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亚丝翠在湖边小屋时劝导安瑟时所说,约利安很忙。她不是在写手稿就是在会见属臣,或是处理商贾间的纠纷,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也正如同亚丝翠劝解安瑟的那样,安瑟渐渐享受起每天在书房中与约利安相处的时间。
她转过头,眼睛偷偷瞥向坐在书桌后工作的约利安。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约利安身上,给她的金色头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专注地处理着桌上的文件,神情认真而严肃。安瑟的目光不自觉地被约利安修长的手指吸引,那双手在文件间翻动时显得优雅而灵活,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约利安抬起头,目光与安瑟相遇。安瑟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假装专心看书,但她能感觉到约利安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自己身上。安瑟的心跳不禁加快,脸颊也微微泛红,急忙翻了一页书做掩饰。还好那道炙热的视线不久便消失不见。安瑟又悄悄抬眼望向约利安,发现她已经回到工作状态,专注地处理文件,但嘴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几天的亲近相处中,安瑟不由得生出一种自己都觉得荒诞的念头:也许约利安也不全然当自己是女儿。
平静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安瑟这一天早上起来时突然觉得身子不爽利,才发现自己来月经了。下腹隐隐坠痛,令她不得不蜷缩在床上。安瑟在亚丝翠担心的目光中匆匆喝下了热牛奶便闭上眼又睡过去。
然而她却睡得不踏实。迷糊中安瑟只觉得腹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她抵不住痛觉,挣扎着醒来,发现午后的暖阳洒满卧室,而约利安正坐在她床头旁的椅子上读书。
约利安注意到安瑟苍白的脸色以及额头上微微冒出的冷汗,焦声问道:“安妮,感觉怎么样了?还是很痛吗?饿吗?你的午餐还留在厨房里,我叫佣人拿来。”
约利安那温柔的目光令安瑟心里感到慰藉,但疼痛依旧让她难以忍受。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回应:“谢谢,不用了。我不饿。就是……好痛。”
约利安命令白兰地再去厨房拿一杯热牛奶来。安瑟注视着黑白相间的卷毛小狗,直到她夺门而出。一阵温暖并沉静的雪松香气缓缓地在安瑟的鼻腔中弥漫,带着一丝苦橙叶淡淡的清香。安瑟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约利安近在咫尺,她温暖的掌心伸进被窝,轻轻按压在自己的小腹上,动作轻柔中又带着力量。安瑟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只手的力道带来的舒缓,不知道是疼痛感真的有所减轻,还是她的注意力已完全被约利安所吸引。
约利安低声问道:“这样有帮助吗?”
安瑟轻声回答:“嗯……好像舒服多了。”其实,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腹痛上,而是沉浸在此刻暧昧的氛围中。约利安的手掌温暖而坚定,仿佛能够驱散一切痛苦。
这时,一个白色卷发的年轻女孩儿端着一杯热牛奶快步走了进来。人类形态的白兰地将杯子递到安瑟的手里,又立即变为犬状,跳上安瑟的床。善解人意的小狗用自己的体温为安瑟的小腹热敷。安瑟一边抚摸着白兰地,一边失落地感受到约利安的手移开了。
约利安轻轻抚摸着安瑟的头发,说道:“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就在这儿陪你。”
安瑟抿着牛奶,疑惑地问道:“你今天不忙吗?”
约利安不紧不慢地回答:“重要的工作我上午都处理好了。剩下的事情亚丝翠可以代劳。我想……多一些和你相处的时间。等你回到菲莉丝城上学,我们又要分开很久。”
这个答案对于安瑟而言有些出乎意料,被重视和关心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暖。她原先以为自己对约利安的依恋只是一厢情愿,不曾想约利安也愿意花时间陪伴自己。
安瑟轻轻点头,细声说道:“可是我睡不着了。”
“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也许能让你感觉好一点。”约利安温柔地说,眼中闪着柔和的光芒,“你想听什么?是太阳女神艾斯缇娜智斗永夜之王克图尔,为我们终结极寒冬季的传说?还是我的祖先,狂狼勇士佛洛斯·瓦尔格森大战冰霜巨人的传奇?”
安瑟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微弱但坚定:“我想知道,菲莉西亚亲政前,摄政大臣为什么可以一手遮天?”
