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川放人进来。
对于时家夫妻,这对名义上的岳父岳母,他心中没多少尊重,更多的却是警惕——为什么狸猫换太子,让小儿子假冒大女儿来联姻?
秦世川保持着应有的礼貌,“二老突然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一听这称呼,笑容有些凝固,他们小孩生得早,现在还没到五十,认真算起来不比秦世川大多少,却被对方称呼为“二老”。
时母交际一把好手,率先抛开心底不适,殷切道:“就是想看看女儿。你说这一出嫁,才大半天没见,我怎么就想念了呢?这就是当妈的心,嫁女儿比剜我一块肉还痛苦。”
说着,竟当真哭了起来,用手帕抹起了眼泪。
秦世川不为所动地看着。
据他查到的资料所显示,时家夫妻曾因欠债太多到处东躲西藏,后来远房亲戚看不过去替他们还了债,他俩才总算回了A市。那么过了几年,时桑怡和时梓然两姐弟是直到十五岁才被接回时家,然后时母便到处为姐弟俩相看金龟婿,可惜眼高手低,最后也没做成嫁入豪门的美梦。
如果不是秦老爷子看在老战友的份上,秦家这条线他们更是搭不上。
一想到这些,面前这番声泪俱下的场景更像是一场表演,为的就是加重出嫁女儿的地位,以获得某些利益。
秦世川不审判这种行为,毕竟自己也是认可钱货两讫的交易,才会定下和时家的联姻——简单、方便、高效、钱货两讫。
但此时,他仍是难以自抑地觉得荒谬。
也许是他平静的表情流露出的些微讥诮,时母哭着哭着收了声,颇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秦世川笑笑,“二老来得不巧,桑怡出门和朋友逛街了。”
听着“桑怡”这般亲切的称呼,又仔细观察到秦总脸上的大黑眼圈,时家父母面露欣喜:秦家这个亲他们当真攀上了!秦总很满意女儿!
时母埋怨,“桑怡也真是,新婚第二天只知道出门见朋友,都不在家好好陪你。”
“无妨,她年纪小,正是爱玩的年纪。何况我公司也忙,没时间顾她。”秦世川看看手表,“我得去公司了。二老如果没别的事,我派车送你们回去?”
时家父母对视一眼。时父终是向前倾身道:“世川,既然咱们成为一家人,那我家一些情况也不好瞒着你,免得以后你说我们不真诚。”
秦世川不动声色,知晓好戏开场,“哦,怎么说?”
“就是早年间的一些货款……”
时父洋洋洒洒地解释说明了半天,直到秦世川不耐烦地看手表,他才猛地住了嘴。
他的长篇累牍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给点钱,或者给点项目。
“所以,世川啊,我们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腆着老皮子老脸来找你,你看看?”
秦世川不置可否,“公司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即便是我个人投资的项目,也得经过董事会评估决策才能上。”
“我懂我懂!能借你的面子,给我上评估会就行。”时父点头如捣蒜。
秦世川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把策划书交到公司吧,我会派秘书对接这事。”
时父笑容满面,时母更是喜气洋洋,“我就说了,世川是个好孩子,我们有难他不会不帮的!桑怡真是嫁对了人,有福气啊!”
秦世川淡淡地看过去,“对了,我听桑怡说她有个双胞胎弟弟?”
“哎呀,那臭小子闹脾气离家出走了,不用管他,皮糙肉厚饿不死的!”时母开心道。
秦世川懂了,这两人不知道小儿子替嫁的事。他心中冷了两分,起身道:“管家,给二老派车,送他们回家。”
管家应了,打电话安排好车后准备带时家父母离开。
时家父母目的达成,也不在乎没能和秦氏掌家的共进午餐,喜气洋洋地跟在管家身后。
离开前,却听一直彬彬有礼的秦世川道:“希望下次二老不要贸然前来,我不喜欢受打扰。好吗?”
