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网

北方的星空很美,命运不同时,有极光渲染,偶尔耀眼的彗星划过。眼下大势,是无尽绵延的战火,血与硝烟同嘶吼浸润天地交接的空间。挣扎的人们,为了信仰、为了利益、为了自己一家草民流亡生存。

郎中将死在敌人埋伏的流石下,一眼望尽虚浮的平生,心中憾然……

无数双手停在峡谷里,无能且不懈地与黑白无常抢夺这些战士,他们是迟来的支援,是抓住九死一生机会的人。

“神医,神医。”郎中无数次被这个称呼包围,群人拜天道庇佑歧黄,他自己恍惑了会儿,叹着命硬。多少更该活的死了,阎王这桩买卖算一笔气鬼的糊涂账。倏地,身上伤痛和精神翻覆刺激,泪水在连串哀情中湿满衣襟。

篷中还有个生息微弱的人。这些时日他除了给周边的伤患问诊,便是助这位活死人起死回生。五脏与神识,均乱得难纠毫厘,只能慢慢稳定,非个几年根治不全,其实眼下这小生还能吊着口气躺在他面前,也罔悖常理。时世荒唐,多为战所害。

“柳大夫。”一泉轻柔的声流,和尚领着一个俊逸的年轻将军站在帘外。

柳双,字羽出,横空济世的神医,北方修仙门派掌门的大儿子。自成一家的医术登峰造极,数十年容颜不败,桃李绵连天下。

“贫道与愚弟错罪,让家君险将失了性命,天地可怜,柳大夫对鄙府的再造之恩无以回报,愿效犬马之力拜谢大夫。”一时拦不住两人利落稽首。

“空祈法师和这位将军快快起来,二位言重,粗陋不才,不讲这些规矩。”柳双又详细交代了下病人的情况,二人神色复杂地走近看望了一番,便离去不作打扰。

榻上人的气息几度跳乱,柳双专心调气度理,又数日,病人幽幽转醒。

柳双回来时,就见里间空荡。相当意外这人不怕天皇姥爷的性子,匆匆往外头找人。

最后竟探到荒野最近一处湖泊边的树上,眼见着大剌剌懒卧着的病人却是衣容得体,心中涌起阵阵荒唐诡异。他掩下焦急却没法制住生硬钻进嗓门的笑意:“慕**人……”真是怪胎。

不知盯着天琢磨什么的董年闻声看来,朝他招了下手再自顾沉着望向远处,柳双心道那我倚在树下陪你吧,目光淡淡在附近转了圈。董慕轮轻巧落下,直抓着他上臂把人拉起揽肩带怀里,尝到沁进体味的药香,便促狭:“大夫好生会找。”

柳羽出身形比董慕**些,温良地全然顺病人的动作,脚下依着往回去的步子,天色尚早。

他缓和地笑了声带过,转言:“慕**人闲情雅致。”

董慕轮受了这话,搭在医生肩上的手为表达不怎么爽快的心情而不轻地拍了几下。

医生示着弱无奈看他:“我实是弯绕了好多才感觉到大人的,您在树上是干嘛呀?”

他俩仿佛过去就相识,认真对视着熟娴聊起,笑语在略显稀疏的绿荫里打旋。

“因为环境好些,我看着顺眼就选了在这小憩。”他不假思索接着说,“喊董年就成,能救起我的得是个神医了,你这长相是柳羽出大夫。大夫,是谁把你请来救我的?”服了,想死居然没死成。

读到董年明显的未尽话,合着气压沉沉透露要找人算账的怒气,柳羽出默默出卖:“你的俩儿子。”

“反了天啊,不孝的东西。”他按捺不住地自己往前冲了挺远,有点邪门地选了个地在那兜圈子。柳羽出留意着走过来,他头皮发麻问他:“我哪来的儿子?”柳羽出描述一番,他边品边冷笑:“以前救的两个不懂事的娃子,真是辛苦大夫了。”

柳羽出点了他几个穴:“多注意静养,心境平和能舒坦些。”董年只觉得四周更吵闹了,自然万物熙熙簌簌,人烟带来的响动随着他们距离的拉近大了起来。

“柳双,倒大霉了哈,你现在这条命,是朝廷派人救回来的,就那个叫空祁的和尚。我和那俩儿子,你以后和我们三一起效力皇帝,干些积德的机密要务,晓得了?”董年改了一副端庄大气的面相,手却蛇一样已经钳在柳双脖子上,他的声音变得又冷又低,“查过你,是个机灵能打的。要你跟着大部分赖我,我这病得你帮忙收拾。”

柳双呼吸窒住,难受地皱着五官,连连抓他手,肯定自己的意愿:“逢之我幸。”

董年不好意思地先行,留下一句:“哥哥,多有得罪。”

柳双愣是在那仰面欣赏了会儿美丽的星空:“……”怎么画风突变?

