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醒过来的时候,依稀感觉到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了脸上。
他睁开眼睛,四四方方的天空阴沉着,黑夜之中,阴云密布,土砾和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有点难受,但不是不可以忍耐。
他伸出手,原先干净的皮肤上满是泥土和鲜血,四周缭绕着血腥气,还有土腥的味道。
他在一个坑里。
应该不是他自己挖的坑,因为形状和高度都不对。
他眯起眼睛,艰难的动了一下脖子,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境遇,得出了一个惊悚的结论。
这是他挖的坑,因为手法很像。
太宰治:麻了,怎会如此。
从麻木的状态恢复到清醒,也不过是短短的十几秒,这个坑并不深,存在着二次挖掘的痕迹,应该是第一次挖过之后取走了深埋地底的东西,然后回填,又被人再度挖开。
那个二次挖掘的人就是太宰治。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确认,因为挖坑的人就在这个坑里,在他的身下。
太宰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挪动了一下身体,侧着身摸了一下自己身下的人体,或者说,尸体。
那个人和他身量相仿,衣着相似,黑色的西装大衣,脖颈上一条鲜红的围巾,半个身体被埋在土里,血液凝固在身上,显得格外狼狈。
最重要的是,安静沉眠于此的这个人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没有缠绕绷带,俊秀的脸上带着泥土和血痕,柔软的发间还带着碎石。
太宰治内心苦笑一声。
直面自己的死状可太艹了。
他拂开尸体面部的泥土,手指探到了脑后,再收回来就是满手血腥,不出他所料,是在挖坑途中被人袭击,用钝器击打头部,或许并未当场死亡,与凶手周旋了一段时间,然后被二次击伤。
脸上有细小的血痕,说不定还被人挠过脸。
衣袋里没有枪,但是“太宰治”不可能不带枪,尤其是独自一人行动的时候。身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一直被严密的防护。需要独自来这么一个荒郊野岭挖坑,那么必然是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且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
根据挖坑这点微妙的联系,太宰治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涩泽家的宅院,那颗樱花树下,他挖坑的地方。
唯一的问题是,那颗巨大的,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的樱花树,在他的视线中却并不存在。
被挪走了还是已经被毁掉了?
他不是很清楚。
但只要他坐起身,就能亲眼确认到底是不是。
太宰治不是很想坐起来。
从半埋的状态来看,搞不好凶手还在附近,只是中场休息,既然选择埋人,怎么可能就埋这么一点就走,这完全不符合常理。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凶手还在这附近,搞不好就在坑旁边。
他现在在想一件事,“太宰治”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人“杀死”?
除非他真的不想活了,又或者是通过死亡来达成什么目的。
太宰治静静的趴在坑中,身边就是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奇妙,充斥着一些魔幻的感受。他能听到风雨之中隐隐约约的悉窣声,还有什么人在哽咽。
就是没有呼吸声。
几息过后,又一捧土纷纷扬扬的迎头而下,少年人的长发在坑外闪现一秒,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对方确认一般探头。
啊,看到了。
太宰治挥了挥手,纠结要不要打招呼。
回复他的是迎头一抔土,对方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自顾自的往坑里填土。少年白紫异色发在黑夜里笼罩了一层暗色,灰色的瞳雾蒙蒙的,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看不到?
太宰治若有所思。
他坐起身,利落的爬出了坑。
少年仍在填土,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又任何波澜,就好像真的看不见他一样。但太宰治看得分明,那双灰色瞳孔之中,明明映照出了他的身影。
他与少年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一把枪稳稳地对准了他,从尸体上拿走的枪抵住了太宰治的后脑,他还能听到上膛的声音。
“你永远都是这样。”西格玛的声音有些沉闷,混合在逐渐变大的雨中,“阴魂不散。”
太宰治静寂无声,他在思考自己有没有得罪过这个人,在他那少到可怜的记忆中,他连这个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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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不出来jpg
太宰治唯一能分析出来的就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共戴天那种。
但他毫无印象。
坑的人太多,多到数不清,间接坑的人能绕日本一圈,更数不清。
他们到底什么仇怨?
