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窈和顾曦是再世之交,其父陆明和顾曦父亲顾璞是在战场上能够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断臂之交,两人年纪仅相差一个月,都出生武将家庭,从会说话会走路起,两人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陆玉窈听着顾曦的呢喃,帮她掖了掖被子,“这胡说什么呢,别怕啊,太医马上就来了。”
太医确实来得很快,跟着太医一起来的还有太皇太后,见着依旧发烧的孙女,她心急如焚,杨太医更是不敢怠慢,赶忙上前为顾曦把脉。
“太皇太后无需忧心,公主虽说还不退热,但脉象已比前几日的平稳多了,这几日好生照料,一定能够康复的。”
“那就好,那就好,”太皇太后说着,看向一边刚刚站起来行李的陆玉窈,“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公主遭此变故,这些都是玉窈应该做的。”陆玉窈福身。
“好孩子,你父亲此次随着顾璞一同出战,也是功不可没,等你父亲回来,少不了你的赏赐。”
陆玉窈因着跟顾曦的关系,跟这位太皇太后见面的次数也不少,闻言都也没有多大的喜出望外,只是微微抿唇,“玉窈谢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交代了几句,又看了顾曦一眼,陆玉窈偷偷瞧见她满脸愁容,心里不免难过,虽说方才她嘴上说的是顾曦遭此变故,但谁能说太皇太后不是呢,离去的几人是顾曦的至亲,但也都是她老人家的孩子。
陆玉窈回到了顾曦床前,心中难免也为好友悲痛。
抱弦送着太皇太后,但没想到脚刚踏出寝殿,就被秋嬷嬷招手过去,
抱弦心中有疑,碎步走上前,“秋嬷嬷唤奴婢何事?”
“太皇太后有事要交代,你且跟着我走一趟吧。”
抱弦不敢多问,只得跟在后面,等到了太皇太后寝殿,这位不过短短几日,头上就多了一片花白的太皇太后才悠悠看向抱弦,“你和执书都是舒儿身边照顾的人,我听将军府的人说,那晚是你跟舒儿一起出门找的太医?”
抱弦心中大惊,以为太皇太后是要责怪,忙不迭地跪下,“是奴婢,当晚没能照看好公主,是奴婢的错,请太皇太后责罚。”
“哀家也不是要责罚你,当晚电闪雷鸣,你能护着舒儿从驿站离开,顺利回到将军府,已是很好了,”太皇太后说着,“只是,舒儿病了好几日了,哀家实在担心,所以有几件事要问问你。”
“公主殿下天潢贵胄,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抱弦的头磕在地上,不敢动半分,“那晚事出紧急,公主慌忙之间让执书去请城中有名的郎中,所以只得奴婢一人跟在公主身边,太皇太后有什么需要问的,尽管问奴婢。”
“你也是个忠心的,先起来吧。”太皇太后使了个眼神,于是秋嬷嬷上前把抱弦搀扶了起来。
“多谢秋嬷嬷。”
“哀家且问你,当晚你们进入驿站之后,可有什么异常?”
“有的,奴婢同公主坐下之后,不过片刻,就听见屋外乱哄哄地有人喊着,而后驿站内有侍卫来报,说是出事了,但是具体出了什么事,那人也不说,只是说有人来维护现场,就快要把驿站围起来了,过会,公主实在担心长公主殿下,又害怕驿站真被围起,那我们就出不去了,于是带着奴婢出了厢房,但外面到处都是人,奴……奴婢害怕,没敢多看,幸而公主眼尖,瞧见有个人朝着无人处偷偷溜去,于是带着奴婢跟上,结果发现那人是朝着驿站里暂时无人看守的偏门走去,原是想趁乱偷走,只不过公主实在是救母心切,一时间也没有多想,带着奴婢从那偏门就回了将军府,不过离开之前奴婢回头看了一眼,那想要溜走的人似乎是被后头来的人追上了的。”
太皇太后听着,佛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声响,“那人长什么样,你可看清楚了?”
抱弦摇头,“风雨太大,把廊下的灯都浇灭了,奴婢没看清。”
太皇太后盯了她片刻,“你可知驿站里住的是谁?”
“奴婢本不知,只是这几日去太医院请太医时,路上听见几位大人谈论余北质子住处,这才知晓那驿站中是何人。”
太皇太后挑着掐丝珐琅耳香炉中的沉香,“哀家问你驿站之事,是担心当晚在驿站中有人对公主不利,你可要说实话才是。”
抱弦扑通一声再次跪下,“太皇太后问话,奴婢是绝对不敢撒谎的,况且奴婢自小服侍公主殿下,对公主是忠心耿耿,若是有人对公主不利,奴婢自当第一个挺身而出,为公主挡剑。”
“你如此忠诚,哀家也就放心了,”太皇太后没看跪着的抱弦,只是继续问道:“还有一事,我迎儿生产之时,可是受了什么刺激,有无留了什么话?”
