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唇枪舌战里，荼白举起两只五香烤鸡，鼓足勇气开口道：“熟、熟了！”

诱人香气扑面而来，谁还顾得上斗嘴？

朱砂撕下两只鸡腿吃得开心，阿妖则是往林子里转了一圈，再回来时手上托着几层大树叶，树叶上还放着几个山果。

“小白啊，我阿妖从不亏欠别人，咱们就当是以物换物，这是我刚摘得几个山果，烤着吃应该很不错。”

阿妖还没适应叫‘荼白’名字，毕竟荼白不太白，叫名字总有一种莫名喜感。

东西放下，烤鸡抱走，正好趁热喂给三崽吃。

可很快阿妖又折回来，不大好意思的比划着手指，“那个，哪边是回万妖圃的路啊？”

荼白：“……”

朱砂：“……”

两人面面相觑：真稀奇，妖怪还能不认路的？

荼白手上还握着山果，见阿妖一脸真诚的模样，沉默着对她指了方向，阿妖再三确认后摆手离开。

目送她走远，荼白将山果放在鼻尖轻嗅，确实不曾闻到异常后才扔到火中，等烤到山果裂口飘香，朱砂立马扔了手中鸡腿骨，耸动着鼻尖寻味过来。

“什么味道，这么香甜？”

拳头大的山果被扒拉出来，荼白仔仔细细上手扒皮，然后放到朱砂手心，乍瞧着像个金黄色的馒头，“榛、榛、榛子。”

那边正在赶路的阿妖，忽闻身后咋呼声，“骗人，哪有这么大的榛子……不过这味道嘛，唔，好好吃！”

阿妖：“……”

许是朱砂嗓门太响亮，吓到了林间飞鸟们，它们振翅越过阿妖头顶，又紧急降落在另一棵树上，低头用喙梳理着羽毛。

阿妖含笑收回目光，继续看向身前岔路口时笑意僵住：等等……接下来该往哪边走，左边还是右边？

啧，这游戏对NPC太不友好，都没有自动寻路功能，差评！

——

万妖圃里的小狼妖三崽，趴在入口附近的道上，时不时用鼻子嗅啊嗅的，可等到天都黑了，也没等到阿妖姐姐带回烤鸡。

烤鸡没带回来也就罢了，可阿妖姐姐怎么连人影也没了？

三崽起身跺跺爪子，又换了个姿势趴下，脑袋放在前爪上，痴痴望着紫藤花架。

圆月当空，冷露无声。

阿妖倚靠在树杈上睡去，怀中抱着的烤鸡冷不丁滚落，被盘桓在草丛里的长蛇张口叼住，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一道剑影化穿过夜色，寻踪出现在树林。

剑身寒光落在阿妖面颊上，映出细长的光斑，像是在确认些什么，随即沧溟剑散开层层威压，就连长蛇都窸窸窣窣远去，花尾压过草丛，摇落一地湿露。

君珩踏月而来，仰头望着树杈上的青色衣角，温和宁静的眼底浮现出浅笑。

——奉道长老传音，言阿妖有去无回，让他加以留意追踪，只是不曾想到……山下镇子未见踪影，反倒是在这片山林里。

见阿妖睡得踏实，君珩便挥符传音回禀奉道长老，而后盘腿于树下苔石打坐。

沧溟剑斜斜刺入苔石旁，予以无声的守护。

若非天穹月色不同，这一幕，树上的她和树下的他，可真像是荒林初遇的场景再现。

天蒙蒙亮时，朱砂早早便守在万妖圃外，见君珩送阿妖回来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大师兄没有特殊对待阿妖，可见他并未对阿妖起意，大师兄还是那个清风朗月，坚守门规的大师兄。

想到这里，朱砂便得意的对着阿妖哼了一声。

阿妖根本懒得理会朱砂，她就是想不通，好好的烤鸡怎么就能不见了呢，会不会是君珩偷……不可能，不可能，阿妖心虚的摇了摇头。

君珩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看着就像是喝露水的，怎么会偷吃她的烤鸡？

这般先偷窥，再纠结，又失落的反应，着实让朱砂脑补了一番，于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道：“妖女，你还没死心？”

“怎么可能死心？”阿妖可不想三崽一而再再而三失望，“不过这次不行就下次，总是有机会的，反正你们这万妖圃又关不住我，我迟早还是要再……唔唔……”

不是，我说句烤鸡怎么了，你朱砂上次不是吃得很香的吗？

毒唯朱砂可听不得这话，当即捂着阿妖的嘴，抬掌把人拍向紫藤花架，眼见青衣消失，朱砂痛快的挑眉拍手，却迎来君珩略带深意的目光。

君珩拜别几位奉道长老，转身往身后台阶走去，朱砂匆忙抬脚跟上。

“大师兄，我……”见君珩突然止步，伸手送给她一瓶药，朱砂不由话音一顿，好奇改口，“这是什么？”

君珩缓声道：“青阳峰怀谷长老炼制的定神丹，可固元疗伤，先前你为救我，擅闯万妖圃寻阿妖姑娘，定是落了一身伤，拿着吧。”

大师兄就是行事周到，知道自家师父为了惩戒她，不让丹房相助，朱砂便难掩欢喜，扭捏得接过药瓶。

可刚要拔开瓶塞，就又听君珩道：“朱砂，你痛恨妖怪我理解，阿妖姑娘也理解，只是这不是你对她屡屡不客气的理由。”