直接问?
被一枪爆头的几率更大一些吧。
太宰治没有多加思考,他反身握住枪管,将它拨到一边,拉住少年的手腕往怀里一带,利落的一个过肩摔把人按在了地上。
那支枪被反应过来的对方远远的扔出去,周围空旷一片,为荒芜之地,没有人烟,也没有建筑,只有一片残垣。
太宰治掐住西格玛的脖颈,膝盖抵住他的身体,把人禁锢在地上。少年的手掰着他的手指,又因为窒息使不上力气,整张脸因缺氧开始变色。
以这样的力道,不出半分钟,太宰治就能把人掐死,但弄死对方并不是太宰治的目的,他想知道的是“真相”。
于是他稍微松了手,留出喘息的空隙。
西格玛心态微崩。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由接触到的地方开始向全身蔓延,逐渐僵化变硬。原本窒息的感受逐渐褪去,他依然保持着呼吸的频率,但他内心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身体将逐渐停止呼吸,因为这副躯壳将不再需要氧气来维持运转。
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逐渐变得缓慢,再过几分钟,心脏将会停止工作。
明明在港·黑大楼的时候还没事,为什么现在又受“人间失格”的作用?从前的数次接触,他几乎要调试到最完美的状态,他以为他可以不用受到“人间失格”的影响。
原来再怎么向人类趋近,非人之物也永远成不了人类。
太宰治的存在简直就是**裸的嘲讽。
面对太宰治“他们究竟有什么仇怨”的疑问,他的心态更加崩溃。
太宰治竟然忘了?!
对方每说一个字都在他雷区蹦跶。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把原本属于我的,送给了他人。”他抽着气,声音低微,“我都已经放弃了当年的仇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家,你却又要来破坏它。”
“你好狠毒。”
“你永远只为了你自己。”
“自我感动,自欺欺人!”
他的脖颈本应因为被扼住而泛起青筋,如同每一个窒息的人,但是白皙的脖颈上却开出了裂纹,细小的碎片崩落在了地上。这具躯壳在逐渐破碎,隐藏在衣料下因暴力而形成的淤青全部爆开狰狞的碎纹。
“这份因果,是你欠我的。”
脖颈上的裂纹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到脸上,西格玛挣扎着拽住太宰治的绷带 ,用力一扯。
白色的绷带掉落在一边,太宰治从对方莫名其妙的指责中回过神来,就感觉到脸上一直有的束缚松开。这条绷带和一身衣服属于常设装备,他从没想到去解开绷带,更不会想到被绷带遮掩下的眼睛——
红如宝石。
那不是他自己的眼睛。
差点被他掐死的西格玛要比他本人更加震惊,那是一种猜想证实后的崩溃。良好的教养令他不至于破口大骂,但很显然西格玛想要问候一下太宰治。
“连这个都给你了……”
他的脸剥落了一小块,像是碎瓷一般。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他闷笑出声。
“但是,你所拥有的都是属于太宰治的 ,你和我有什么不同。”西格玛在逐渐崩解的身体状况中想通了一切,他原本就是被制作出来的残次品,被人夺走用处之后再被创造者随意丢弃,“你和我是一样的啊。”
他放弃了挣扎,直视着太宰治有些难看的脸色,“你以为你是什么呢……?”