抱弦头贴地,没能看到太皇太后的脸色,但听着她的话,能听出来到最后一句,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奴婢是服侍公主的人,长公主的事,奴婢实在是不知晓,恐要问一下连枝姑姑才知道,至于长公主是否留了话,当时产房中尽是接生嬷嬷,郎中说人太多了不好,于是就只让公主进去了,奴婢守在门外,不知道长公主是否有留话。”
“那便是,只有舒儿知道了。”
“按理来说,应当是的。”
“应当?”
抱弦:“这几日夜里,公主醒了几次,但嘴里一直念叨着太医一事,仿佛还困在去找太医的路上,没想起来回府之后的场景。”
太皇太后一顿,而后呢喃道:“没想起来……也好,也好。”
抱弦还跪着,只是片刻之后,就听见太皇太后让她起来,“若是舒儿醒了,当晚发生的事情,也莫要再提起,最好是能让她忘了,淡了,这样也能让哀家的舒儿少受些苦。”
“是,奴婢记下了。”
抱弦离开之后,秋嬷嬷上前,细声道:“太皇太后,这抱弦的话……”
“她是从小跟着舒儿一块长大的,不太会说谎,且眼下舒儿身边是最需要人的时候,她就先放着吧。”
“是,”秋嬷嬷应着,“将军府那边的人来说,连枝她忠心为主,在长公主殁后,上吊了。”
“也算是忠仆了,”太皇太后眼都没眨一下,“那晚的其他人……”
“太皇太后放心,奴婢都处理好了。”
香炉中暖烟不断,太皇太后看了许久,“眼下就只有驿站一事最是可疑,哀家不信,怎么就那么碰巧,驿站出了事,看着像是要把舒儿困在那里。”
“皇上不是已经让人去查了么,想来早晚也有个定论。”
太皇太后:“衡儿年纪尚小,他坐这个皇位,能不能坐稳都难说。”
“太皇太后不必忧心,王宰相正值壮年,又是忠诚纯正之臣,肯定能辅佐皇上的。”
“幸好这次,那王守润跟哀家站在了一处,主张立嫡,不然……”
秋嬷嬷俯身上前,“老奴听说,这几日云阳宫那边,玉贵妃病了。”
“哼,病了就病了,当初达儿把她从江南带回来,纳入府邸,我就是一直不喜的,就算她生下了征儿,总归还是出生不正,她的儿子,更是不能继承大统的。”
-
御书房中,新帝裴衡对面站着当朝宰相王守润和礼部尚书张知志。
“依你们之见,这余北二王子安顿在何处才是最好?”年仅十六岁的文宣帝问道。
“回皇上,前朝曾留下一宅子,微臣看过,依照礼制,这宅子供二公子居住确是刚好,但经这么一出,微臣倒是觉得还是需把人安顿在宫中,免得再生意外。”
“张尚书言之有理,皇上,眼下南北战事刚停,且余北虽送来质子,但按照那可汗胡日查阴险狡诈的模样,想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这余北二王子在我朝出了事情,那岂不就是给了他们进攻的借口,”王守润拧眉,“再加上顾璞大将军方战死沙场,虽说他不是北方战场的主力军,但到底是我朝难得一见的将才,我军现在正是军心涣散之时,若是余北借此进攻,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二卿所言极是,那就这么办吧。”
兴德宫中,宫人们正在把吉布哈的东西往里帮。
跟随着吉布哈从余北来到大昭的奴仆们跟着边上恭维着,“二王子您看,就算我们来了大昭,他们也不敢轻慢我们。”
吉布哈轻蔑一笑,“大昭打了胜仗又如何,死了一个皇帝,刚登基的皇帝岁数还没本王大,过不了多久……”
说到后面,他压低了声音,周围的人都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但远远听着后面的塞勒赫却是听到了。
不仅听到了,还看到了,只因吉布哈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心中打着什么主意。
“你,过来。”吉布哈朝着塞勒赫吆喝。
塞勒赫垂下眼眸,藏去心中怒火,走了过去。
“驿站出事当晚,他们说有个人要逃走,是不是你?”
“不是。”塞勒赫直截了当地回答。
“不是?既然不是,那那天晚上为什么我没见到你的踪影?”
“我当时在厢房,被大昭侍卫扣住了。”
吉布哈看了他一眼,而后嗤笑一声,“谅你也不敢。”
说完,他朝着殿内走了几步,而后又停了下来,“看你的表情,你似乎很不服?”
“王子问他做什么,这种贱婢生下来的畜生,能跟着您来大昭,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这句话成功把塞勒赫存于心中的怒火放了出来,“你说什么?”
“呦,怎么,贱婢生的孩子,连耳朵都不太好?”