不多时,他们前后脚回到一间帐篷里,面面相觑。临睡前,柳双给他调了会儿身体。分明一切和前些时候一样,仍是具枯槁没有生意的躯壳,好像那个鲜活的人是大夫太渴望他被治疗苏醒,故在白日做的一场梦。脖颈的指印,喉间血锈气,湖边树和草带回的味道。在战争中,一个小医生也可能会在旦夕间巧合地搅到征伐的浆糊里,成为某派某角色。

柳双得知半夜有什么扒在自己床边后,迅速认可了一切真实。

因为轻功了得的“小儿子”何池还没处理完杂事,只有空祈和尚过来看活了的董年。他感觉像对连体婴,董年到哪,柳双也到哪。前者稀罕有人紧密关注玩得不亦乐乎,后者碰到个猎奇实验材料兴致难分。其他人对这插不上手,都默不吭声。

“老年,叫我们去北方端一窝妖怪的巢。”他们现在在西部,得往东北去。

柳双询问他俩:“何池在南边,他也往老巢的路上走吗?”

空祈温声:“理论上是这样。”

董年贱兮兮地掐着嗓门:“但我们的何大官人想一出是一出,这次就要先找我们过来一起去,可能是怕了吧。”

柳双只点头:“那我一路跟好三位。”

他们刚驾马骑出百里地,滚滚烟尘就带来了一个人影。“小祈,想老子没!”很痞气的一嗓闹腾地刺过薄纱样的距离,带着常年风沙侵染形成的低哑,他腾出双手来卸发冠绑作高马尾,三人三畜纷纷侧目看去。

这大聪明原是只身赶到前头,领了匹好马折返回找他们,像一只送信报的鸽子,看不见常人以为天南海北的阻隔,来去只扎头扇翅飞。把技能都海量泼在速度上,名曰: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策马撞了和尚一把,空祈幽幽啐了声:“何江涞。”何江涞没理他,倒探到柳双更前左思右看,欲言又止,不防被空祈痛击了肚子,落到了队尾去“哎哟哎哟”。

路上三日,柳双照旧给董年运内功调息、熬中草药服下。董年夸耀着自己这身是拜任务里被下了狠手,走火入魔给害的,他钟情于吹鼓他的敬业光荣。柳双就笑着应和,他和这三人两相好奇,便也互诉了所遇的趣事。虽然彼此的谜团不尽散开,来日却长,以为不急一时。

天际鱼白,夜里生的火被熄下。一行人速度向前,这几步路,快到了办事的村子。

这里张灯结彩、热闹布置、眼花缭乱。楼房之间有很多绸缎横贯装饰,明明大红大紫更显喜庆,这里尽使的是蓝色料子。

物都纷繁,但人流不高,隐隐流露出似世外桃源般温柔宁静的气息。

这儿是个临海的地,据情报说这里有些神话因由,祖辈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吩咐后人:可许经贸,令禁牧鱼。

也是奇葩的很,偏这地实在低调,外地人耳中无法流传,顺以加之嘲笑。

不知这里藏着怎样的秘密,上面叫他们这样一丛人来,分明既耗费部门时力,又冒犯打搅这平凡得可爱的小县,两边尽是无法吃着好。

不动声色地歇在旅店内,又抱团去摸索打探。可这除了些小习俗,再无异于平常的其他地方,本土人和善热情,一些忙于耕种,一些累于经营海口生意,热热闹闹地赚点小钱,不亦乐乎。

第三天,何池约上了一艘大船,好意顺路捎上他们玩玩。

董年勾搭了个水手闲聊,给他说了什么这里一直太平,往返顺利,海偏爱它的子民。同这些时间他们知道的没大差:管海的那位神和他的爱人的住在这,所以是块不可冒犯的宝地。

人们规矩地活着,并且钟情于编演讲述神与爱人的戏剧,以此为理由和荣耀,总是装点着县里,犹似日日重复传说里恋人的婚宴之况。

一切浪漫也似乎暗含莫名。呆板单一的村子,是纯粹因为信仰,还是源自恐惧、威胁或者洗脑。

船上的人们唱着出海的歌,接受了一小段颠簸的浪花,大家都忘了今天载的四个客人。

失散就发生了。

柳双下意识去找更为熟悉,同时也孱弱而不得已需特地照顾的病年,喊了几声,响起一个幽怨的声音:“柳双,看来董老爷不在附近呐。”是何池。

此刻俩人处在莫名的情况里,真切感受着他们在飘渺中被寒冷均匀地裹挟、融合,无头无脑,却难以更多动弹地被困在这。

光无法传到深海中,于是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时间在怎样轮转,他们被彻底隔断。

微弱,感知,波涛时不时掀动。头晕脑胀,昏昏醒醒,实在遭受着缺知少感的折磨。漫长,宁静和混乱交杂的乐曲,谱写着古老小海镇的传说,新旧岁月亲昵相抚啊……深陷魔咒中的外来者随海流起起落落,情感渐糊,认知淡淡漠了。

