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武带着白荷芝从后门通道出来，才看见秦络依已经在飞船里等着了。

火星的人类居住区不大，环境容纳量也只是一个中小型国家所能容纳的人口。同时供氧供电的地方不多，很多区域是无法直接居住的。住宅区像是大厂房套小房子，飞船在住宅区内空间有限，不好飞起来。

火星虽然打着自由平等的旗子，但其实内部的等级秩序森严，比如交通法规定，只有正部级以上才能申请私人飞船，而且申请了也不一定通过。

但显然秦络依就是例外，他不仅有冠以自己名姓的私人飞船，甚至飞船的配件也是最高级的。他的飞船不仅可以当直升机，用作代步工具，装备足够燃料后，也可以当个小型载人太空舱，从地球到火星几个来回都不成问题，甚至还能去到别的星球。

郑晓武一上飞船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如获珍宝地四处张望。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各个零件和装备，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声惊叹，感觉这一切都酷毙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私人飞船——他上一次坐飞船在星际里游荡还是上学的时候组织外出活动。不过那种客用飞船自然没有眼前的这艘高级。

“你还会开机甲啊？这么牛？”

“哇……这是什么？我能摸摸吗？”

“咦，这个装置对应什么功能啊？”

郑晓武虽然是询问，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附到了冰凉的铁皮上。秦络依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制止，而是侧头问白荷芝道：“你要吃点药物吗？一会儿会有点晕。”

白荷芝摇摇头，她的后背被细汗打湿，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面色苍白异常，好像随时都会吐出来。

秦络依见状只是把药物放在了白荷芝手边，并没有收起来。他坐到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又提醒后面两个人系上安全带。

“我们要去哪里呀？”郑晓武已然把他们此行的目的抛之脑后，满脑子都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星际之旅。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要去春游一样兴奋激动，丝毫不收敛自己的情绪。

秦络依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自己的精神网络和飞船接在一起。飞船是无人驾驶，基本不需要秦络依怎么费心费神，他只需要处理突发情况。

不一会儿，飞船就到了火星城区的关口，秦络依出舱刷了一下证件后，他们就出了火星城。

火星城之所以叫火星城，就是因为人们居住的地方都有屋顶，都是室内。出了城门以后，随之印入眼帘的是浩瀚广袤的大片星空，璀璨夺目，美的惊心动魄。

远处是黑暗的，却并不显得孤寂。每一颗沿途的星星都熠熠生辉，像是承载着希望的火光。这些亮点数以亿计地点缀在黑色的幕布上，像是钻石闪耀，又仿佛华灯初上。

郑晓武隔着厚厚的玻璃层看着太空，他甚至能看见地球，那颗蓝色的，漂亮的星球，人类的母星。他把脸贴在玻璃上，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一点，却听见秦络依煞风景地开口。

“坐好。”

郑晓武马上缩回自己的脑袋，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这美妙的星空，郑晓武实在心痒痒。

他问秦络依：“你经常开着这价飞船往返地球和火星吗？”

秦络依半晌才回应：“偶尔吧。”

“你之前一直在地球？”

“不是。”

“我……我能借你的飞船开开吗？或者……或者你能带我兜兜风吗？我学过理论驾驶课，而且开过模型机 。”

秦乘风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看你表现。”

郑晓武再度把脑袋凑到窗户旁边，感叹似的说：“好美啊。”

但他看见秦络依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不但没有遨游太空的悠闲自得，反而有些沉重。郑晓武不由得紧张地问：“中将，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似乎神色不太好。”

秦络依没有答话，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驾驶系统。

这条去无人区的路他已经走过很多回了，可今天的旅途似乎格外的长。尽管天体都在运动，但他还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路况”变得不一样了。

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刚想用意念问飞船的独立系统出什么事了，就听见系统发出了警报的声音。

“警告！警告！前方有不明飞行物，正在准备避让。”

这条轨道是秦络依侦查过的，整个航道都相对安全平缓，理论上是没有什么天体碎石经过的，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在火星上空的保护层内。

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进入了警戒状态。他在后视镜里看了郑晓武一眼，沉声道：“郑晓武，你注意保护白小姐。你们系好安全带，还有，吃一下药，一会儿会非常颠簸——”

话音刚落，秦络依就操纵着飞船进行一个急刹车，堪堪避开了侧身横飞过来的一块岩石。剧烈地晃动加上外太空的环境让白荷芝差点吐了出来。郑晓武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跟着这一次剧烈地晃动被甩了出去。

