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大多数人的青春里可能都会有个“别人家的孩子”,一直用来做比较已经够烦了,但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
微荨一直都说不清楚陈结勋在她的生命里是怎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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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记事以来微爸微妈对微荨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不许和隔壁的孩子玩。”
跟“晚上不许吃糖”、“看电视不许离太近”、“不许靠近水塘”等大人们制定的规则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说这句话时他们的口吻尤其严肃认真。
小区里本来就没有几个同龄的孩子,让她出去玩总担心会碰上隔壁的孩子,所以大多时候他们都会尽量阻止她出门玩。
微荨尝试过几次,虽然他们拒绝得很委婉,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
所以也就不再说想出门玩了,就这样窝在家里一个人跟自己玩,在小小的世界里独自沉默地长大。
这个家像个牢笼,她是只永远飞不出去的小鸟。
童年里有很多她理解不了的事,除了不能和隔壁的孩子玩、不能出门玩外还有——
明明家附近就有小学,为什么她要去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
比其他孩子早起,比其他孩子走更多的路。
为什么无论她拿到多少朵小红花、考了多少个满分微爸微妈都不会开心。为什么他们从来都不表扬她、不鼓励她、不肯定她。
为什么偶尔遇到隔壁的叔叔,他总会凶巴巴地瞪着她,说一些她听不懂但听起来很难受的话。
为什么她觉得隔壁一家人都很讨厌她。
身边的氛围总是阴暗潮冷,好像头顶一直都是乌云,却始终没下雨,就这样低沉沉地压着所有人。
但也有爆发的时候。
那天微秦易接她回家,在门口遇到了刚好出门的隔壁家。
“哟,残废终于出门了?”
背对着他们的微秦易身形微滞,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微荨仰头,看不清隐在昏暗中的他脸上有什么表情。
“我们家结勋昨天拿了市里演讲比赛第一名,今天又拿了省里奥数的第一名,家里的奖状奖杯都快放不下了……”
“又聪明又懂事,未来肯定会有出息,”陈禄昌自顾自地拔高音量说了一堆话,笑着继续补道,“所以说还是要生儿子好。”
“女孩子又不像男生一样聪明大方,学习赶不上,性格更差得十万八千里,整天唯唯诺诺的。而且啊,只有儿子是自己的,到最后女儿都是要嫁出去的。”
“更何况是残废的女儿,读的小学也是什么野鸡学校,谁知道她整天在学校怎么胡玩?”
微秦易的手里提着菜,只好用戴着白手套扭曲枯槁的手在兜里掏钥匙,却怎么也摸不到。
好不容易把钥匙掏出来了却拿不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对不准锁孔。混沌昏暗的眸愈发深沉,整张脸绷得僵硬,身后人的话刀割般一下下往他心底刺去。
一口一个“残废”、一口一个“女儿不如儿子”。
这是微荨第一次听懂了阴阳怪气的他到底想说什么,却比她想象中更难听、更伤人。
那年她小学二年级,不喜欢说话,个子矮,胆小懦弱没有朋友,最喜欢的事是一个人躲着发呆。
握紧拳,她抬手从微秦易手里拿过钥匙,踮起脚面无表情地把门打开了,牵着爸爸的手回家。
转身关门的时候她和对面的孩子对视上,他的个子比她高,皮肤白头发黑,唇色浅,漆黑的双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把门摔得很响。
一进门就看到了玄关口的妈妈,孙湘沉着脸盯着微秦易。
他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无力地松开,菜落在地上从塑料口袋里滚了出来。
家里格外安静,凝滞着越来越死寂。
微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视线落在地上,不敢说话闭紧嘴蹲下捡菜。孙湘动了,一把拉起地上的她将她推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隔断了他们。
安静被打破,阴沉的天还是开始下雨了。
门外什么声音都有,摔东西、争吵、歇斯底里的哭喊。
靠着墙角缩成一团,屋里没有开灯,黑沉一片。微荨抱紧膝盖,害怕地想抬手捂住耳朵。
但听到他们提到自己,好像是在为了自己吵架又松开了手不敢捂耳。
害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们不开心了才吵架的,害怕是因为自己不听话、害怕是因为自己不懂事……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在哭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外面吵闹像是要毁灭一切,她害怕自己弄出一点声音都会立马把所有打碎。
最后孙湘吵着收拾行李砸门离开了,外面又恢复了沉寂,什么声音也没有。
那时候的她还小,不懂反抗也不会安慰,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害怕,只会一个人躲在墙角无声地哭。
哭到身体忍不住颤抖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外面没声了,心底空落落的,变得更加害怕。
眼又被眼泪糊住,微荨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打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
爸爸还在,妈妈走了。
抬手擦掉脸上的泪,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她就这样一边擦眼泪一边呆呆地在门口看着。
害怕他也会摔门而去,害怕他们都不要她了。
