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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瑜笙眼里店铺搬迁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情,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经营罢了,可徽州这边的老传统一贯讲究乔迁之喜。
徽州人普遍爱热闹,结婚或升职,买房或买车,但凡家里有个什么喜事,主人家都爱摆酒席宴请四方邻里一起沾沾喜气。
姜瑜笙一个月前看好新店时,小舅就整天唠叨着搬店那天摆几桌,姜瑜笙不愿意,小舅好说歹说,姜瑜笙一会儿说不爱折腾,一会儿说不想花冤枉钱,说法一套套的,愣是不松口。
气得小舅这一个月没上姜家的门。
都是一家人,嘴上气着说老死不相往来,实际心里还是挂念着对方。
姜瑜笙今天来店里来得早,电瓶车还没拐进路口,远远地瞧见小舅带了乌泱泱一帮人堵店门口。
三个男人在店门口布置花篮,另外两个壮汉在摆鞭炮,小舅一个人爬梯子在店门门头上挂红绸,这会儿在打量他手里那朵大红花朝哪儿摆合适。
这边的老习俗,叫揭匾,新店开业的时候给牌匾披一层红布,挑吉时进行揭匾仪式讨个好彩头。
姜瑜笙提速骑到店门前,小舅正好挂好了红绸下梯子。
姜瑜笙嘴甜,一口一个“叔叔”“大伯”的跟那些摆花篮和鞭炮的男人打招呼,最后咧嘴笑着叫那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小舅。
小舅明显还没消气:“别管我叫小舅。”
“好嘞。”姜瑜笙嘿嘿直笑,“薛建国,早上好。”
薛建国气得胡子发抖:“油腔滑调!”
姜瑜笙故作无辜:“你不让我叫你小舅,那我只能叫你大名了。”
薛建国给了她一个白眼。
一伙人放了几趟鞭炮简单热闹了一下,几个叔叔伯伯摆摆手骑着电车上班去了,薛建国穿上外套,临走前对着姜瑜笙说:“闲下来去看看你姥姥,你姥姥这两天一直念叨你。”
仔细算算,得有一个星期没去医院看望她了。
难怪老人家念叨。
姜瑜笙立马应下来:“我今晚就去。”
薛建国“嗯”了声:“小姑娘家家的好好挣钱攒点嫁妆,别老左手倒右手有点钱就往你舅妈那里转。”
“我不结婚。”姜瑜笙反驳。
“胡说八道!”薛建国弹她脑门,他没空跟姜瑜笙说笑,话题回到看望老人家身上,“你把你姥姥记心里。”
姜瑜笙揉着吃痛的脑门,哀怨道:“我记着的,今晚就去。”
和小舅说了再见,姜瑜笙系上围裙,烹茶,煮红豆,熬黑糖,和面团,给烤箱设置模式和时间……早上十点店铺正式营业,上午没什么顾客,到了喝下午茶的时间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直忙活到下午五点多,曹梦洁往收银台里头的藤椅上一瘫,从抽屉里摸出把小木槌捶腿,姜瑜笙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一下子急了:“末班公交几点啊?”
“啊?”曹梦洁直起身子也去看表,“来得及来得及!最后一班六点你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得上!”
姜瑜笙心说自己真是忙昏头了,竟然把去看姥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要是给小舅知道了又得唠叨她好长一阵子,她立马两手一翻脱下围裙,拿上伞风风火火地往公交站赶。
临走前她不忘叮嘱曹梦洁:“晚上记得把店门锁紧!”
“放心!”曹梦洁拍拍胸脯保证,“你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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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的天气变幻莫测,上午晴空万里,下午暴雨如注,雨水似帘布般倾泻而下,裴准迫不得已将车速放缓,绩河古镇里面机动车禁止通行,他找了个露天停车位将车停稳,往山间月去。
视频那事儿是他做得不敞亮,登门道歉是应该的。
他推开山间月店铺的玻璃门,收银台位置的藤椅上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欢迎光临,空位随便坐,桌上二维码扫码点单。”
曹梦洁戴着眼罩歪在藤椅里,两边耳朵插着耳机,手上用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捶腿,一副惬意舒坦的模样。
裴准环顾了一圈店里,店里零零星星四个人,一楼两学生在讨论数学题,楼上栏杆边是对凑在一块儿打情骂俏的情侣。
始终未看见那道纤细的身影。
“姜老板不在?”裴准问曹梦洁。
曹梦洁听出裴准的声音,扯了眼罩:“裴大哥?”
她有些懵:“你不是周六来吗?”
