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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瑜笙半夜被一阵窸窸窣窣声吵醒。

一片黑暗里，姜瑜笙就着走廊反射进来的微弱光亮，看见姥姥蹑手蹑脚扶着墙缓缓挪动的身影。

“姥姥你不开灯干什么？”她爬起来摁开灯，下床扶老人家，“万一摔了怎么办？”

“我怕吵着你。”姥姥回攥住姜瑜笙的手，自责地说，“你们白天累一天晚上还要照顾我，觉都睡不好。”

“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原本想明天早上你醒了我再起来去厕所，但实在憋不住，我以为动作小点儿你听不见，没想到你两只耳朵这么精。”

姜瑜笙佯怒：“你下次不许这样了！对身体多不好啊！我来不就是为了照顾你吗？”

“唉。”老人家身体虚弱，叹气声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感，“身子再不好能不好到哪里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姜瑜笙摸到老人家树皮般粗糙的皮肤下凸出的骨骼，这小半年里老人家在医院里接受各种治疗，手背被针扎的密密麻麻全是针孔，胸口插着管子，全身上下瘦的皮包骨。

姜瑜笙在卫生间门外等，老人家颤颤巍巍出来，姜瑜笙扶着她回床。

“人老了就是麻烦，上厕所都得折腾人搀着。”老人家有气无力的说道，“死了好，死了你们就轻松了。”

姜瑜笙听不得这样的晦气话：“哪里麻烦？不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吗？”

姜瑜笙给她掖被子，老人家突然拽住她的袖口：“你跟你舅妈商量商量，我不去首都医院，花那钱干什么，不值当。”

姥姥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现在急需做开胸手术，老人家又是高龄患者，绩河市医疗设备和医生水平跟不上，做不了这样高精密高风险的手术。

林煜帮忙打听了，国内目前就两家医院有专家能做这样的手术，一家在广东省医院，另一家是北京首都医院。

能做这档手术的医生国内加起来不超过三个，一堆排着队等着做手术的人，纯排队得至少等三个多月，医生等人但病不等人，老人家情况越来越不好，现在吊着一口气，能不能活三个月都是未知数。

舅妈四处花钱打点但都没什么反馈，林煜托了他的大学导师帮忙，现在就等他那边的结果了。

老人家拍拍姜瑜笙的手背：“我都到这岁数了，撑死救活了我也活不了几年，不划算，你跟你舅妈说，叫她别把我往首都医院送。”

“什么划不划算的？”姜瑜笙鼻尖发酸，“安心睡，你只管吃好喝好，别老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这话把老人家说生气了，她撇开姜瑜笙的手，翻身侧对姜瑜笙，不理人了。

人老了脾气跟小孩似的，一点儿狠话听不得。

姜瑜笙将她后肩的被子掖好，转身上了自己的折叠床。

灭了灯，刚躺下，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家羸弱的声音突然传到耳朵里：“不知道姥姥这辈子能不能等到你跟林煜结婚。”

姜瑜笙倦意被这话扫得一干二净。

“我不跟他结婚。”她现在一听林煜两个字就心烦。

“林煜是我看着长大的，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我又不是物品，为什么非得交给别人？”

“那孩子稳重踏实，对你又那么好。”

这次轮到姜瑜笙不想理人了，她气鼓鼓地翻了个身，故意弄出大动静，用这种方式表达抗议。

老太太接收到了她的不满情绪。

“你别嫌我啰嗦，你定下来，我才能放心地走，到了地底下，也好给你妈一个交代。”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你爸，你小舅，你舅妈，我，我们这些人岁数到了总归都要走在你前面，哪有人能真熬得住一辈子孤零零过？”

“熬不住我就去找你们。”姜瑜笙一板一眼地说，“打死我我都不结婚。”

老太太气得连连咳嗽，姜瑜笙吓得爬起来给老太太倒热水。

老太太边喝水边拿拳头捶姜瑜笙胸口：“你这话别在我面前说……你去你妈坟上说，跟你爸说，跟你小舅舅妈说……”

姜瑜笙不反驳，任由老太太骂。

老人家骂累了躺下歇息了，睡前还在哼哼唧唧骂姜瑜笙犟种。

姜瑜笙在窄床上左翻右翻，越翻越精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里黑黢黢一片，老太太睡着了，屋子里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她悄悄起身，套上西装，拿了手机出门。