约利安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有预料到安瑟会对如此敏感的政治话题感兴趣。她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刚准备拒绝,却看见安瑟模仿白兰地讨好人类的样子,略微低头,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撒娇道:“我想听你讲嘛。”
约利安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投降般地说道:“安妮,这个故事会很长。而且我无法对一些事件的叙述保持中立。”
“什么意思?”安瑟皱起了眉头,显得更加好奇。
“我和我那支持摄政大臣的外祖父关系不睦。他是一个势利眼,非常偏爱我的舅舅。我母亲因无法使用魔法而被他视为有瑕疵的商品。尽管如此,他却依旧厚脸皮的把家族责任推到她身上。他讨厌我的父亲,认为他对我母亲的尊重是男人软弱的体现。他更讨厌我,只因为在他眼里,我不像个淑女,也没有利用价值。”
怪不得现如今的诺森兰公爵一家很少提到老公爵,安瑟心下了然,继而又困惑地问道:“如果温德米尔家族一直支持菲莉西亚最大的敌人,那么玛丽埃尔夫人是如何成为权力仅次于皇帝的女人呢?”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要从‘疯王’提比略说起,”约利安轻轻说道,“他年轻时曾是明君。他与第一任王后育有一子,王太子马库斯。王太子礼贤下士、英明神武,受萨维纳臣民的爱戴,所有人都称他为萨维纳的艳阳。”约利安停顿了一下,犹豫地说:“他……是你生父的父亲。”
安瑟心中一沉,轻轻点头,示意约利安继续。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听到关于自己祖父的故事。她小时候在水晶宫时,大人们总是避而不谈这段历史,只是一昧安慰她“一切都过去了。”直到现在,安瑟对这段家族历史依旧所知甚少。
“不幸的是,王后英年早逝。提比略又从强大的贵族家族中再娶了一位妻子,她是香河流域普莱公爵的女儿,叫爱莲诺,也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摄政大臣亨托斯·普莱的妹妹。”约利安讲到摄政大臣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但在讲回新王后时便又恢复到讲述遥远童话世界般得和暖:“爱莲诺王后的到来令宫廷朝气蓬勃。相比于前王后,她年轻并富有魅力。通过策划一系列宴会和活动,她帮助提比略凝聚贵族与平民的力量。萨维纳王国由此开启了繁荣时期:探险家们航海冒险探索未知领域,传教士们远行宣扬福音,萨维纳本土一片欣欣向荣。王后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兄弟。她以白天与黑夜给他们命名为卢修斯与诺克提斯。王后母家权势也逐渐增长,深得国王宠信。
“不过好景不长,八年后爱莲诺王后在生育小王子奥莱勒斯时因难产去世。年老的提比略在失去爱莲诺之后,就如同船失去锚一样,日渐癫狂。于是小奥莱勒斯,通称‘奥利王子’,被置于大哥马库斯的监护下。
“提比略的暴躁和冲动让他的统治变得异常残酷,萨维纳王国在他的掌控下犹如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他常常半夜惊醒,大喊着宫里有刺客,命令侍卫彻夜搜查,将无辜的仆人和守卫拖出来拷打。他也曾因一位邻国使者的无心言辞,怒而下令攻打那个国家,导致无数士兵和平民的无辜牺牲。甚至在一次宫宴上,他怀疑侍从递来的酒里有毒,不经过任何问讯,当众将那名侍从烧死。”
安瑟倒吸一口冷气,惊讶道:“没有人阻止他吗?!”
“没有人敢阻止他。那杯洒在地上的酒被狗舔了,狗活着,但那位十几岁的男孩却已是一具焦尸。”约利安沉声说道,眼神中透着寒意,“疯王无端的猜疑和暴力行为让整个宫廷都笼罩在恐怖的阴影下,人人自危。除了一个人——”
“亨托斯·普莱?”安瑟试探性地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约利安点点头,轻声说道:“是的,亨托斯利用提比略的疯狂和猜忌,一步步巩固自己的权力。他为政敌编排莫须有的罪名,再透露给疯王,以彰显自己的忠诚。”
安瑟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不安的猜测:“马库斯是被亨托斯陷害才遭到废黜的吗?”
约利安伸手轻轻抚摸安瑟的手背,试图安抚她的不安,说道:“安妮,历史事件通常都有多种原因和多种后果。马库斯与提比略政见不同,他们之间积怨已久。一个是尚在壮年受人爱戴的储君,而另一个则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老疯子,民心所向显而易见。马库斯的命运早已注定。无论有没有亨托斯,疯王都不会容忍一个如此耀眼的人留在身边,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约利安继续说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王室祭祀时的天降神谕:‘永昼是萨维纳的极夜’。”
“疯王以为‘永昼’指的是‘艳阳’马库斯!”安瑟惊呼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
“有人提出神谕是普莱与他的爪牙们伪造的,意图拉王太子下马,扶持自己的外甥。但提比略坚持以谋反的罪名调查王太子,而这种罪名——你知道——并不需要多少证据就能将人推入深渊。”约利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果马库斯束手就擒,那便会背上谋反的黑锅,任人宰割。若是他起义反抗父亲的暴政,那更是坐实了叛国的罪名。”
安瑟的心中替马库斯着急,尽管她已经知晓事件最终的走向,她还是低声问道:“那他最终选择了什么?”