话音刚落,说话的人就察觉到耳边传来一阵劲风,而后拳头落在脸上。
塞勒赫打了上去。
“你敢打本王的人?”吉布哈怒喝,而后示意身边的人打回去,“打打,给本王打他,但是记住,给他留条命。”
周围的人听见这话,也不觉得稀奇,毕竟被关在驿站的那段时间,他们的消遣就是打骂这个最没地位的人。
晴了没几日的天都阴阴压了下来,仿佛要重现前段时间的倾盆大雨。
慈宁宫偏殿,顾曦睡得不安稳。
跑快点,再快点,太医呢……太医去哪里了……母亲……等等我……我一定找到太医……
顾曦猛然惊醒,满脸泪痕,但她明显是不清醒的,支撑着自己坐起身,而后掀开床幔下了床。
宫中伺候的人察觉到顾曦下床,赶紧过去,”公主,您这是要去哪?”
有人想要上来抓着顾曦去坐着,被她甩开,“滚开。”
公主震怒,没有人再敢上前去拦,只有刚从太医院回来的执书和抱弦敢上前去抓顾曦,但却被她躲开。
谁也没有想到,大病未愈的顾曦能跑得这么快,她躲开宫人的手,径直朝着殿外冲去。
太医……我要去找太医……
顾曦抱着这个想法,冲出了慈宁宫。
周围是红墙青砖,是以往她最熟悉的宫墙之内的场景,但此时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忽而,她听见一个方向传来了吵闹的声音,就像是那日将军府中接生嬷嬷和下人们惊慌失措时发出的声响。
“母亲……”
顾曦喊了一声,而后迈开腿,不管不顾地往那边跑去。
顾曦最后停在了兴德宫前,而眼前的一幕似乎让她清醒了一些,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半梦半醒间想到的都是自己母亲难产的场景,而眼前的这一副场景,一个少年被众人压在地上揍着,寡不敌众,他只得紧紧抱着头,减少伤害。
顾曦的出现让那群人停住了,都看了过来。
地上被打的那个人,察觉到没有动静,微微侧过头,看向周围,而后,就对上了殿门外,失魂落魄一般站着的女子。
是她。
而顾曦也凭借着那半张脸,认出来这是驿站那晚,给自己引路的少年郎。
莫名的,看着他被打的这一幕,顾曦悲从中来,仿佛眼前被打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自己逃出驿站的希望,是自己见到母亲的希望。
她站在那,霎时间失声痛哭。
抱弦和执书终于带着宫人们赶到,执书把自己带来的狐裘往顾曦身上一披,“公主,我们回去吧。”
几位宫女看着失声痛哭的顾曦,心中皆是害怕,眼下这位公主就是太皇太后捧在心尖尖上的珍珠,要是让太皇太后知道她们没能看好公主,让公主跑出来,万一再加重病情,那她们就真的完蛋了。
想到这里,几个宫女都没心思去看兴德宫中的场景,只顾着劝顾曦回宫。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望舒,望舒。”
几人抬头看去,大惊失色,纷纷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顾曦没动,她看着兴德宫中犹如被石化一般一动不动的场面,泪流满面。
裴衡走近,顺着顾曦的视线朝里面看,纵然他知道这里面的是谁,看看着顾曦满脸的泪痕,他也不由得怒从中来,“你们干什么呢?”
边上有宫人赶紧过去分开打架的人群。
裴衡也没打算细听那二王子的说辞,只是重新看向顾曦,又看向她身后的宫女,“你们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几人连连磕头,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就在裴衡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顾曦像是忽然回神,“别打他。”
裴衡听见声音,看向顾曦,语气都温柔了下来,“望舒,你说什么?”
“别打他。”她还看向兴德宫中。
裴衡看了一眼,而后安慰她,“不打,他不会被打了,我们先回皇祖母那里,好不好?”
顾曦没动,只直直看向那少年。
被扶起来的塞勒赫也看向顾曦,心中惊讶的情绪比身上的痛感更大,那晚他见着这女子之时,虽说接触不多,但看上去她的性格不应该是像眼下这样,仿佛三魂七魄被夺去了,剩一个傀儡似的。
抱弦离得近,听到了顾曦的话,于是她悄悄往里看了一眼,而后在看见那满脸是伤的少年时,顿住,她也认出来了。
意识到顾曦可能在想什么,抱弦稳住自己的声音,而后朝着裴衡行礼,“皇上,公主可能是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眼下看见这番场景,怕是触景生情,不如我们把这个被打的人暂时接到慈宁宫中,也好安抚公主一时的情绪。”
裴衡根本没多想,看着顾曦这一脸的泪痕,他连忙应下。
等抱弦过去扶着那少年过来之后,顾曦果然转身,在执书的搀扶下,回了慈宁宫。
裴衡到底也没有昏了头脑,在离开之前,示意自己身边的宫人留下安抚那余北二王子。
喜欢的朋友们点个收藏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再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