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现司机是苏晓云到车开到潮鸣园的这四十多分钟里,江逾白没有一刻放松警惕。校门口那么多车,偏偏是苏晓云的车接到他。光凭这一点,江逾白就很难相信这件事只是一个巧合。
然而,苏晓云把车停在潮鸣园门口之后什么也没做,连头也不回一下,只等着江逾白下车。
等到江逾白一从车上下来,身后的白色汽车就立刻启动奔了出去,不久便和夜晚中的茫茫雪色融为了一体。
难道真的只是凑巧?江逾白转身往大门里走,又想到苏晓云从头到尾都没有伪装自己,车里的照片也没有被她故意摘掉,这说明苏晓云并没有预谋,甚至很可能全程都没有发现乘客其实是他。
而且不论这件事是否是巧合,苏晓云都没有要拿江逾白怎么样的意思,反而按照他的意愿把车开到了潮鸣园,并且他现在已经安全地从车上下来了。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昔日火红的凤凰木如今早已全数被雪覆盖,粗壮的枝干乌黑如墨,影子在路灯射出的冷光里交错,倾斜的,乍一看好像有眼睛。
江逾白回想那个雨夜,仿佛有人潜伏在灌木丛后面窥伺自己。他背脊发凉,收了伞,块状的积雪在脚边落了一地。正要去开玻璃门,忽然树林里一阵异动,紧接着就有一只手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捂住了他的口鼻。
“敢喊人我就掐死你!”一种闷闷的男人的声音警告道。江逾白被他拖到树林后面没有监控的地方,腹部重重地挨了一拳,令他恶心想吐。
“张言森。”江逾白直接说出对方的名字,“你以为我是赵博会听你的话吗?”
“你他妈的想害死老子是吧!没爹没娘的小畜生,就凭你?”张言森拎起江逾白的领口,浑身有种亡命之徒的暴戾。
“识相点把那只手表交出来,否则……”他用手指轻浮地弹了弹江逾白的脸颊,不坏好意地笑了笑,说:“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江逾白嫌弃地别过脸,瞪着他说:“晚了,你就算拿到手表也没用,我已经把视频寄给苏晓云了。”
闻言,张言森脸上却找不到应有的惊慌之色,他反而笑了笑,说:“那东西她拿回家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我处理掉了。”
江逾白神色微变,吸进一口冷气,把整个肺部都淬凉了。
黑漆漆的树林背后,张言森用摘下来的一只手套拍了拍江逾白的脸,嘲讽道:“你说小博喜欢你什么呢?难道是你的正义感啊?”张言森厚颜无耻地笑起来。
就在他笑得眯起眼睛时,江逾白的眼珠几不可察地转了转,缓和了语气说:“既然这样,我把手表给你,你放过我。”
张言森满意道:“算你识相。”
“但是手表我没带在身上,它在我家里,你跟我上去拿。”江逾白垂眸往自己衣领上看了看,示意张言森:“大门和电梯都有监控。”
张言森想了想,松开手,指着他的脸说:“你别耍花样。”
江逾白突然张嘴一口咬住他的食指,疯狗似的势必要把手指咬断才肯罢休。
“我**!”张言森狠狠地在他腹部砸下一拳,同时却由于太痛而疏忽,放开了江逾白的手腕。
江逾白则抓住来之不易的时机,忍着腹痛,用伞尖在张言森的太阳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把他打趴在雪地上后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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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汽车开进破败的小巷里,积雪混合着污水和垃圾,被轮胎碾扁。
魏琛从车上下来,沈晴对驾驶座上的人说:“谭先生,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送走谭先生,沈晴和魏琛回到家里,各有心事。魏琛走进房间,锁上门,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于是给江逾白打电话,可是对方不接。他接连又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结果都一样。
魏琛皱起眉头,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抓起外套,从家里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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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然后立刻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一把抓掉被拉到下巴底下的口罩,喉结随着激动的呼吸节奏而上下滚动。
小狗摇着尾巴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边“汪汪”地叫,一边用稍显圆润的脑袋顶主人的脚踝。江逾白没空搭理它,经过客厅时把书包和围巾扔在沙发上,然后走进卧室,来到窗帘紧闭的落地窗前。
从楼上透过窗帘往下看,树林后面青黑一片,张言森已经不在原地,四周更是阒无一人。江逾白放下厚重的窗帘,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尽管已经脱离危险,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之后他打电话给保安说自己遭到了袭击,让他们注意一个穿黑色大衣、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保安问他需不需要帮他报警,江逾白正想答应,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苏晓云车里银光一闪的画面——那好像不是来自对面车灯的直射光,而是……
倏地,江逾白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耳边似乎产生幻听,那是一种乌鸦濒死时的绝叫。与此同时,他仿佛看见那排梦中的黑色脚印在地板上缓缓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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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的手机关机了。
魏琛心里七上八下,催促旁边的司机再开快点。司机师傅两手紧握方向盘说:“我这已经开到最快了。你看这大雪天的,路这么滑,我也要保证你的安全不是?”