直到微秦易抬头看向她,微荨小小的一个藏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她瞬间就绷不住了,哭着从房间里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爸爸不要丢下我……我会乖乖听话的…”
微秦易比她更紧地抱住了她,声音低哑粗砺,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是爸爸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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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还是经常吵架,她还是会胆战心惊害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隔壁的叔叔阿姨还是逮到她就一顿嘲讽,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妈妈生气回娘家的时候,微秦易就会在家里喝酒。
颓废到快要烂掉,毫无生气毫无情绪。
还在读小学的微荨依旧不明白很多事,但还是会难受。
一次次的破碎和争吵成了她的噩梦,酒的味道也让她反胃讨厌。
除了害怕外她最熟悉的情绪变成了讨厌。
讨厌隔壁的一家人、讨厌吵架、讨厌酒味、讨厌自己……
有一天微秦易喝到倒地,身体撞到茶几,酒瓶落下碎了一地玻璃,微荨戴着耳机学习还是听到了响声,急忙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片狼藉,蔓延着浓醇泛滥的酒味和垃圾味。
熟稔地蹲下捡地上的玻璃碎片,防止待会他起来不注意会刺伤。
微秦易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她,苦笑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
“别弄了,等会儿爸爸自己会收拾…”
他抓着她的手不稳,微动着朝一旁偏去,玻璃刺进了她的手里。
狠狠的刺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没发现,还闭眼嚷嚷着让她别碰了。
叹了口气把情绪咽回喉里,微荨沉默地挣脱开他的手,没管还在流血的伤口,继续捡碎玻璃。
收拾好后担心又天太凉了他睡在地上会着凉,没好气地把他拖回沙发替他盖上了被子。
微秦易喝完酒后不会发酒疯,只是会说很多话,现在又开始胡说了。
“小新,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荨这个名字吗?”
“荨是荨麻疹的荨,”他闭着眼低低着说着,“你妈妈怀孕的时候得了荨麻疹。”
“太痒了太难受了,一直都好不了……”
微荨本来不想听他说胡话的,但听到这里还是转回身等他的后话。
可是家里只剩钟表秒针“哒哒哒”一秒秒转动的声音,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还是启唇问了句,“然后呢?”
回复她的是他熟睡的鼾声。
她沉默地回房间,面无表情地戴上耳机继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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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放学回家,到门口了微荨才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了,敲门却没有人开。
大概猜到他应该又是喝酒睡着了,她敲了会儿门还是放弃了,也不打算去借手机打电话给他,敲门声都听不到更何况接电话。
于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到楼下的花坛边坐着写作业,掏出耳机戴上,等妈妈下班回家或者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还没回家。
这样忘带钥匙回不去家也不是一两次了,她已经习惯了,只是还是会责怪自己,也暗自提醒一定要记得带钥匙。
夕阳西下,世界的明亮度慢慢降低,细小的虫萦绕在她身边扰人,昏暗的暮色,书本上的字也变得模糊。
微荨忍不住抬头看头顶的灯,好奇它什么时候才会亮,思考着要不要再上楼去敲敲门。
耳里的音乐正好放到一首她喜欢的歌,尽管心底因为回不去家责怪自己没带钥匙有些烦,但还是短暂地被治愈了一瞬间。
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就这样仰头看着天空。
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将暗未暗,那么灰沉阴郁,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但大概率还是会完全变成黑暗。
想着笑容还是淡了下去。
回神才发现不远处有人站着在看她。
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上。
他的个子更高了,从小就好看帅气的五官长得越来越耐看,身上的气质出落得更疏离高冷。
她在心底默默无声地嘲讽了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陈结勋迈开步子继续走到楼下,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一直都想问,”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质感,“你叫什么名字?”
戴着耳机的微荨其实听清了他的话,但还是装作没听到,没抬头理他。
视线下移落在她校服的名牌上——
五二班 微荨。
“荨麻疹的荨?”他敛神出声低喃。
她放下了手里的笔,没再继续装听不见,不爽地抬眼瞪了他一下,愤愤地收拾东西,打算到其他花坛旁坐下学习。
可恨的是刚起身头顶的灯就亮了,倏忽点亮了这片灰暗的角落。
地上落下他们的影子,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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