*

凌晨五点的街道，除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和几家早餐店，其他店尚未开门。

她在便利店买了一瓶果酒，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看马路上的车穿行而过。

果酒冰涩的口感刺得舌尖又麻又痛，这是她第一次喝这个牌子的果酒，味道还可以，翻翻瓶身，有再来一瓶的抽奖活动。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扫果酒瓶身上二维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种好运气，却发现微信聊天里多了两条裴准发来的消息。

【我给你送去？】

另一条消息是一张图片，姜瑜笙两指放大看，眼前一亮。

画面里的东西正是她遗失的那只耳环。

她打字：【你在哪里捡到的啊？】

手指正在敲第二条消息时，对面猝不及防来了回复：【车上】

姜瑜笙回想了下，昨天在他车上擦裙子的时候一直弯腰低头，耳环估摸着就是那会儿掉的。

思绪突然拐了个弯，他倒是挺早，五点多竟然能在线回她的消息。

对面又来了消息：【你上午还在医院吗？】

姜瑜笙回复：【在】

裴准：【我大概九点到】

犹豫了下，姜瑜笙打字：【你今天有时间吗？】

消息发出去两秒，姜瑜笙后悔了，长按将这条消息撤了回来。

姜瑜笙觉得自己可能是酒精上头才会发这样冒昧的话，她祈祷裴准没看见这条消息。

但对面很快发来两条信息，显然是看见了。

裴准：【有时间】

裴准：【怎么了？】

指腹在手机屏幕上僵着不动。

凌晨的风吹在身上冷得姜瑜笙直打颤，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那件因为尺码过大而显得松松垮垮的西服外套。

脑海里突然跳出昨夜裴准将外套放在她膝上的场景。

两秒后。

姜瑜笙干脆果断地打字：【你能帮我个忙吗？】

*

喝了点酒瞌睡好睡多了。

姜瑜笙干完那瓶果酒脑袋迷迷糊糊地回到病房朝床上一倒，八点半的闹钟把她叫醒，醒了之后她匆匆洗漱好下楼去等裴准。

其实是裴准等她。

远远地，裴准倚在住院部大楼门口石柱上，看样子站了有一会儿了。

住院部大楼早上人来人往，但并不影响姜瑜笙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他。

无论从气质还是长相，裴准在人群中都很出挑，他今天穿了一套藏蓝色的西服套装，没有系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

沉稳中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松弛。

姜瑜笙迎上去。

他将那枚耳环递过来，小小的珍珠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谢谢。”姜瑜笙接过来，微微低头，将那枚耳环戴回耳垂上。

“你要去哪儿？”裴准问。

“商场，我把地址发你，咱们导航过去。”话音落，姜瑜笙打开手机。

位置发到他的手机上，裴准点开，姜瑜笙踮脚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在这附近，大概半小时的车程。”

“我有个朋友……我想给他买些衣服，但是他人不在，你跟他身材差不多……”姜瑜笙觉得自己真是个麻烦精，要求一大堆，她有些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当会儿衣架子么？”

“行。”

这有什么不行？

裴准顾念着自己鲁莽打差评那事儿，心里虚得很，姜瑜笙提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

姜瑜笙将西服用袋子装着还到他手里，就西服和帮忙试衣服两件事一起笑着跟他道谢。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似月牙。

她是标准的江南长相，一张脸精致得过分，眉清目秀，一双桃花眼像盛了水一样水灵灵的，脸上白白净净，脸颊透出清透的粉色。

除了眼睛，感觉她哪里都小小的，脸巴掌大，身子薄薄的一片，裴准和她并排走着，目光暗暗落在她纤细的腰上。

白色纱裙收腰很紧，淡蓝色修身开衫紧紧贴着她的腰。

裴准不自觉松络松络手掌，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想法突然跳进脑海——

他的手掌完全可以握住她的腰。

危险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医院门口。

两人刚拐出医院，身边的人却犹如被施法定住一般僵在原地不动。

“怎么？”裴准察觉出姜瑜笙表情不对。

姜瑜笙未回答，盯着冷不丁在拐弯口出现的人，保持静止。

半晌吞吞吐吐道：“林煜……”

林煜戒备的目光在裴准身上上下扫视，接着视线移到姜瑜笙身上，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单薄的身体穿透。

姜瑜笙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杵在这里不动是在等她主动解释。

但是昨天的话说得很明白。

两人较劲似的，谁也不开口。

最后林煜自嘲地笑了声，擦着裴准的肩膀走了。

林煜的脚步一声声全踩在姜瑜笙心上。

挺好的，拒绝多了，林煜迟早会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