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壹原侑子醒过来，看到雪白的帐顶之时，她知道她成功了。

那所谓虚无的未来已经被改变，她踏上了与既定的命运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她躺在柔软干净的被寝之中，抚摸着被单上由于中世纪纺织技术比之现代并不如何达标的条纹，轻笑了声。

她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鼻尖残存着荞麦壳特有的清苦味道，里面混着很细微的茶香，是特制填充进去的材料。

壹原侑子难得开心。

她躺了一会，慢吞吞的坐起身来，她拢着黑色的和服，长长的黑发垂落在床榻上，环视了自己所处的房间。桌子上是一个简易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新鲜的百合，书架上是一堆羊皮卷，旁边放着一捆扎好的洁白羽毛，落地的花架上还有一盆幻梦境特产花朵，她叫不上名字，大概是什么野花。

壹原侑子推开门，涩泽龙彦正好从厨房向外端早饭，面对已经醒来的女人，也不过是加了一双筷子。

她顶着卡特幽怨的眼神，自来熟的坐在了饭桌上。

卡特很受伤，他是快要走了没错，但是这个女人一来碰瓷，他就被赶到了客厅，卡特辗转了一晚上都没睡好，眼尾带着淡淡的青黑。

这位次元魔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拥有社交牛逼症，她很顺利地通报了姓名，以极快的速度和涩泽龙彦勾肩搭背，兴趣爱好和对方有一定程度上的重合，顺利的不可思议。

“因为我们注定是好朋友。”壹原侑子咬着筷子，声音含混。

卡特作为一个纯纯的西方人士，对于筷子这种东西只听说过，根本没用过，这就导致整个餐桌只有他一个人使用刀叉的诡异局面，他觉得自己被无声的鄙视了，从其他人若有似无看过来的眼神之中。

卡特很忧伤。

毕竟对他而言，用筷子这种事就像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数理化一样，不会就是不会，怎么学都不会。

卡特自问自己的社交点数点的够高了，但他完全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壹原侑子这种狠人。他与这个家的关系比起朋友更像是房东和房客，尽管卡特白嫖不给钱，蹭吃蹭喝。但壹原侑子逻辑之清奇，一顿饭下来，他都差点被拐歪。

“因为是朋友，哪怕那是未来。”次元魔女啊呜一口吞掉一颗小丸子，“你相信吗？在未来，我们会有很好的关系，唔，还和其他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而我先来也不过是把这个进程提前而已，你又怎么不知道这就是原定的命运呢？命运注定我们于此交遇。我们的未来，是由现在决定的，而预知的现在，也会影响到未来。”

卡特绕了一会，还是觉得这句话存在违和和悖论。

但涩泽龙彦在卡特无比惊愕的眼神中，信了。

啊，其实相信壹原侑子的鬼话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吧？毕竟现实的家里还有一个未来时间线的首领宰，还暗戳戳表示他们未来的关系十分亲密，越界那种。

离谱的事情多了，心理承受能力都被提高了，若是哪一天有人来到他面前，对他喊老婆他都觉得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卡特大受震撼。

他虽然知道涩泽龙彦对生活摆烂，可这摆烂的程度过了点吧？

不过这个女人以后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因为他要走了，再不走船要起航，下一艘去目的地的船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而卡达斯的呼唤越来越清晰。

卡特郑重的和他们告别。

“啊，这里有酒！”在架子上左摸摸右摸摸的壹原侑子有了新发现，她举起酒瓶，兴奋地说。

“唉？你刚刚说什么？”

卡特觉得这个女人是来克他的。

涩泽龙彦脸上的微笑也有点挂不住，他其实禁止六道骸喝酒，因为对方救一小孩子，未成年人怎么可以饮酒！而家里竟然出现了酒，这一定是外人干的，竟然带坏他家里的小孩，不可饶恕！

外人·卡特：……

这女人绝对是来克他的。

卡特被少年狠插了两把眼刀。

赛勒菲斯的港口一直繁华，并将永远繁华下去，虽然恨不得卡特赶紧滚别带坏他家小孩，但涩泽龙彦还是去港口送人离开。

在离开之前，卡特曾问过六道骸，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冒险，却被投以莫名其妙的眼神。

其实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涩泽龙彦在这里留不长久，幻梦境虽自由，但是外面束缚他的牢笼对他而言要比幻梦境更眷恋，因为那里有他的精神寄托，在维持着他已经脆弱至极的精神，哪怕注定会被他爱着的人们圈禁至死，他也要死在亲眷给他画的这一个圈中。

六道骸和他不一样，他是真的不想回现实世界，因为他对外面毫无眷恋，他的家族早就完蛋了，死了，没了，哪怕还有苟延残喘的部分，六道骸也绝不会承认，更不会对它有任何依恋，因为它早就烂了。他一睁眼只是苍白的监牢，各种冰冷的器具，毫无感情的实验人员，还有曾见过的，现在却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现实太艹了，还不如一辈子呆在幻梦境。

