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酒店里,浴室中。

任由温热的水洒下,闻阚湿漉漉的指尖拿起了沐浴露,这还是刚刚夏宴敲开房门丢给他的。

不同于很多女孩喜欢的各类花果味,他低头嗅了嗅手中的泡泡,是很清爽的木质香调——刚刚才在出租车后排闻到过,而伴随着香气的是细碎的黑发,张合的唇瓣,摇晃的光影。

还有什么?

记得我们的赌约哦,赌注,就是一个承诺吧!

临下车前女孩带着点困倦的话突然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浴室里。

闻阚在热水的冲刷下突然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很安全很温暖的环境,却又一种被什么危险事物盯上的战栗感,好像一只猎物正在一步一步走进陷阱,等待着被猎人驯服。

闻阚在热水中温顺地垂下了头,身上最后一点泡沫也被冲刷干净,只留下尾调悠久的木香。

没关系的,赌输了也没关系,如果运气好赌赢了,那是不是......

带着水珠的手伸出了蒸腾的雾气,毫不留念地关掉了热水,围上了干燥的浴巾。

一走出浴室,南岛干冷的空气瞬间就涌了进来。

床头不出所料摆放着一个瓷碗,深褐色的药,这次洗澡时间有点出乎意料地长,药汁放太久已经没有半分温度残留了。

碗底还压着一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喝掉!”

一股理所应当发号施令的味道,闻阚盯着那两个字半秒,扭头移开视线,像在主人离开后就倔着脖子把不喜欢的肉干踢到木屋外的雪橇犬。

已经有至少六年没有喝过热水冲泡的药汁了,自从那件事过后,再也没有人给他冲过药,自己也懒得买冲剂,遇到头昏脑涨感冒发烧,被子里裹着躺一晚,第二天没好,就会被遇事喜欢先扯开嗓子惊叫一声的房东拖去医院挂点滴。

点滴有什么不好吗,闻阚坐在床边静静地想,高效又迅速,就是冷了点,带床毛毯就没有任何缺点了。

况且今天自己也没生病,而这碗药已经冷掉了。

雪橇犬坐在床边总结出了不喝药的一长串理由,摁熄了床头灯。

黑暗的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不过很快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个瓷碗依旧稳稳放在床头柜上原位,不过褐色药汁不见半分踪影,似乎只有碗边一点干涸的痕迹能够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一夜好眠。

夏宴对一墙之隔发生的一切自然毫不知情,只是心头念着昨晚这个新鲜的赌约,一大早就一个人乘坐市区巴士顶门跑去了雪场。

南尔卑斯山脉优越的雪道每年都吸引了无数北半球的滑雪者,The Remarkables Ski Field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坐拥眺望瓦卡蒂普湖美景的雪场,以拥有南半球唯一的Burton Stash原木公园闻名世界。

不管是像夏宴一样专门来南半球训练的职业滑手,还是满世界找优质雪道的滑雪爱好者,亦或是单纯体验反季雪、还绑着小乌龟屁垫的推坡新人,在七八月份这个南岛滑雪的好时节,都齐聚在了The Remarkables Ski Field的雪场大厅。

总的来说,还没滑上半点雪,就已经被挤爆了。

夏宴这个基本只与野人一起滑过雪的独狼自然被震撼住了,不得已只能向雪场表露自己的身份,从排队等待的人群中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高级会员通道,准备直接去坡度最陡的□□上热身。

由于野雪道大多都在没有人烟的雪原上,夏宴一般都乘坐赞助商团队的直升飞机直达起点,已经很久没到正规运营的雪场来滑过了。

在The Remarkables Ski Field的吊椅乘坐点前,稍稍观摩了一下,她才学着前面一个黑头发、明显是亚裔的年轻男生动作,单脚穿着雪板,跟着坐上了雪场吊椅。

为了运载效率,雪场的吊椅都是四人制式,但由于□□难度较大,来的人并不多,整个吊椅上也就只有夏宴和刚刚那位年轻男生。

吊椅颤颤巍巍运行到了离地十几米高处,从半空往下望,大道上的平滑得像蛋糕胚体上的糖霜,细碎地扬起,无数黑色的身影从雪坡上流畅地滑下,一种别样的自由感扑面而来。

但如果是第一次乘坐,当迅疾的风掠过吊椅上的铁索,带起一阵摇晃时,那种不受束缚的兴奋感很快就会转化成实质的恐慌。

乐轶在上吊椅之前就关注到了身后这位滑手,一米七往上,辨不清男女,雪镜一拉护脸一戴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头发丝都没有露出一截,穿着一身大佬或者萌新专属的卫衣。

