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明湖泛着青灰色的雾,像一匹揉皱的熟绢铺在暮色里。筌生将木桨轻轻一推,小舟便滑向湖心。纶川抱膝坐在船头,指尖掠过沁凉的湖水,惊散了几尾银鳞。月光碎在涟漪间,恍若当年槐树上撒落的细雪。
"冷就靠过来。"筌生解开粗布外衫抛过去,露出洗得发白的麻衣。纶川没接,任那件还带着体温的衣衫堆在膝头。船底突然撞上暗礁,他踉跄着后仰,被筌生一把拽进怀里。
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凝的夜露,能数清旧疤新痂在他颈间织出的网。纶川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箍得更紧。"乱动会翻船。"筌生的呼吸扫过他耳尖,惊飞了栖在船舷的鹭鸟。
湖心的雾气漫上来,将两人裹进柔软的茧。筌生忽然抓起纶川的手按在自己左胸,纶川的呼吸突然乱了——这具身体他曾在寒冬里紧贴取暖,却在今夜灼得人眼眶发酸掌心下传来急促的搏动,震得他指尖发麻。"你数数,"少年嗓音沙哑,"这里头藏着什么?"
纶川仓皇抽手,却触到对方腕间突起的青筋——那是连月来伐竹编筐磨出的沟壑。小舟随波晃荡,他恍惚听见十二岁那年的北风在耳边呼啸,父亲的手掌也是这样突然松开他的衣角。
"藏着......藏着周叔教你的永字八法。"他偏头去看远处渔火,喉间哽着化不开的苦涩。筌生低笑一声,突然仰面躺倒。月光淌过他滚动的喉结:"错了,是藏着你堆的泥房子,你折的纸船,你抄书时咬笔杆的牙印......"
纶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晨起时瞥见的场景:周宏在学堂后院拦住筌生,将誊满注解的《孟子》塞进他怀里。那些工整的蝇头小楷,像一根根银针扎进眼底。
"明日别来湖边了。"纶川突然开口,"周宏说......说后山竹林有野柿熟了。" 他故意咬重“周宏”二字,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人端方的笑、工整的字,连同自己卑怯的心思一同溺死在湖底。
筌生猛地坐起身,小舟剧烈摇晃。他扳过纶川的肩,眼底烧着莫名的火:"你不肯信我?"
质问被夜风吹散在雾里。纶川望着对方襟前晃动的桃木坠——那是周父去年除夕刻的平安符,此刻却像把锈钝的刀,将未尽之言都剜成血肉模糊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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