“路过。”裴准掩饰般地一咳,“顺道来看看。”
“绿茶酥是吧?”曹梦洁起身,“我去给你拿。”
裴准目光又在店里搜罗了两圈:“姜老板……不在店里?”
“嗯,老板去市医院了。”
“她不舒服?”
“老板去看家里人。”曹梦洁拿食品夹夹了几枚绿茶酥,“打包还是堂食?”
裴准心思不在茶点上:“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不回来。”曹梦洁说,“你有事找我们老板?要不我帮你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裴准不想打扰姜瑜笙,“我改天再来。”
他视线落在曹梦洁手里的茶点上:“打包吧。”
“好嘞!”曹梦洁将茶点用食品袋封好口,“给你。”
屋外雨势丝毫没有消减,裴准吃了个闭门羹,开车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出了绩河古镇拐上市区国道,路灯上的红色计时器跳动着倒数,市区的红灯时间格外漫长,裴准指尖在方向盘上一搭一搭地点着。
夜色朦胧,车前窗的雨刮器上下摇晃,雨水模糊了视线。
远远看见前方人行道上有一抹缓缓移动的人影。
一辆拐弯的黑色小轿车闯进路口 ,车主素质低下,经过人行道时速度不减,“噌”一下从那道身形旁疾驰而过。
道路上的泥水飞溅,那个撑伞的身影受到惊吓回头。
裴准几乎瞬间认出那人是姜瑜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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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瑜笙觉得自己以后得看过黄历再决定出不出门。
先是眼睁睁看着末班车从自己眼前开走,之后遇上大雨和晚高峰,线上打车的价格愣是比平常高了三倍,好不容易加价打到一辆车,结果那师傅放了她鸽子改道去接距离更近的乘客了。
现在碰到个缺德司机,溅她一身脏泥水。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擦了擦脸和头发,这时身后闪了两下红光,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边缓缓行驶。
有刚才从缺德司机那里得来的教训,姜瑜笙下意识往人行道里面靠。
身后轿车追着她叫了两下喇叭。
姜瑜笙循声瞥了眼,车窗缓缓落下,她彻底愣住了。
太巧了……
姜瑜笙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裴准从驾驶座俯身将车门推开:“姜老板。”
姜瑜笙在原地没动。
他把门敞得更宽:“上来。”
“我……”姜瑜笙低头瞧了眼自己被雨水浸得透湿的衣裙和脏兮兮的皮鞋,站着不动。
“没事儿。”裴准瞧出她的不好意思,“上来。”
这时裴准车后的车拼命叫喇叭,姜瑜笙心横了横,厚着脸皮上了他的车。
车窗形成一道屏障,车外风雨交加,车内温暖平静。
车内灯照亮车内空间。
姜瑜笙拘谨地坐下,尽量不让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弄脏他的座椅:“能麻烦你送我到前面的四同路吗?那里比这里好打车。”
裴准狠打方向盘使车走到中间快车道:“我送你去医院。”
姜瑜笙觉出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医院?”
“我刚从你店里出来,我看你不在,问了一嘴。”
车内暖黄色灯光落在他脸上,距离近到姜瑜笙可以看清他微微凹陷的眼窝,他的长相周正大气,一双剑眉给他添了几许英气硬朗的气质。
“冷吗?”他边问边打开车里的暖气,姜瑜笙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前空调机缝里一股细密的暖流扑面而来。
姜瑜笙本想重复一遍让他把自己送到四同路的话,但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老老实实将这话憋回了心里。
车里逐渐升温,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黏在身上实在难受,又黏又痒,姜瑜笙不耐烦地动了几下。
小动作被裴准从后视镜里捕捉到。
她从包里拿出一根木簪,轻轻将长发挽起来,脱了外面那件蓝色修身小开衫,俯身用纸巾去吸湿润裙摆上的水。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纯白色的雪纺纱裙,此时长发一丝不苟地绾着,没了小开衫和发丝的遮挡,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肩膀露在外头。
她皮肤格外白,白得晃人眼。
裴准不动神色地别开目光,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身上有些热,悄悄将暖气温度调低一档。
车身平稳行驶在路上,身边的人动作幅度很小地专心用纸巾擦裙子上的水,擦完一边她直了直腰,然后倾身弯腰去擦另外一边。
车右后方有几辆电瓶车叫喇叭,裴准循声去看右边的后视镜。
姜瑜笙却在这时突然起身。
纤弱的身体白得发亮,牵走他的目光。
俯视地,意外一瞥,她上身一层薄薄的雪纺布因为雨水的浸润紧紧粘在她身上,薄透布料勾勒出两截圆润的隐秘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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