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遥屁颠颠地跑到梅落时身旁,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前方颇为敌视他的乘令,梅落时却俯身拉起他的手,把他从自省屋牵了出去。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柔嫩触感,明遥一僵,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连迈出的步子都机械不已。
心神激荡间,他甚至没注意到后方屋子响起的连片惨叫声。
梅落时就这样牵着他,走出自省屋,一路回到梅苑。
“脱鞋。”
梅落时开了门,站在玄关,对明遥说。
明遥弯腰脱掉鞋,踩到地板上,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见状,梅落时无声叹了口气,指指桌子旁边的圆凳,说:“别傻站着了,坐会。”
走了这么远一段路还站着,他也不嫌累。
明遥便去坐了。
坐下之前,他偷偷拍了两下衣服上的灰,以免弄脏油光水滑的紫檀凳子。
梅落时没在意他这点小动作,走到靠墙的多宝阁边上,在横格里摸摸索索一阵,不知在找什么。
屋内地龙烧得很旺,明遥不一会就暖了身子,体温渐渐升高,他心思也活络起来,越发抻直了脖子去看梅落时的动作。
梅落时要找的东西似乎放得有些高,她踮起足尖,抬起手臂去拿,一掌宽腰封贴合束起的外衣勾勒出曼妙动人的曲线,攀延在细腰处的红梅也随之荼蘼生长,一瞬妖娆。
明遥只瞧了一眼,就赶忙回过头,脸上微微泛热。
夫子有言,非礼勿视。
这样打量女子,实在没有礼貌。
即便那女子比他年长百岁。
明遥这厢正默默忏悔,那边梅落时已经把东西取了下来,回到他旁边。
“砰”一声,一个方方正正、八角镀金的黑木箱子放到桌上。
明遥吓了一跳,却见梅落时不慌不忙地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块约有手掌大小的青白玉扇形药盒。
梅落时把小盒子掀开,低头嗅了嗅,说:“应该是这个没错。”然后,她用手指在明遥肩头点了点,又是一句:“脱掉。”
明遥身体僵了僵,满脸不情愿。
不过梅落时也没急着催,她注意到明遥衣服上的脏污,指尖点在他肩上没动,灵光微闪,下一秒那白衣便洁净如初。
明遥一时分了心,惊奇地捞起自己衣袖看来看去,赞叹道:“好神奇。”
“微不足道的小法术而已。”梅落时随意道,“把衣服脱掉,我给你看看伤。”
可明遥惊叹过后,还是扭捏着不肯脱。
“再不脱,以后都不用来梅苑了。”
梅落时只淡淡威胁一句,明遥便马上宽衣解带。
脱到仅剩一件中衣的时候,他停了停,不好意思地看了梅落时一眼,只把衣服褪下一半,露出半边肩背。
……这是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势?
梅落时无奈,但也懒得再说,只捏着他的下巴,将他露出来的部位仔细瞧了一遍。
脸上的伤还好,涂上药,差不多一两天就能痊愈。
主要是胸腹部分比较严重。
看这前前后后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梅落时设想了下明遥当时挨揍的场景——
估计是被那伙人摁在地上踹的。
回头让乘令再重罚那三人几棍子,然后逐出师门好了。
反正现在她是阁主,想赶谁走她说了算。
梅落时走神一阵,发觉明遥的目光已经从害羞转变为疑惑,便端正心绪,指尖在药盒里沾了点白腻药膏,抬手往他脸上抹。
“嘶……”明遥微微躲了一下,咬牙倒抽一口冷气。
梅落时把药盒放到一边,空出来的手稳住他的脸,低声道:“别动。”
明遥一动不敢动。
药膏敷到淤青上,很快融进肌肤,明遥只在最开始疼了会,之后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逐渐在皮肉深处蔓延开。
梅落时在他脸上涂完药,又沾了一些,往他肩膀涂。
明遥再次红着脸反抗,想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却不敢,只好将手虚虚地挡在身前,说:“师尊,我自己来就好。”
梅落时正经严肃:“修道之人,肉身皮相皆是浮云,不必羞耻。”
明遥默然。
这话说得字字刚正,声声端直,一时之间,竟震得他心如止水。
但是这滋味居然莫名熟悉。
见他终于不乱动了,梅落时极快地把药涂完,随后把空掉的玉盒放回木箱里,说:“好了。”
明遥如蒙大赦,迅速把衣服穿好。
整理衣带的间隙,他不经意瞄了一眼那木箱,发现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各类药品和绑带,便随口道:“弟子原以为像师尊这种境界的修士,已经不会受什么伤了,或者受伤也能靠灵力自行愈合,没想到您会在房间里备药箱。”
看这内容还挺齐全。
梅落时闻言,收拾药盒的动作一顿。
——微不可察的凝滞过后,她淡声说:“以前修为不高的时候,受过一次重伤,恰好有人帮忙包扎,把箱子留下了,我懒得扔,就干脆放着。”
明遥顿时满脸忧色:“重伤?”
