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眠眼底的情绪还没收住,冷不防,便对上一双漆黑沉冷的眼眸。
她犹豫了一瞬,走上前,柔柔一拜:“表兄。”
“嗯。”
沈霁下了马车,看向眼前乖巧灵动的女郎,淡粉色的罗裙,面容娇俏,鬓边芙蓉簪子倒是夺目。
想到方才的威胁,她情绪不算好,本想着与他打过招呼后便离去,谁知沈霁忽然叫住她:“姜眠。”
她身形微微一怔。
不知是否因为她对他有旁的心思缘故,每次他唤他名字时,总能令她心头一痒。
低沉的声线,略微透着几分清冷,一声又一声开口叫她的名字,她指尖蜷了蜷,略有几分不自在。
待转过身来,已然换上了一副乖巧神色:“怎么了,表兄?”
“方才那人,是谁?”
姜眠有些诧异,第一反应便是表兄这性子不像是会过问不想干事情的,怎么会忽然问起,接着又想到,方才他都看到了,或者说听到了多少?
此刻的姜眠,一方面因为姜崇的突然到来而心情烦躁,另一方面又因为沈霁忽然问起而心绪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眼前人掌握着沈家的一切,他也可助她逃离这种情境,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若是今日与他说了,那么将来,她再去求他,怕是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况且,她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姜眠抿了抿唇,忽然后退一步:“没什么,不是重要的人,今日我有些乏,表兄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进去了。”
话落,她不等沈霁开口,便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人蹙了蹙眉,眼中第一次露出困惑而无法控制的情绪,今日的姜眠,与往常很不一样。
……
“公子,您回来了。”
雪刚消融,云青正在院中逗猫,转眼看到沈霁走了进来,迎上前去:“早上五小姐来过,送来一盒糕点,说是向您赔罪的。”
沈霁脚步停住,俊秀的眉峰再次蹙了蹙,而后视线扫过来,看到那只白猫。
几日不见的松元惬意趴在桌脚边,吃了个浑圆。
沈霁平淡的收回视线,抬步朝前走去,仿佛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出波澜。
只是,一走进书房,便看到案桌上的食盒,他伸手揭开,里面的糕点捏的软趴趴的,一看就知道是某人亲手做的。
“云青。”沈霁闭了闭眼睛,开口唤道。
“去查一下,午时三刻,在西北门处,与姜眠说话的人是谁。”
云青有些困惑,公子查这做什么,难不成,五娘子才是他们这次计划的要紧之人?
沈霁捏了捏眉心,他不该关心姜眠的事情,可是,像有一种看不见的牵引,令他不自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从那日佛堂,她脆弱无助跪在地上,他的剑离她那么近,若是他狠心无情,只怕这几日的接触都将不复存在。
可那一次,他竟心软了。
明明不该心软,可却鬼使神差放过了她。
他想看看,她想做什么,或者说,她为何要来接近他。
……
姜眠回到碧柔苑,简单同云芨讲述方才的情景,云芨有些担忧:“娘子,您就不该去见他,他们占了您多少便宜,主家留下的家产,房契大多都被他们夺了,如今又来找您,要奴婢看,娘子您不能忍让,柿子专挑软的捏,他们这样,就是看中了姑娘好说话。”
“我知道的,姜崇想要占便宜,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么说,您有主意了?”云芨眼眸发亮,她就知道,小姐才不是软柿子。
姜眠附在她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云芨眼眸转动,末了亮晶晶看着她:“奴婢这就去办。”
姜眠眨了眨眼眸,姜崇未免将她想的太过于好拿捏了。
曾经,是因为过往情分,以及寄人篱下,她不得不将自己装的良善一点,如今,他们一再变本加厉,那她也没必要对他忍让了。
方才她故意摆出一副为难不得不应下的模样,就是为了让姜崇觉得,她害怕被他勒索。
如此一来,以姜崇的性子,必然会觉得拿了她的软处,她不敢声张,故而更加放肆张扬起来。
如今指不定再哪个酒楼潇洒快活,她要做的,就是借他人之手,解决掉这个麻烦。
果不其然,待云芨紧赶慢赶来到云福客栈时,正巧看到大厅中,喝的酩酊大醉的姜崇。
她嫌恶走上前去,问了掌柜才知道,他半个月前便来了济州,出手阔绰,这条街的花楼已是常客。
云芨蹙眉,心中大概已有了判断。
回到府中,她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姜眠说了,听完后,姜眠垂眸,和她想的大致不差。
姜崇此人,贪财好色,却惯会伪装。
他那袖口里的伤还不知是怎样弄出来的,即便大伯醉酒后会打人,但那都是过去事情了,如今他已经长大,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被打来打去,更何况,她曾经亲眼看到过,他那副伪善皮囊下,藏着一颗狠戾的心。
要想摆脱他的纠缠,无非是找一个权势更大的人压过他,让他不敢再犯。
但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怕是没那么容易。
需得寻一个比他更混吝之人,最好让他此生都不敢来济州,否则,便会如同赖皮蛇一样,甩也甩不掉。
只是,该找谁呢?