时父自觉受到冒犯,顿时心下不爽,但对方财大势大,答应给自己项目提供机会,他不得不满脸堆笑,“抱歉抱歉,我们下次一定提前预约。”
“没有下次了。”秦世川淡淡地道。
时父愣住。
“时先生、时太太,车来了。”管家及时凑上前来。
时家夫妻便未再讲,各怀心思地离开了。
秦世川特意洗了一遍手,态度认真到苛刻,每一根手指都没有放过,管家回来后汇报,“人送走了。”
“嗯。”秦世川擦着手,“下次别放着这两人进来,更不准他们打扰夫人。”
“是!”
……
“噗,你结婚了?!”杜言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
时梓然紧张地左顾右盼,“嘘!你小声点!”
“消息太劲爆了。你都坐半小时车来这么远的商场吃饭,这里又没认识的人,你怕什么。”杜言擦了擦嘴,“你也太迅速了吧,前天还是黄金单身汉,今天就是有夫之夫。”
时梓然没好气道:“都说了,不是我结婚,是暂时顶替我姐,假装结婚两天。”
“懂懂懂。”杜言叉了口菜吃,“你倒是想得开替你姐结婚。对方是什么人?”
时梓然认真想了想,“挺冷漠的,不是很好相处,还挺爱管东管西的。我吃早饭,他好像嫌我吃多了,只准我再吃一个包子和一杯牛奶。”
“秦家这么抠门?!”杜言难以置信,“我还以为这种豪门肯定喝一杯牛奶、倒一杯,不把钱当钱……”
两人议论了抠门的秦大总裁半天,时梓然道:“我正经问你个事情,别打岔。”
“行,你问。”
时梓然停下筷子,正经道:“就是,我觉得既然是豪门联姻吧,两人应该保持距离。但是对方好像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我们是正经夫妻,不能太像交易。”
“啧,听着不妙啊!”杜言也停下吃饭,“你保护好自己,他好像对你有意思,老男人手段多着呢,你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不要着了他的道。”
时梓然对此倒是有信心,“我肯定不会,我又没那么傻。就不说抠门了,他脾气看着就不好,我才不会自讨苦吃。”
杜言哂笑道:“别的不说,你就有那么傻,时髦点的说法就是笨蛋美人。”
“咦——不要这么恶心。”时梓然嫌弃道,“快点吃,吃完去旁边楼下买两身换洗的中性裤装,我要没衣服穿了。”
……
秦老爷子自作主张给孙子安排了七天假期度蜜月,所有工作统统甩给副总。
秦世川销假回公司,没提前通知任何人。
他坐着高层独享的电梯到了自己办公楼层,电梯门刚打开,就听见里面两个声音嘻嘻哈哈——
“秦总今天放假,陪我喝杯奶茶怎么了?”
另个声音道:“住手!你这副样子不怕秦总看见,你可是他最器重的秘书!”
“你懂什么,秦总正在度蜜月,哪有心思管这里。来,你的奶茶,今天你不喝也得喝呵呵呵!”
秦世川踏出去。
前台,他往常最看好的最严谨认真的秘书,正把领带甩在肩上,一手握住助理瘦弱的肩膀,一手拿着奶茶吸管往助理嘴里戳,“给我喝!”
助理面对电梯,看到秦世川进来,着急忙慌地摆手,然而他嘴被堵住,只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
秘书背对着电梯,尚不知危险来临,面目狰狞地要拉不喝奶茶的助理下水,“呵呵呵,怎么样,好喝吧!人间极品美味啊,你不能顽固不化,不懂欣赏!”
助理简直要哭晕。
直到秦世川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秘书才悚然一惊,一格一格像机器人似的转回头,看清来人,瞬间笑得比哭还难看:“秦总……”
秦世川点点头,“穿好衣服,进来找我。”
然后率先进了自己的董事长办公室,丢下文件,站在落地窗前思考着。
“叩叩。”
片刻后,门被敲响。
秘书走进门来,恢复往日的一丝不苟,西装笔挺、严肃端方,一本正经地汇报着工作,“秦总,欢迎您新婚归来,各部门送的新婚礼物已放到外面,您是否要现在查阅?”