“师兄？”朱砂抬眼，对上君珩认真的眉眼，忍不住心中一紧。

山风拂面，吹得两人衣袍烈烈作响。

“我君珩不敢行差踏错，门规是门规，恩情是恩情，所以即便阿妖姑娘数次入梦相救，我也不能私心作祟，让她移居万妖圃外。”

君珩说着，便对朱砂拱手一礼，“可是朱砂，还请念在善妖无辜的份上，莫要再对阿妖姑娘无礼，师兄在此先行谢过。”

这话实在扎心。

朱砂无措到红了眼，身侧双手紧紧攥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大师兄，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妖女指责我？”

收手站定的君珩目送少女扭头跑远，发辫自身前甩到后背，就连远去的背影都透露着委屈，便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君珩来时，曾遇到朱明峰的丹阳长老，丹阳长老念着朱砂的脾性，特地委托他劝说朱砂一二。

若说梦魇荒山是他的心魔，那么于朱砂而言，憎恨妖怪何尝不是她的心魔，修道之人终归是要直面心魔，破障正心。

罢了，慢慢来吧。

他缓步走下石台，渐行渐远。

——

万妖圃内。

在看见小狼妖枯等一夜的瞬间，阿妖内心愧疚感飙升，她将手中果子递给小狼妖，挠着那身狼皮道：“三崽，你先啃着垫垫嘴，烤鸡……下次一定。”

双爪抱着果子的三崽‘嗷呜’咬下果肉，又舔着甜丝丝的果子汁，满足又信任的道：“阿妖姐姐说得，三崽都信，这个也好吃呢。”

捏着软乎乎的狼耳朵，阿妖感到很治愈，“只是三崽，以后不要等我了。”

三崽嚼着果肉，沮丧又闷闷的道：“我只是害怕，害怕阿妖姐姐你跟阿娘一样，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这话里，有故事啊？

阿妖摸着三崽毛茸茸的脑袋，她入万妖圃这么久，也没见三崽的阿娘，于是便随口问了起来。

说起身世，小狼妖神情有些低迷，就连嘴里的果子都不甜了。

小狼妖张了张嘴，“阿娘在山间生下我们，一胎足足六个，大哥最为欢脱，偷跑下山没了影，等阿娘找到的时候，他被扒了狼皮，山下村子那些半大孩子，正围着火堆吃狼肉。”

“他们，他们以为大哥是野狗，馋嘴打了牙祭。”

它明明很平静，却又莫名很悲伤。

阿妖：啊啊啊啊啊，游戏策划你没有心！

“阿娘气红了眼，杀了那些孩子，却也迎来村人报复，他们将几个兄弟分开引诱杀害，我只顾着在窝里睡觉，所以活了下来。”

“接连丧子，阿娘狂性大发，于是将我叼着换了住处后，在月圆之夜屠了村子，却也被九爻道长诛杀。”

“三崽没有等到阿娘回来，只等到了九爻道长，道长说‘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可三崽不懂……”

小狼妖迷茫又难过地落着泪，哭着哭着又犯了困，眼帘都快合上的时候，又挣扎着嘀咕道：“阿妖姐姐，不要撇下三崽……”

可怜的三崽，身世这么凄惨，关键打小就被关到万妖圃，怕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又怎么可能听得懂高深的道家之理？

阿妖同情但不敢承诺，她是个注定退游的NPC，没法在游戏里长久陪伴三崽，只能沉默着顺毛撸。

小狼妖酣然入睡里，阿妖指尖忽然顿住，若有所思的抬眼望天，这故事怎么越品越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记忆读条到先前城隍庙外，君珩温声讲述朱砂的幼时经历那段……

阿妖倒吸凉气，缓缓瞪大眼睛。

如果时间地点都对得上的话，那么朱砂和三崽便是血海深仇，还好她没在朱砂面前说漏嘴，不然凭朱砂的火爆脾气，怕是拼死都要再闯一回万妖圃了。

朱砂手中那张长弓，都能把三崽射成刺猬。

至于三崽，阿妖深深怀疑游戏策划的精神状态，给一个小狼妖激活的是‘撒娇’‘打滚’‘卖萌’的生活技能。

这要是双方对上了怎么打，难不成要三崽‘萌’死朱砂吗，啊？

一片惆怅里，阿妖决定等回头问问君珩，但愿是她多虑了。

可这一等，就是冬去春来。

期间阿妖也出去过万妖圃，只是不见君珩，不见朱砂，更不见荼白，倒是有个身形高挑，眉宇英气的女弟子，手执长鞭候在外面。

只要她一出去，对方就中气十足的开口约战，“阿妖前辈，在下玄英峰乌檀，请赐教。”

等瞧见鞭子的时候，阿妖也算是想起来了，说起来她俩也是有一面之缘，毕竟第一次出万妖圃时，正逢朱砂和同门跪着聆训，那位同门还把她当风筝放了一回。

就是这个乌檀。

可问题是，乌檀是个后手出招的，阿妖一个无招可出的简直没辙，只能晃个假动作，趁机钻回紫藤花架下的阵中，躲在万妖圃里苟着。

一旦她起了心思冒出头，就会听见那执着清脆的约战台词。

“阿妖前辈……”

“前辈……”

“赐教！”

阿妖都快要崩溃了。

游戏策划，你修改一下乌檀的人物设定吧，怎么会有这么坚持不懈的人，在万妖圃外守了整整六个月。

眼看山中积雪消，又是一年春水生。

可她答应三崽的烤鸡，还是‘下次一定’，阿妖惆怅的拍着脑门回草庐。

今日天阴，NPC宜自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