“不打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明遥半信半疑地点头,眉心还是皱着。
梅落时没再多言,从箱子里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然后合上盖子,默默转身把木箱放回多宝阁。
“这些你且收着,之后每天记得涂,若是有不够用,再来问我要。”她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打包成一个小包袱,递给明遥。
明遥接过收下。
梅落时本是想给明遥涂完药后就让他走的,可看着这孩子把包袱好生收进袖子的一会时间,她缄默少顷,突然说:
“算了,从今天起,你不用回雪融舍住了。”
明遥一惊,慌张道:“为、为何?”
“收拾收拾东西,来梅苑住吧。”
“……?”
*
日落黄昏,雪山铺上一层淡金衾被,寒地猛禽的厉啸声在山峦间盘桓不绝,响彻云霄,望梅阁内比往日清净了不少,但依然要比四周空寂的雪多出几分生气。
梅落时和明遥一前一后走在石径上,路边时不时窜出几只活跃大胆的灵兽,睁着一对黑溜溜圆眼,好奇地围观这位陌生来客。
也有身着白袍的弟子路过,恭敬地对梅落时行过一礼后,匆匆离去。
待周边没什么人路过,明遥才歉疚地对梅落时说:“师尊,弟子自己来收拾就好,不必麻烦您。”
梅落时目视前方:“不麻烦,走几步路而已。”
明遥便不说话了。
不过他也没憋太久,纠结半天,小心翼翼地说:“师尊,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为什么,那帮人要说我是灾星呢?是因为我家离魔域很近吗?”
梅落时停下。
明遥正分心,一个不察,撞到了梅落时背上,鼻尖梅香骤郁,他慌乱地退开几步:“抱歉师尊,弟子方才走神了。”
梅落时转过身,面上却无责怪的颜色,只是看向他的眼底深意浓重:
“他们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明遥身量出挑,但总归年纪轻,没有梅落时高,梅落时与他说话时,略微垂首,敛眉,但眸光仍是郑重的:“这望梅阁里你需要听的,只有我的话,以及夫子师长的教导,其他人所言,一概不必听,不必信,也不必在意。”
夙央的经历,不能让明遥重蹈覆辙。
不管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不管他们有没有关联。
明遥似懂非懂,见梅落时说完就转身走了,他便也懂事地没再问,只安静地跟她去了雪融舍。
这万米雪山上不知是从哪弄来的竹子,能造出联排竹舍,半融化的雪水顺着碧绿斜檐弯弯曲曲地滑落,在竹片边沿缠绵着不肯走,好半天才滴落。
原本闹哄哄的弟子宿舍在梅落时出现的一瞬间立刻悄无声息,上百道目光汇聚在那窈窕清冷的白衣人影上,梅落时左右看了一圈,想起自己并不知道明遥住哪,于是回头问他:“你房间是哪个?”
明遥指了指最右边的屋子:“那里。”
梅落时颔首:“好,我跟你过去。”
他们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周遭弟子常年修行,耳清目明得很,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明明白白,登时转了一多半目光到明遥身上。
好奇,想问,但不敢出声。
迎着一众热切目光,明遥硬着头皮走向自己房间,直到拉开门,把那些探究的视线都挡在门外才松出一口气。
梅落时站在门口,往房间里扫了一圈——
桌椅床架齐全,墙边挂着小油灯,圆角柜半敞,里面叠着衣服和被褥。
东西不多,也很简陋,不过该有的都有,千玄没亏待他。
不过即使只有这点东西,让一个孩子单独打包起来也确实费劲了点。
梅落时见明遥累得满头大汗,便道:“不用拿那么多,带上衣服和日常用的物件即可。”
闻言,明遥连忙抛下被子床铺,把衣服书册和一些洗漱用品等卷起来,跑回梅落时身边。
梅落时正准备扭头折返,却忽然想起什么,弯腰把他手里的包裹接了,自己拿着。
明遥一懵,手抓着布结没松开,疑惑道:“师尊,这是干嘛?”
梅落时甚是理所当然:“作为师长,应当照顾弟子。”
明遥略微尴尬:“不用的师尊,这点东西很轻,我自己能拿。”
“那我也得尽了长辈的职责。”梅落时手上加了把劲。
明遥死犟着不肯松:“弟子不愿麻烦师尊,请让弟子拿着吧!”
这孩子的倔驴脾气倒是大,梅落时不动真格的,一时半会居然没能把布包从他手里拿出来。
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晌,梅落时赌气般撒开手,说:“那你自己拿着吧。”说完,她径自走了。
这一下撤了劲,明遥差点被晃得向后坐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赶紧小跑着跟上梅落时脚步。
“师尊,弟子错了。”
梅落时不理。
“师尊,您别生气了。”
梅落时还是不理。
明遥没办法,绞尽脑汁说出一句:“那,师尊下次帮我提行李吧。”
“……”
梅落时有反应了。
——朝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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