秦世川看着不苟言笑的秘书,自己以往怎么觉得这人严肃到有些刻板呢?自己不在时,对方却是那般放浪形骸。
世界真的总超乎他想象。
他坐下来,道:“说吧。”
“我错了。”
不必问说什么,秘书心知肚明,瞬间一脸严肃地滑跪,“我不该上班时间衣衫不整、强迫同事、白日喧哗。我会手写一份检讨上交,通知财务部扣我半个月工资。如果秦总还觉得还不够,我会主动递交辞呈。”
嗯?那三个四字短语叠加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秦世川揉了揉鼻梁,“足够了。”
“是,秦总还有什么吩咐?”
秦世川看向落地窗外的城市鸟瞰,“有事咨询你,你比较有经验。”
秘书瞬间站得笔直,“您尽管问。我在学校里就曾参加过各个行业的实习,确实各方面都挺有经验。”
不……主要是听说你的感情经验比较丰富……
秦世川自觉各方面完美,社交情感方面却是有所缺失。昨晚自己火气来得突然,他至今没思考明白。
他隐藏着个人信息,将事情简化包装后,拐弯抹角地打比方,“我一个朋友遇到点麻烦。他那个难搞的交易对象,开出的交易条件正吻合自己需求。按说,我朋友应该心生喜悦,立即敲定交易。然而他非但不高兴,反而生气地中止了交易,这是什么原因?”
秘书沉思片刻,试探道:“这交易对象和您朋友有感情纠葛?”
秦世川:“……没有。”
“您朋友喜爱在交易中占据主动位置?”
“……利益为重,他没那么强迫症。”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秘书斩钉截铁道,“您朋友贪婪,他察觉到对方底线,想追求更多利益。
“生气是因为事情发生太快,您朋友还未准备好占便宜的手段。”
秦世川:“……”
听上去有点怪,但的确很符合他这个资本家的脑回路。
他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秘书趁机问,“今天原本推掉了一个晚宴,您还去吗?”
“不去。”秦世川干脆拒绝,“推掉今天所有外出行程,没有要事别打扰我。”
“收到!”
赶人离开后,秦世川拿出昨天约法三章的合同翻了又翻,放到碎纸机里切碎。
原来自己想占便宜……很有道理,怪不得自己生气。
所以,该修改哪些条款呢?
想了想,他终于打开影视播放器,打算从优秀影视作品中汲取一点灵感。
……
时梓然下班,和早晨一样奔跑回去。
一小时后他回了别墅旁边的公园,在卫生间换好素雅的女士套装,戴着假发,尽量端庄地往回走。
回到家,佣人张妈热情地打招呼,“夫人回来了!先生还没到家,您晚上想吃什么?”
秦世川不在家!
他心中一喜,夹着嗓子道:“做点高蛋白就行,我不挑食。”
他回到婚房,舒舒服服地洗澡换上刚买的衣服,高高兴兴地拿出游戏机,偷闲着没有压力的幸福时光。
然而正打得高兴时,门却被敲响。
“夫人!先生回来了,吃晚饭啦!”
“哦……”时梓然将游戏机塞到枕头底下,恋恋不舍地下楼吃饭。
餐桌上摆满精心烹饪的美食,时梓然早餐时已确认过张妈手艺,尽管旁边的秦世川让人紧张,他也无法自抑地欣喜坐下。
“洗手了吗?”秦世川问。
“洗了!”时梓然一心念着美食,摊开两只白净的手掌,眼睛还盯着食物挪不开视线。
秦世川瞥了一眼,点点头,“好,开饭。”
时梓然面前摆着热腾腾的大米饭,夹了一筷子牛肉到碗里,一尝,牛肉炖得软烂入味,牛筋软糯,他就着浓稠的汤汁刨了两口饭,整个味觉美得闭眼。抬头却见秦世川正看着自己。
时梓然顿了顿,开始斯文起来,“真好吃。”
他声音细细地说,脑子里却在想,秦大总裁不会在心疼这几块牛肉钱吧,一桌那么多菜,别再盯着他了……
秦世川对他的腹诽一无所知,就着他香喷喷的吃相,忍不住跟着多吃了两碗饭。
张妈上汤时看到,高兴地在旁边道:“我第一次见先生吃得这么高兴,还是夫人在好啊。”
两人瞬间沉默了。
这不是狗血霸总文的经典台词吗?怎么用到他们身上。
就见秦世川提前吃完,留下一句“等会儿上楼聊聊”,提前离开了餐桌。
“哦。”
时梓然终于能放松进餐,心里却一直琢磨着秦世川为何早退。
是嫌他吃得太多,吃得太快?还是秦世川觉得自己在吃上花费太多,抠门到自个儿身上了?