之所以说卫衣是这两类人群专属,是因为卫衣符合年轻人审美,又适合运动,但缺点是完全不防水。

萌新可能会因为拍照好看或者经验不足穿着卫衣进雪场,不过只需要一天,在初级绿道摸爬打滚一次,裹着各种雪泥的卫衣基本上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而大佬们则很单纯,穿卫衣就是因为录视频好看,这部分人技术好,又不担心摔倒把自己搞得一身湿,那自然是怎么舒适好看怎么来。

但乐轶现在就很困惑,按道理来讲,这是雪道坡度24° 的□□,一般不会有萌新不怕死活地跑上来,但根据自己观察,身边这位滑手,好像连上吊椅的动作都很生疏。

谁家大佬不会上吊椅啊!

带着好奇,乐轶目光下移到身边这位滑手的脚上。

一般人坐在吊椅上,一般都老实地把双腿自然下垂,以免造成晃动,但这位的脚却毫不客气地支棱到了半空中,不时还嫌这吊椅不够刺激似地,慢悠悠地来回晃荡几下,穿着一块有着亮眼彩虹涂漆的单板,很难不吸引其他人的视线。

回转半径短,有效边刃适中。

乐轶牢牢记得教练是怎么教自己区分不同人的滑雪风格的,这应该是一块公园板,打量了一圈还没有商标,大概率是定制款。

好几个另外吊椅上的人都把目光投射到自己这边,毫不意外都是在看身边这位从头到脚都有点奇怪的滑手。

究竟是一个舍得砸钱到装备上但误入□□的萌新,还是特立独行实力惊人的公园大佬呢?

拿捏不住,他直接拍了一张侧影照扔到了自己俱乐部的大群中,@他的同门们前来围观。

虽然这是在南岛,但由于商业滑雪链条开发得过于完善,且地理位置优越,也有不少华国企业来这里注资成立滑雪俱乐部,乐轶就是这么一个俱乐部中的一员。

且今天是集训日,有很多人来山上顶门训练,消息应该能被看到。

吊椅还没落地,雪长城俱乐部内部大群里就叮叮咚咚响起了一串消息提示音。

【练太极的老大爷:@零度可乐,这位是?】

【倒霉土豆(guzheban):卫衣?护具都不穿,哪家大佬上山来练活了,这是在哪,我要来围观!】

【dd代滑:盲猜是公开赛那群选手,比赛完了来透气。】

【右擎苍:火速发下定位,是小树林那边那条□□吗还是哪条?我现在就上山!】

【安徒生的熊:求定位 1。】

乐轶赶在楼歪之前,一只手扶住眼前的护栏,另外一只手飞快地打字补充。

【零度可乐:是小树林这边,但是,这位大佬不会上吊椅......(挠头JPG.)】

聊天区滚动的消息突然断掉了一瞬,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几秒后,群里开始统一的刷屏。

【倒霉土豆(guzheban):感觉可以通知SKI PATROL了】(*雪场救援)

【练太极的老大爷:感觉可以通知SKI PATROL了】

【SKY17:感觉可以通知SKI PATROL了】

【左牵黄:感觉可以通知SKI PATROL了】

群里浩浩荡荡百十来人都开始刷这条消息。

乐轶差点听信这群人,当雪场电话都打了一半时,屏幕上突然弹出了另外一条聊天弹窗。

戳开一看,群里整齐的刷屏队列突然被一条不和谐的消息破坏了。

【右擎苍:@零度可乐,这位萌新是金发小姐姐吗?我可以手牵手拉着小姐姐推坡下去,咱不让雪场赚这笔钱。】

【dd代滑:这个我也是可以胜任的。】

......

乐轶看到后面的消息越来越离谱,默默退出了群聊,只留手机在雪服兜里不断震动。

吊椅终于到达时,他正准备站起来做一个示范,就看到旁边这位萌新飞快地站了起来,动作甚至比他这个已经在这个雪场泡了一个月的人还干净。

乐轶此时还死死抓这吊椅面前的护栏。

“请松一下手。”

很简短的一句话,没什么语调波动,加了请字也很礼貌,但乐轶瞳孔地震中,不由自主放开了护栏。

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不仅仅是中文!听声音还是一个小姐姐,就是语调有点冷。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被群里所有人判定为小萌新的姐姐,利落地掀开面前的护栏,单脚踩着那块彩虹雪板,施施然绕过傻愣着的自己,在落地的雪坡上滑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弯。

雪坡上的雪痕清晰而流畅,像铅笔线一样细,但若凑近去看,便足以发现这道滑行轨迹背后的深厚功力——这样深刻的雪痕没有高超的控板技术是绝对滑不出来的。

乐轶彻底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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