魏琛默不作声,目视前方,紧握着手机,好像要把它捏碎。
师傅开了一天车,这会儿夜里爱找乘客聊天。他瞥一眼副驾上坐着的男生,说:“小伙子这么着急,难道是约会要迟到了?”
然而,魏琛仍然紧盯着前方的马路,表情严肃且有几分焦急,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师傅识趣地闭了嘴,心里却嘀咕道:“现在的学生不仅早熟,还都挺酷。”
汽车一开到潮鸣园,魏琛就立刻下车,往江逾白家的那栋楼跑。然而电梯迟迟不下来,魏琛等不及,冲进了楼梯间里,一口气爬到二十楼,看到江逾白家紧闭的大门。
他喘着粗气去按门铃,一次、两次、三次……没有人开门。江逾白没回家吗?魏琛额头上冒出晶莹而细密的汗珠,之前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好似被人恶意拨动了一下,产生了一种震颤的、断裂的慌张。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用拳头往坚硬的门板上砸,朝里面喊道:“江逾白!你在里面的话就给我出来!你听到了吗?江逾白!”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紧张的、略微沙哑的人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廊道里,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孤独而单调的回音,像湖面泛起涟漪那样渐渐虚弱下去,最终被雪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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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地板上发出一阵金属的撞击声,锋利的刀刃在白亮的吊灯下银光一闪,活鱼似的在地上弹跳了一下,滚到角落里。
江逾白被茶几撞破了额头,两条血痕流到眉骨和眼皮上,右边脸颊上还有淡红色的擦伤。他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看见张言森已经捡起地上的刀朝苏晓云走过去了。
他慌张又凶狠地说:“他妈的,你已经看过那些视频了,故意瞒着我就是想要找机会和我同归于尽!”
苏晓云被他踢到了腰,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站不起来,脸很苍白,眼睛里却闪着精光,好像上下眼皮长满了尖锐的牙齿,要把眼前的张言森给生吃了。
“我真蠢啊!”她嘶哑着声音说,“这么多年我竟然没看出原来你是个人渣!”
“哈哈哈哈哈!”张言森笑了一阵,说:“你说得对,你蠢,你的儿子也蠢,两个人被我玩得团团转。”
江逾白看见张言森指了指自己,对苏晓云说:“要不是他告密,你肯定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
苏晓云转过头来看了江逾白一眼,可能带着点惭愧,但是此时这点惭愧搅拌在汪洋似的绝望中,根本已经算不了什么。
她想,刚才就是这个孩子突然冲进家里阻止她杀张言森的,他既然把视频寄给了自己,想让她知道小博受到张言森强迫的真相,又为什么要阻止她复仇呢?
她想不明白。
可尽管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张言森必须死!
她强忍着腰部的钝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给张言森一个突然袭击。然而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张言沈已经逼近几步,拿着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你不是很想小博吗?我现在就送你去地底下见他!”
苏晓云的瞳孔瞬间放大。
然而在刀尖落下之前,握刀的人却被猛扑在地,江逾白踢飞了张言森手里的刀,却在下一秒被他用蛮力压在地板上。
张言森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力量远胜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按理来说制服江逾白绰绰有余。可是和一般人不同的是,江逾白有股疯劲,外加力气不小,在张言森那双又厚又大的手里反抗得像一只从未见过人的野狼,一不留神就会反咬住张言森脖子里的血管。
“老子能弄死你信不信!小畜生!”张言森吼道。
江逾白拦着他的腰,后背被男人用手肘锤了好几下却不吭声,抬起头时脖子上爆出青筋,他对不远处斜靠着墙的苏晓云说:“你快走!”
苏晓云佝偻着身躯站在旁边,一时没动静,半晌后,走到沙发边去捡刀。
“不要!”江逾白朝她喊,好像想要把她从梦里叫醒,“你杀了他自己也完蛋了!和这样的人同归于尽不值得。”
苏晓云好像没听进去,仍然捡起了刀,刀尖对外缓缓地朝他们走过来。她脸上毫无表情,好像一块被熨平到极致的布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让人逃无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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