“马库斯没有选择。他不愿意看到内战爆发致使国民血流成河,但他也没办法坐以待毙,于是他送走了妻儿,孤身一人赶赴王城。”约利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安妮,之后的事,你确定你想听吗?”
安瑟感受到约利安话语中的悲伤,轻轻回握住她的手,低声但坚定地说道:“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约利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疯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由当时已是天才少年音乐家的奥利王子为众人表演。酒足饭饱之后,疯王令人拖出浑身被折磨得没有一块好肉的马库斯。他身上不少皮肉已经腐烂,就好像是被锁在一具尸体里的魂魄一样。”
安瑟的眼睛睁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约利安继续说道:“疯王又令人抬出一具焦尸,只能从尸体上的饰品中依稀辨别出前太子妃的身份。原来,亨托斯的秘密杀手早已寻到并虐杀了马库斯的妻子。他们故意隐瞒了这一消息,给马库斯制造出家人平安无事的假象,玩弄他的希望。同时,他们也不断地追捕那个逃脱的孩子。”
“我父亲?”安瑟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嗯,那个人赋予了你火眸的力量,也将你卷入了这个混乱与危险的家族。疯王的残暴并未止步于此。他命令奥利王子在他当众处决马库斯时弹奏一首欢快的曲子。如果奥莱勒斯拒绝,那他便背叛了国王的信任,也是叛徒。”
“马库斯对奥利王子有养育之恩,他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弹琴呢?!”安瑟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和不解。
约利安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是啊,所以最后是马库斯沙哑着嗓音,绝望地请求奥利为他弹最后一曲,送他上路。奥利的提琴声与马库斯极痛下的惨叫交织在一起。据说疯王亲手割了三十几刀,前王太子才彻底断气。”
安瑟的手蓦然攥紧约利安的手,脑海中浮现出一幅人间炼狱的画面。约利安语带无奈与哀痛,继续道:“疯王接着又一把火烧向了毫无防备的卢修斯王子。他凶残而疯狂的脸上挂着邪笑,叫嚷着他将从太阳与光的手中保卫萨维纳的国运。年轻的卢修斯重伤,在侍从们的护卫下出逃。王宫内血流成河。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提比略疯了,跟丧妻之痛无关,他单纯地嫉妒自己那些年轻并更有才华的孩子们。疯王派出杀手一路追杀卢修斯……”
“但他活下来了对吧?”安瑟向约利安确认道,有时听历史故事的好处便是事件的发展已是定局:“‘疯王’提比略三世——‘黑袍’卢修斯一世——‘演奏家’奥莱勒斯二世——菲莉西亚大帝。亨托斯算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鼓吹的预言差点害死自己妹妹的孩子。”
约利安轻轻点头以示肯定:“卢修斯聪明地选择海路逃亡,以避开仍对提比略忠诚不已的中部地区的领主们。他要投奔的人是萨维纳北部的力马伊侯爵,他的前任骑射师傅。但中部的伯爵们在海上拦截到了他的船只,卢修斯王子被迫和追杀他的士兵们缠斗。卢修斯方人少式微,然而忽降的巨风与暴雨摧毁了双方的船只,将所有人卷入海中。”
“然后呢?”安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有一种预感,她和约利安交织的缘分是命运的罗盘在此刻就定下的命数。
约利安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俏皮地讲道:“海的另外一边,有一个遥远的冰霜领域,那里四季如冬,却有一位如同春天的晨曦般美丽温和的少女。她柔顺的浅金色长发宛如阳光洒在麦田上那般闪耀,萨维纳国王的金冠都无可与之比拟。她的双眸像深蓝的湖水,清澈而明亮,仿佛能看见任何人心深处的良善。”
“落魄的萨维纳王子一睁眼就看到了诺森兰最漂亮的女人在床头照顾他。”约利安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安瑟并不能理解约利安的犹疑,但她却切身地体会到卢修斯王子的感受——在她床头坐着的约利安绝对是她心中诺森兰最美丽的女人。她努力隐藏起自己上翘的嘴角,眼中却透出一丝笑意。
约利安没有纠结于安瑟偷笑的缘由,继续道:“她优雅、美丽、博学;而他斯文、英俊、聪慧。他们都很年轻,并充满激情。”
“如果你在讲一个童话故事,我猜王子会打败邪恶的国王,然后和救他的女孩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安瑟轻轻接道,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那的确很美好,不是吗,安妮?”约利安微微叹息,“可惜我们不能活在童话世界里。”
萨维纳王室一家就是要相恨相杀到只有一个掌权人才结束。剧情比较慢热。毕竟安瑟要花一定时间才能意识到就算她不想要皇位,她叔也不会放过她。
-------
问:谁是诺森兰最美的女人?a.玛丽埃尓 b.约利安
卢修斯:a
西戈德:a
菲莉西亚:a
约利安:a
安瑟:b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15 诺森兰低地 珍珠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