姜眠烦忧了半日,云芨看她一直蹙着眉,有些不忍:“姑娘不妨出外头转转,来到济州这么些时日,您还没怎么出去过呢,兴许出去逛逛,思路更能清晰些。”
姜眠无奈,转念一想,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抿紧了唇,眼眸却忽然一亮。
有了!
那日听竹轩的宴会,那冯家公子或许可助她一臂之力。
思路开阔之后,姜眠便立刻派人去打听冯公子最常去的地方,不出半日,姜眠便知道了这冯公子的一切。
冯良玉此人,是济州出了名的纨绔,仗势欺人,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花满楼和千金阁,都是勾栏之地。
此人性情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随手可掷出千金,不高兴的时候便可随手取人性命,譬如几日前,他醉酒被人绊了一脚,醒来后直接便将那人活活打死。
满城的闺秀闻此恶名,没有人敢嫁给他。
姜眠思索一番,在云芨耳边又低语了几句,翌日,云芨便戴着斗笠,从后门出去了。
清晖堂。
云青将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给沈霁,末了忍不住补充一句:“那厮是个混账,此番来济州,分明是存了讹诈心思,公子,可要属下……”
他做了个悄无声息了结的动作。
沈霁曲起指尖,轻轻扣了扣桌案清沉的声音一如既往,眼眸漆黑:“姜眠呢?”
云青微微怔愣:“五小姐在碧柔院。”
沈霁蹙眉,这都过了三日了,依照姜眠的性子,怕是会在他面前献殷勤,请求他出面解决掉这个麻烦。
可她为何迟迟不寻来呢。
整整三日,若非云青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他甚至不知道,她会被人勒索。
沈霁抿紧了唇,好似有什么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而去,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
“公子,这盒糕点何时没了?”
云青无意瞥见姜眠送来的食盒,里面的糕点竟然不翼而飞,他忽然有些惊讶,难不成公子竟全都吃完了?
话还没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
“松元贪吃。”
“以后,莫给它喂太多东西。”
沈霁眼眸不抬,沉声道。
云青这回恭恭敬敬垂着眸,心头的惊异才平,他就说么,公子才不会吃那么丑的糕点,多半是松元,跑出去几日,吃的圆滚滚回来。
“公子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下去了。”
“嗯。”
沈霁有些心不在焉。
他静静在软椅上坐了一会,忽然发现,好像无法安静下来。
往日里这时候,他在读书写字,可如今写了几行字,忽然想到她在马车旁,甜甜唤他的模样。
“表兄”二字,仿佛成了某种暧昧的魔咒。
手中的狼毫在纸上游走,不自觉倾泻出“姜眠”二字,走势磅礴又不失温润,他垂眸凝视了半晌,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姜眠。
本以为,她来到这里,是怀着目的,他怕她是那些人派来的细作,多番试探后,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
有一些小聪明,却很容易被看穿。
后来,在他觉得她没有任何价值后,她却忽然靠了上来。
很像小时候他遇到的一只小花猫,为了骗取他的食物,不惜一次次装成腿残的模样。
他一开始就发觉了,只不过那时候父王整日忙于公务,母亲忧愁善感,逗这只猫,就成了他罕见的乐趣之一。
有一次看到它仍旧一瘸一拐走来,他没在意,后来才发现,它是真的伤了,不知在何时受的伤,原本装瘸变成了真瘸,他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如今的姜眠,便如同那只花猫,瞧着狡黠,实则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不得已的伪装。
可她不应该一直依赖于他吗,为何半途而废。
记忆中的那只花猫有了新的主人。
莫非,姜眠也是如此?
沈霁忽然将纸张揉成一团,额角突突跳了两下,他不该这样,不该想这么多。
更不该,因为她而乱了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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