他的瞳孔有些涣散,太宰治依然可以从这双晶石一般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无心思考对方奇怪的言语,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他一直忽略了的事。
这么差的身体素质,是怎么把自己杀了的。
太宰治在灰色眼瞳之中看到了身后出现的一点白色,然后感受到了从头上传来的疼痛,他下意识的松了手,又被袭击了第二次。
然后是第三次。
一道黑影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西格玛听到了“咔嚓”一声,心态炸裂之后,他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反而无所谓了起来。大概是脖子断了半根,链接身体的关节也碎了。一个瓷器被粗暴的丢在地上,总是会碎的。
对于他们这种连灵魂都没有的非人之物来说,想要成为人简直可以说是一生的目标,想要有个容纳自己的家也是永恒的奢望。
这两点全被太宰治一个人否定了。
他每一次都十分用心的经营赌场,任劳任怨的给尼古莱和陀思收拾烂摊子,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自己的归所,最后都会被太宰治任性的回溯。
仅仅是为了拯救一个人,名为织田作之助的人。
却要整个世界来承担太宰治的任性。
太过分了。
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了他的侧脸,从天上倾斜而下的雨幕将他身上的碎片带走,这只手却想要把它们都留下。
他有气无力的呼唤。
“尼古莱。”
果戈里无措的从泥水之中捞出了同伴身体的碎片,试图拼回去。他想要把人扶起来,却在害怕西格玛彻底破碎。
西格玛的身体从柔软的血肉变成冰冷的碎瓷,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身体机能全部停止,每一寸肌肤都僵硬如死尸,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也是这样被制造者丢在了一堆杂物之中,身体磕出众多伤痕,弃置不用。
作为工具的作用没有达到,成为人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这不做人的命运,永远愚弄着众生。
太宰治的身体被丢尽了深坑,果戈里没有为两具尸体做出任何疑问,他把土铲进坑中,混合着泥水覆盖住一切罪恶。
横死的人被深埋,是有可能变成地缚灵的。
西格玛呼出最后一口气。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让太宰治永永远远困在这好了。
他的身体彻底破碎成残片,在金瞳的注视下化为灰烬。
“明天见。”
这是他对果戈里的最后一句话。
下个轮回见。
…
涩泽龙彦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蔚蓝的天空,一树繁花深印在他红如宝石的眼中,雪白的睫羽颤了颤,把樱花烙印在眼底。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上一次梦到樱树,还是自己被人差点掐死。粉色的樱花片片飘落,风一吹仿佛一阵花雨。
他一身白衣,衣摆是振翅的鹤纹,长长的白发散开,有花落在他的发上。
周围的一切安静祥和,仿佛世外仙境。
在这一片樱花林中,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震颤,一种从心底翻涌而上的惊惧。他想起太宰治给他讲过的故事,想起被扼死在樱树下的妖魔,想起被虚无吞噬的男人。
涩泽龙彦隐约听到了一阵歌声,空灵至极,用着异国的文字吟唱。
Aimai-je un rêve ?
Mon doute, amas de nuit ancienne, s\'achève
En maint rameau subtil, qui, demeuré les vrais
Bois même, prouve, hélas! que bien seul je m\'offrais
Pour triomphe la faute idéale de roses --
Réfléchissons...①
涩泽龙彦赤着脚踩在花瓣铺就的地毯上,向前奔跑着。他感觉到脚尖接触地面时如踩在刀尖上的疼痛,除此之外,右眼眼眶中向下滴落温热的液体,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那种微妙的情感如影随形,歌声中混杂着脚步声和沙沙声,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个不可名状之物跟在身后。
祂巨大无比,在林中穿行,留下形如羊蹄的印记,无数交织缠绕的藤曼状触手向外逸散,所过之处粉樱化为血红。
歌声逐渐高昂,进入新的一章,女人的吟唱开始扭曲,声音变得中性,音调却是尖锐刺耳,灵魂为此感到不安,从最开始的空灵轻快转为呕哑嘲哳。
两旁的樱树逐渐稀疏,原野连接着悬崖,他一步不停,对着深不见底的高崖——
纵身一跃。
是这样的,哒宰给乱步背了黑锅,但是乱步换完就跑了,哒宰给圆的,所以莫名其妙背黑锅。
异能互相抵消了,但是两个人都通过反应推出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西格玛的异能emmmm真的不会产生什么特异点吗?毕竟哒宰都和书产生过特异点唉。
①斯特芳·马拉美《牧神的午后》
莫非我爱的是个梦?
我的疑问有如一堆古夜的黑影
终结于无数细枝,而仍是真的树林,
证明孤独的我献给了我自身——
唉!一束祝捷玫瑰的理想的假象。
让咱们想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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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幻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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