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家

天蒙蒙亮，辛九守在厨房外，厨子把四个大提盒递到他手里，指着其中的雕花提盒道：“这里装的粥，当心别洒了。”又指着另一只提盒笑道：“这里是你们的早餐，回去趁热吃。”

辛九道谢后，把食盒放到后面，开车直往纺织胡同去。

顾弈清已起床，坐在东屋靠窗椅子上，看刚送来的报纸清样，手指在清样上划道印子——褚总长借调江南省财务局，明降暗升，老帅还是看重他。

君嫂敲门：“先生，早饭摆好，您什么时候去吃？”

顾弈清叠好清样，拿着站起来，边走边问：“白秋醒了吗？”

知道她还没醒，便道：“让她好好睡，先别叫她。”

走到饭桌旁，见两人的早餐都摆好，皱眉道：“收起来，这么放凉得快，等白秋过来了再摆。”

阿南连忙把白秋的早饭放回食盒，君嫂连忙“嗤”地对她使眼色，歪头示意，让她把顾先生的早餐也收起来。

阿南心里纳闷，动作不停，手脚麻利地收好。

饭桌收拾好后，顾弈清把报纸清样平铺，道：“你们去吃饭，不用在这儿等，等白秋过来，我们自己吃。”

阿南只是看着君嫂，见她转身要离开，这才和别人一起走到院里。

辛和志领着辛九等人，用三张桌子，在院中摆成品字形，从顾家带来的饭菜全都放在上面，见到君嫂等人过来，招呼：“快来坐，一起吃！”

大家热热闹闹来吃饭，顾先生莘小姐没吃饭这事，没人说。

阿南心中好奇如百爪挠心，看君嫂吃完半碗饭就要回去，借送她出去的名义，偷偷问：“君姨，顾先生不吃早饭等小姐这事，怎么没人说？”

君嫂没理她，阿南还没成亲，她不知道，男女之间刚明白的时候，和心上人单独在一起的滋味，那才叫好呢。

白秋昨夜翻来覆去地想，浑浑噩噩到天快亮了才睡着，被阳光照醒之后，迷糊睁开眼睛，只见红日满窗，她猛地坐起来：“几点了？”

阿南坐在屏风前，对着阳光绣手帕，听到床上声音，把手帕放下：“小姐，你总算醒了！”

白秋不好意思，迅速穿衣服，又让阿南倒洗脸水，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弈清呢，上班去了？”

哗哗水声中，阿南声音带笑：“顾先生在屋子看公文，说等小姐起床，一起吃早饭。”

白秋这时已穿好衣服，走到屏风外，正准备接阿南拧好的手巾，闻言动作一顿：“他在等我？”

阿南为顾先生说好话：“是啊，顾先生说，等小姐一起吃饭。”

哎呀，都快八点了，弈清还没吃饭？

白秋忍不住埋怨：“阿南，你也不早点叫我？”

阿南冤枉道：“是顾先生不让我叫你的！”

没听到声音，阿南忍不住抬头看，只见小姐低头洗脸，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白秋抬头擦脸，见阿南看自己，不知怎的，脸上一红：“你看我做什么？”也不等她回答，匆匆走出屋子。

阿南赶到屋外，见小姐走得太快，大声叫道：“小姐，等等我！”

昨天照顾梨君的女佣听到声音，从院里走到长廊上，一把拉住阿南：“我这里东西太多，你过来帮我收拾下。”

身不由己地，阿南就跟着那女佣去院里。

白秋顾不上阿南，快快走到东屋，门关着。

弈清在屋子里，等着和自己一起吃饭！

她站在门口，心脏扑通直跳，深呼吸几下，鼓足勇气，准备敲门。

“吱嘎”，门自动开了，顾弈清站在门口笑问道：“起床了？身体好点没有？”

眉眼带笑，熠熠生辉。

白秋愣了一下，脸上一红，低头道：“好多了。”她今天才发现，弈清原来这么……白秋见过许多男人，从不在意男子的容貌，这是她头次觉得一个男人如此俊美。

白秋这顿早餐吃得，食不知味。知道自己夹着包子，知道自己拿着牛奶，但心思全不在食物上，反而只想看对面的人。

勺子敲击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唤醒梦境的鹤鸣。

白秋恍然：“弈清？”又纳闷：“弈清，你笑什么？”

顾弈清一愣，他没笑：“我正想问你，想什么呢，手里拿着牛奶也不喝？”

“哦，是。”白秋连忙喝口奶，再放下，拿起包子，继续吃。

看她一口一口吃东西的模样，让顾弈清想起曾见过的，松鼠吃松塔模样，真可爱。

白秋吃着东西，总是想和他说话，见他又笑了，忍不住道：“弈清，你又笑了。”

“是吗？”顾弈清看向白秋背后的镜子，里面的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顾弈清抿唇，让自己正色起来。