柳双感觉自己的情绪、信仰、记忆都变得浅弱,如一双温柔的手在他灵魂上流连不舍,却很轻地把所有他能留下的意义剥开,冰冻中头脑也沉沉麻痹。丧失尽了,便将永远变为一张白纸,终结于这场旨在干净的清洁扫。

在记忆缺破时,藏起的那章也丢了遮挡,嘻哈着轻快浮上心尖。漫天脂粉气不计数,偌大大方红粉市,条条四野来朝痴情汉,臆想它……我这大夫为老不尊,怎的还是没放下……既然至此也不愿长念,于是更被快快褪去。他感觉自己没了心病,连带喜怒哀乐,哪怕如何的作为,再没什么值不值和怎如意,水爱化作朵朵明朗的浪花,解去人衣的重量。

陈年烂,剩近来果。那便不似痼疾,瓶子只当晃了两下,存的那稀松两笔淡墨画的董年就叽呱舞爪地散去,太没痕迹。董大人若是能亲自体会到这般,是要好生作忖,最后阴暗报复的。

围栏边在暗暗观察中由怪奇放倒的四人后来被水手搬去了床上,何池最早醒来,数十年中见过的迷障花招多如蚂蚁,自觉不尴不尬地没躲去中招。在他反思谋划,再吃点东西的功夫里,另俩先后醒来,剩董年四仰八叉地不理人事。

他的经络就是个傻毛球,大夫是变出了三头六臂来回折腾,清汤大老爷才能高抬贵眼,含笑坐起来。

何池和空祈窃窃讨论了一番,此刻惊疑不定地看过来,何池有些抓耳挠腮般坐不住,空祈不知道是修的哪门子半僧不着调的佛,此时印堂颇有些发黑,也是阴晴乱窜地直钩钩盯着。

柳双只道莫名又滑稽,那二位交换几个眼神,过了会儿顺溜地编造了由头须他离开去做,人一走那俩就闪到董年跟前,按耐不住急急问道:“老董,你和那大夫什么情况,我们这些天可一直看着,你快些讲讲。”

董年没鼻子没眼笑得枝叶簌簌:“你们正事不查,穷追乎我作甚,你们要考举啊?小毛孩儿个个的都不晓得自家屁股几个眼,尽爱喷屎!”

空祈不搭理这口废话:“那大夫我们不晓得,你就是心思不寻常,这可不是平时办案讲那鬼什计谋,关门说话,家长里短,你不给个交代不像话。”

何池眯得贼眉鼠眼:“老爹你摸摸那扑通通遭小鹿乱撞的心,百来年一次铁树开花,这可是你看对眼领回来的咱娘呐?”

大抵是报应,直来直去不顾他人死活还贼喜欢戏多作妖的人,带出来的娃多半也是同一条路子。

董年一时百感交集,悔不当初,复杂张乱的念头捂得心头淤积起血来,他沉痛的看着那龟儿们,呐呐叹气:“二老这些年来也没见哪位有成家室,这方面我可比你们通透多。”话落就是连连摆手,一派不胜其扰样。鉴于这俩非他亲生,这意思便是老不死在暗示自己缄口不提,怕是莫须有的情史,“想岔了,我与他同与你们并无二般,并无什子断袖意,呔!”冤屈不已,愤愤然恨铁不成钢。

他眼睛咕噜转一圈,掐了星星泪花唱戏道:“柳大夫悬壶济世,是个善人,近来有横祸,他命不该绝,我不过是高山流水……”就只低头小口啜泣,懒得理睬他们。

这人稀碎的情感理解难以让人信服他真的能谈上一段金玉良缘的佳人,也没曾见哪家的伯牙子期不大谈那结缘的琴音,怎般的如山啊!又怎般如瀑!反倒是偏偏钟情于动手动脚,像个苦了几百年的老妖怪贪心地扑食,将忍又难抑的寒酸样。旁人顶多舌头尖咂摸点异常味儿出来,和他鬼混了几十年的将军和尚是看着这厮眼巴巴的种种在心里捧腹大笑。

可乐着那柳大夫怕是旁人中木头的呆瓜,他只道二位小友莫名其妙,不知已将遭老罪。虽然这大夫其实并无所谓,他爱唠叨自己是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也话说那董年摸着良心确啊确是坦荡真诚的告诉他们:“想岔了!”自掐那佛书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搞的空祈那倒霉和尚心里一阵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入网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