更换衣裳和路引,让人佯装成他假死,而他则扮作一个普通老百姓折返回坤京,藏匿在轩辕之在坤京的眼线中。
他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安全,更是放不下在坤京的轩辕端礼和独孤雪。
无奈皇城守卫过于森严,尤其是皇宫。加之轩辕之多年经营只在西北至坤京外城,他没能救下轩辕端礼。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形容枯槁的轩辕端礼被处斩。
轩辕端礼脖颈断裂的那一刻,轩辕负拍手称好。他作为监斩官,就坐在行刑场的正对面,看得一清二楚。
轩辕端明感到气血上涌,手上青筋凸起,却只能扮做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藏匿在人群里,什么也不能做。
入夜,轩辕端明跑到坤京外的乱葬岗,在一堆不成模样的死尸中寻找轩辕端礼的尸骨。
他正在翻找尸体,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扭头一看,来人身着银甲,冰发蓝瞳,正是独孤雪。
二人相对无言。
独孤雪默默的蹲下身来,也帮着寻找。
过了许久,二人才把轩辕端礼的尸身凑齐,入土为安。
独孤雪带了几根香,点燃,插在轩辕端礼的坟前。
“你还要跟着轩辕负吗?”火光在轩辕端明的脸上明明灭灭,显得他的眼眸愈加黑沉。
独孤雪不语,只是点头。
“哪怕他杀了轩辕端礼?!”轩辕端明的声线颤动,含着一丝震怒。
轩辕端明起身,独孤雪也跟着站立。
“你可以……”轩辕端明双眼睁大,想说什么,又在触及那双冰一样的蓝色眼眸后消声。
轩辕端明自嘲地笑了笑,问:“你现在是不是想杀了我,向轩辕负邀功,好升官进爵?”
独孤雪连忙摇头,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不会。”
“今夜我们仍是朋友,来日相见,便是死敌。”说完,轩辕端明向乱葬岗深处走去,他在那里准备了那从坤京到凛城的路引和衣食,双份的。
独孤雪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最终放下,只是目送他走进愈来愈深的夜色中。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夹杂着刀一样的雪花,刮在轩辕端明脸上。
轩辕端明自小生长在北地,明明早已习惯北地的凛风烈雪,此刻却觉得分外地疼。
想起往事的轩辕端明脸色都冷了几分,但思绪流转,又想起了攻占坤京的时候。
上辈子,他攻至坤京,守城的正是独孤雪。
城楼上的独孤雪仍是一身银甲,但满脸倦容,已是强弩之末,而其他守城士兵则畏畏缩缩。
孰胜孰负,未战便见分晓。
再见独孤雪,纵使他已饱经风霜,但回想起离别的那个雪夜,心脏仍一抽一抽地疼。
曾经的真挚情谊,伴着某些朦胧情感,在他被独孤雪放弃的那一刻,就如玻璃般碎了一地,终归虚无。或许有些情感被遗留下来,但也只会加深他的痛苦。
正如轩辕端明所说,他们二人今日,乃是死敌。
双方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轩辕端明皱眉许久,最后开口:“轩辕负残暴不仁,屠戮血亲,残害忠良,致使百姓民不聊生。天下苦他已久!尔等若愿投降,一律宽待。”
守城士兵瞬间像烧开了的水一样,吵得热火朝天。
唯独孤雪脸色呆滞,眸色晦暗不明。
突然,他大喊:“独孤雪身为守将,当担守将之责,恐难承厚爱。”
说完,独孤雪自刎,身体迅速落下城楼。
独孤雪坠地的那一刻,轩辕端明听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有什么东西碎了,彻彻底底,再也拼不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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