至少这里不是人间地狱。

来定居赛勒菲斯之前，他也在幻梦境流浪了一段时间，那段经历何尝不是一种冒险，而他想要安定下来。

没有人真的想要颠沛流离。

而那些天**冒险的人，也不过是背后有支撑他冒险的底气罢了。

在卡特即将踏上搭乘的货船之时，壹原侑子轻快的来到他身边，她的衣摆像一只黑色有着艳丽花纹的蝶。

卡特追寻的是卡达斯，他的梦中之城，那里有世间的一切美好，是光辉和美丽。

“你所追寻之物。”次元魔女薄唇轻启，“其实，你早已得到。”①

卡特面对着女人美丽的容颜，和那双智慧的双眼，沉默了一下。

他对着这个女人，也给出了自己的忠言。

“命运这种东西，总会在你不经意间背刺你的意志。”他说，“所谓被更改的命运，反而有可能推上正确的轨道。”

这位同样智慧的作家放轻了声音，“你无法确定你所看到的未来，究竟是不是未来本身想让你看到的。”

“而命运，从不会甘心轻易让人掌控。”

任何想要更改命运的行为都无异于是给命运两巴掌，祂自然不会甘心，那么一定会在各种方式上找回，找不到未来的你，现在的你，还是能找到的。②

壹原侑子：我会小心命运的。

卡特：祝你好运。

两个人在涩泽龙彦和六道骸的注视下心照不宣的交换了对彼此的忠告。

卡特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是一个很小的插曲，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自从壹原侑子代替卡特蹭吃蹭喝之后，涩泽龙彦的日常又多了一项，那就是捞人。

壹原侑子喜欢喝酒。

很喜欢。

每当找不到人的时候，去那些城中的酒馆，多找两个总能找到，次元魔女享受着平和的生活，流连于能够给她带来酒精的一切地方。涩泽龙彦好多次都怀疑她是不是现实生活过得不好，或者受过什么伤害，包括不限于情伤，朋友被刺之类。以致于她那么沉迷酒精带来的感受。

酒有什么好的。

无论是转生前还是转生后，他家里人都明令禁止他喝酒，他曾经偷偷的尝试过一点点，只感觉到烧灼和辣意，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嗜酒如命。

“来一点叭。”

壹原侑子斜倚在地下酒馆的吧台边，手中是一杯麦酒。中世纪最平常老百姓的饮品，用一个像缸一样的大杯子装着，她和旁边的人喝酒的时候无比豪迈，一杯又一杯的灌下去。

她改变了很多。

她会浅浅的酌饮清酒，极近优雅风度，也会和别人在昏暗的地下酒馆里放肆地大口喝酒，而这是从前的她所没有的/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赛勒菲斯在某种意义上的民风淳朴在某种情况下也令人十分伤脑筋，这些醉鬼们会在深夜齐聚这里，他们大多数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喝酒，完全没有什么未成年人不能饮酒的概念。

“不会有问题的。”女人要了一小杯酒递给他，“这里是幻梦境，抛弃掉那个脆弱的躯壳，小小的尝试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

“你压抑太久了。”

涩泽龙彦之所以相信她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其实并不只是因为她鬼扯的那一通预见未来之事，更主要的，是这个女人真的知道很多隐秘的事情，是他不可能向外说的秘密。

“我的病，到底是什么。”

他接过酒杯，在女人扶上他肩膀之时开口。

地下酒吧里的光源来自于燃着的油灯，它把周围人的脸照的极为红润，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涩泽龙彦的面色仍然苍白一片。

壹原侑子沉默了下来，只是用一个极度哀伤的眼神看他。

“好，我不问。”

他垂下眼睑，看着手中的酒杯，最终还是没有喝下他。

这杯酒进了壹原侑子的肚子里，女人喝完了酒，被少年拖着回住处，她的双眼无比清明，被有些凌乱的黑发遮掩，低垂下的头颅令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壹原侑子心情并不多么美妙。

涩泽龙彦被压抑太久了，久到他放弃了一切抵抗，麻木的遵循着被定下的规则，它将一直持续到那场足以打碎涩泽龙彦精神的事故到来之前。

她瞥了一眼街角阴影，那里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注视着这里。

一个城市的阴暗面中，最不缺的就是老鼠。

她轻哼了两声，唇角动了动。

“喵~”

①这倒是真的，因为卡达斯很特殊，某种意义上来说，卡特不过是追寻着一个倒影，他真正追寻的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得到了。

②这个可以解释乱步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倒霉，被世界的恶意追着迫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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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幻梦境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