白秋忍不住道：“我没说错吧？是吧是吧？”笑容欢快狡黠，像个天真的少女。

白秋本该如此，她本该是个上学的天真少女，如果顾弈清及时找到她的话。

顾弈清心中一动：“白秋，是请先生在家里补习，还是上预科班，你想好了吗？”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白秋摸不着头脑，反问道：“你觉得哪个好？”

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不发一言让白秋自由选择，顾弈清给出具体建议：“预科更好。在学校里上预科班，熟悉校园生活，再上大学更容易适应。”

白秋点头，笑问道：“弈清，你从前也是先上的预科，然后上大学？”说完，两只眼睛炯炯望着他，白秋想知道他的事，越多越好，越细越好。

“我是在学堂念了两年英文，然后去美国上学。”

“美国大学什么样的？也和北平的大学一样吗？有校园，有宿舍，还有不同的系？”

顾弈清笑：“当然，北平许多大学，就是仿照美国大学建的。京师大学堂……”他也想和白秋多说说自己的经历。

两人说的高兴，不知不觉，吃完饭。

挂钟敲九下。

白秋不舍道：“九点了。”弈清要去上班了。

顾弈清起身，边穿外衣边道：“白天还在这里？”

白秋想想，晚上要和弈清用晚餐，点头：“晚上回去。”两人边说边往外走，脸上都是笑容。

送完人，白秋回到卧室，倒在床上，忍不住打两个滚，她心情真好。

床板吱嘎，白秋连忙坐起，不会有人听到吧？多不好意思！

不会，阿南和辛九他们都在院子，听不到的。

白秋又倒回床上，枕头压在脸上，形成个小小的封闭世界，在这封闭的世界里，寂静的空气中，她无声地道：“真高兴，我真高兴。”笑容幽静如荷花。

弈清，也是喜欢自己的吧？应该是。那个做新闻记者的杨先生，有段时间天天来见梨君，玫红班里议论纷纷，都说杨先生对梨君动了真心，老鸨王阿四见多识广，也害怕梨君动心，对他们两个严防死守。

当时，杨先生看梨君的眼神，和他对梨君的表情动作，和弈清对白秋很像。

所以，应该……吧？

说不定是误会？

顾弈清顾先生在北平城里大名鼎鼎，想嫁给他的女人多了去了，却没听说过他成婚，甚至连订婚都没有。

弈清眼光这么高，他会喜欢上白秋吗？

白秋忐忑，要是自己误会了呢？弈清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不过是对恩人遗孤的感激，不过是报恩。

白秋心里又烦恼又渴望，恨不得当面问问顾弈清，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不，不能。丢脸倒在其次，她问了，如果真的喜欢上自己……想到这个，白秋心涨得满满地，但如果不是呢，只是自己误会了呢？弈清多为难！

白秋打定主意，就这样，不问不说，按部就班地读预科班，上大学。

这么一算，白秋还有起码五年的，可以同弈清共同生活的时光。真好！

白秋现在，看到弈清就高兴、就想笑，这么高高兴兴地过五年的好日子，真好！

屋门半开，阿南走到门边，看着小姐一会儿笑，一会儿忧愁，小姐怎么了？

悄悄后退几步，又加重脚步走到门口，阿南敲敲半开的房门：“小姐，隔壁韩太太带着女儿来看您。”

白秋脸上一红，道：“我去东屋见他们。”她刚才又笑又想哭的，阿南没看到吧？应该没有，绝对没有！

阿南去请韩太太母女到东屋去，白秋对着梳妆镜，只觉脸上红得厉害，没抹胭脂，只抿下头发，便去东屋见客。

白秋一进东屋，就见韩太太拉着女儿，早就站起来等她。

“快坐，邻里邻居地，这么客气做什么。”白秋笑着让他们坐下，又令阿南倒茶。

韩太太比前几面都拘谨，陪笑道：“按理来说，昨天就该来看望，但你们太忙，怕打扰，所以今天来的。莘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白秋道：“没什么感觉，就是动作大了有点刺痛，吃饭说话的，都没什么感觉。”又感谢韩太太的探望。

韩太太把脚边的提盒提起来，道：“这是我们昨天开始炖的人参鸡汤，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也能补补身体。”

白秋又谢过，只觉得韩太太的拘谨让自己也不舒服，倒是她女儿的模样，好奇的一双圆眼，很是可爱，便笑道：“阿静，你一直盯着我看，怎么，觉得我变了个人吗？”

来之前，韩太太就吩咐女儿，不让她乱说话，韩静只能憋着嘴，百无聊赖地听，心中烦闷。

白秋这么一问，可算救了她了！

韩静先得意看看母亲，目光含义明显：这可不是我主动说话的！随即对白秋笑道：“嗯，以前见你的时候，没想过你这么厉害！”

白秋笑起来，她还是喜欢韩静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