不知为何,面对满桌美食,他的食欲全然消退,只觉得胃里面沉甸甸。
哎,往日听说过,压力会导致胃病,他第一次有所感觉了。
时梓然草草地刨完最后一碗饭,上楼后先回了婚房刷牙洗脸,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
还没敲门呢,里面的人就说:“进来。”
这什么耳朵啊,比狗还灵敏。
时梓然低垂着头,拧开门进去。
房间的摆设与其说是书房,更像一间办公室,秦世川坐在办公桌后的总裁椅上,那副模样瞬间让时梓然回想起了往日面试,校长当时就这样坐在办公桌后面审视着他。
他不由站得笔直。
秦世川冲对面的椅子点点头,“坐。”
时梓然一步一动,拿出军训时候的姿势,在靠背椅上坐得端正,屁股只挨了一点椅面,似乎多坐一点能坐到炸弹似的。
“今天逛街逛得好吗?”秦世川开口竟是寒暄。
时梓然懂的,这就是所谓的欲抑先扬,先用家常话打破他的戒备,之后再进行严刑拷打。
他当然不可能上当。
时梓然沉着地点点头,夹着嗓子汇报道:“逛得很好,在五楼吃完湘菜后,到三楼买了两件衣服。一件是米黄色套装,适合日常出门。另一套是深色纯棉休闲衫,适合居家休闲。”
为了圆上出门逛街的谎言,他已经做好完全准备。
如果对方要问他食物如何,他每道菜都准备了两句点评。如果对方要看他买的衣服,他购物小票已在兜里蓄势待发。没错,他身上穿的就是新买的深色纯棉休闲居家服,为了作为证物,特地没洗,小票正搁在裤兜里。
他还有吃饭发票的物证、损友杜言的人证,作为自己逛街的在场证明。
秦世川只是随口一问,完全没有验明正身的意思。闻言随意点点头,然后将桌面上的文件推过去,对他说:“看看。”
这是什么?不会是考试题吧……这真的太像面试了吧!
时梓然接过文件,刚翻开读了两行,瞬间晕字了。他捂着眩晕的脑袋,好不容易撑到最后一行,终于找到了能看懂的东西——落款日期。
他假装自己看懂一切,尽量自信点点头,“嗯,今天写的。”
“没错,仔细看。”秦世川有点不满他的敷衍。
这是自己花了一整天时间琢磨出的《新·约法三章》,从法律、道德、情感等多方面进行了严格考量,才敲定的最后版本。
对方怎么可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时梓然不得不晕晕乎乎地又看了一遍,得出了非常重要的结论:真的,每个中文字他确实都认识,当场注解拼音也未尝不可,但字和字、词和词之间一旦黏黏糊糊地凑做一堆,他确实,完全没看懂到底在说什么。
秦世川见他不说话,主动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时梓然按住砰砰抽痛的太阳穴,告诫自己:冷静!他目前扮演的是自己的姐姐——名牌大学高材生、辩论队小队长,薄薄的几页纸不可能看不懂。所以自己就算是装,也要装得游刃有余!便道:“写得不错,很有条理,很专业。”
秦世川皱起了眉,“还有呢?”
“还有?”他不得不绞尽脑汁,从浅薄的词汇库中又挖出了一条,“格式非常正确。”
秦世川,“……”
秦世川笑了。
很好,这人对他有意见,现在故意折磨他呢。既然如此,今天不聊出个子丑寅卯来,两人都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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