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夜淬火

省城的来信在惊蛰那天抵达。周宏用工整的颜体写着:"新学堂的先生常叹,南疆风云恐生变。"信纸被筌生折成纸船,载着晒干的槐花漂向明湖深处。纶川蹲在岸边,看涟漪吞没远去的船影,忽然觉得那抹白色像极了招魂幡。

谷雨过后,村口老槐贴出征兵告示。周父整夜摩挲着刻刀,最终在桃木上刻下两枚平安符。"此去非为封侯,"他将红绳系上儿子们的手腕,"但要囫囵个儿回来。"

临行前夜,纶川偷偷将自己的符塞进筌生行囊——他宁愿把生的运气全押在那人身上。

月光漏过窗纸时,他看见筌生睫毛轻颤——原来装睡的人早已泪湿枕巾。

"傻子。"筌生在天明前将符系回纶川颈间,"周家的规矩,收礼得回礼。"他摘下祖传的夔龙佩塞进对方手心,"要活一起活,要死...我替你趟雷。" 接着又笑道:“这是周家祖传的聘礼,爹说只能给命定之人。”

玉上夔龙纹与桃木符的裂痕交错,宛如月老错牵的红线。

腊月的北风卷着雪粒子,将新兵营的帐篷拍打得猎猎作响。筌生蹲在炭盆前,用刺刀挑开冻硬的鞋底,棉絮早被战壕的泥浆浸透,结着冰碴的袜子上洇出斑驳血痕。纶川蜷在通铺角落,咳声闷在军大衣领口里,像只受伤的幼兽。

筌生摸出贴身藏的锡盒,指尖挑了点枇杷膏抹在他干裂的唇上——那是周宏临行前塞给他的,盒底还刻着"医者仁心"四个小楷。甜润的药香漫开时,纶川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省着用......"话音未落,又被一阵剧咳打断。

筌生索性解开大衣将他裹进怀里,胸膛贴着他嶙峋的脊骨。远处哨塔的探照灯扫过帐篷,在帆布上投出两人交叠的剪影,像极了许多年前明湖雾中的小舟。

"还记得周宏教的榫卯诀吗?"筌生突然开口,呵出的白雾凝在纶川发梢,"他说构屋如构命,纵使梁歪柱斜,只要卯眼对得准......"

"就能吃住千斤力。"纶川接完下半句,喉间的血腥气突然被药香冲淡,药汁滚过喉间,他分不清是筌生的体温还是周父的叹息,只知这苦味是乱世里唯一的糖。

号角刺破夜空时,筌生将最后一口炒面塞进纶川衣兜。战壕里的积雪没膝,他始终把纶川护在逆风处,自己的耳朵冻得紫红。流弹擦过纶川钢盔的瞬间,筌生扑来的力道几乎撞碎他的肋骨,两人滚进弹坑时,他听见对方心跳如惊雷。

"周宏说过......咳咳......硫磺温泉能治冻疮......"纶川在炮火间隙喘息,却发现筌生早撕了衬衣裹住他生满疮痂的脚。

"等打完仗,"筌生咬开手榴弹拉环,"我背你去泡个够。"

除夕夜,炊事班破例煮了白菜饺子。筌生偷藏了两个在怀里,拉纶川溜到背风的石崖后。饺皮已经和衣料冻在一起,他小心地撕下最完整的那只:"张嘴。"

纶川咬破面皮时,滚烫的汁水混着血腥味在口中炸开——他这才发现筌生指尖的冻疮全裂了,血渍在饺皮上洇成红梅。

"甜不甜?"筌生用干净的那只手抹去他嘴角油花,问得像个讨赏的孩子。

纶川把剩下的半只饺子推到他唇边:"比周婶的枇杷膏还甜。"

雪原尽头突然升起照明弹,将相抵的额头照得雪亮。远处炮火轰鸣,纶川却听见十二岁那年的槐花扑簌簌落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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