“……中将，到底怎么回事？”

秦络依一边紧密地观察着周围环境的一举一动，开始手动驾驶飞船，一边毫不在意地微哂：“被人盯上了。”

“啊？”郑晓武愣了片刻，马上道：“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秦络依紧盯着显示器，吐出两个字：“安静。”

郑晓武：“……”

接着他们的飞船穿过一块乱石区——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这说明有人在这部分航道上非法放置了太空垃圾，或者进行了爆破行动。

就在他们左闪右避的时候，一排小型飞行器朝秦络依的飞船驶来，紧密地围住了他们的飞船。

“小心！”

这种小号飞行器本身倒是没什么杀伤力，秦络依的飞船硬件条件过关，两者相撞也是小号飞行器会报废，但这种小型飞行器一般都携带的有炸药甚至炮弹等危险物质，是太空大战中常见的“开胃菜”。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秦络依的一念之间，一个飞行器就按锚定的轨道直直撞来。秦络依操纵着飞船避无可避，只能生生和那个飞行器来了个“亲密接触”。

碰！

说时迟那时快，顷刻间，那个飞行器就完全从内部炸开，气流和巨大的冲击让整个舱室都为之一震，炸药掀起一股巨浪直接带着飞船翻滚了半圈。舱室内的警报器也跟着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即将偏离预定轨道！警告！警告……”

警报器还没播报两遍，就被秦络依按停了，尖锐的鸣笛声戛然而止。

这边郑晓武猝不及防来了个“头朝下”，在剧烈的反胃中，后悔刚刚没提前吃晕船药。他一只手妄图在不断晃动的环境中去勾那一小盒药片，一只手紧紧抓着座位扶手和安全带，手背和小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就在他刚刚要碰到药片的时候，飞船又一个翻转把药盒甩了出去。

飞行器的速度实在太快，秦络依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飞行器的型号和铭牌，那个飞行器就已然报废成了太空垃圾。

虽然他们的飞船体型和重量更大，比飞行器更耐造，但同时这也导致了他们行动更不方便。

秦络依扫了一眼周围多如牛毛的自杀式进攻飞行器，又看了一眼座位上晕的不省人事的两个人，决定速战速决。

接连不断的晃动中，郑晓武感觉自己脑浆都要被摇匀了，他干呕的神志不清。他废力地睁着眼，保持意识的清醒，随即听见冰冷的机械音。

“武器装备库是否启动？”

秦络依冷声道：“是。”

“再次确认，武器装备库是否使用？”

“是。”

“好的，虹膜识别成功，指纹识别成功，人脸识别成功，权限认证通过。秦中将，正在为您打开武器装备库……”

郑晓武捂着心口眯着眼睛，脑子里废力地想着这些话的意思。突然，他们身下的飞船底盘“嘎吱嘎吱”地转动了两下，竟是从里面换出了一层锃亮的排炮口！

“我草。”郑晓武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连吐都不想吐了，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他全然忘了秦络依还在操纵飞船，脱口而出道：“你，你这个飞船还能空中作战？这么牛——啊！左下方！小心！”

秦络依面不改色，他自然早就看见了那个蠢蠢欲动的小飞行器，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他顺便引着那个小飞行器和另一个飞行器相撞。两个飞行器以可怖的速度撞击在一起，如果不是太空里没法传声，估计郑晓武的耳朵都能被那声音震聋。

秦络依此刻纡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抽空回了他一句，“早些年太空流寇很多，军用飞船都有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秦络依一边说着，一边一个个瞄准了那些飞行器，顺便直接连接系统打了一个电话。

“喂？丁中将吗？我是秦络依。火星坐标（2，11）处，我遭受了一支不明队伍的侵袭。”

“不用给我增派太多人手。对方数量不算多，我能处理。”秦络依一边通着电话，视线一边死死地看着屏幕，忽的又是一个仰冲，顺便精准无误地击爆了几个飞行器。

郑晓武只兴奋了一瞬，随即被来回翻转的环境和极度的失重被折磨的里奄奄一息，但秦络依还没事人一样，语调没有一点变化。

“顺便让清理队的人把残骸都收走，查一查飞行器的型号，我看着像EXD378那一批。”

秦络依又按下了开炮键，击爆了两个小的飞行器。郑晓武看着飞行器碎裂后的细小残骸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而旁边的白荷芝几乎已经干呕地要昏死过去。

秦络依百忙之中还看了白荷芝一眼，皱眉问旁边的郑晓武道：“她这么回事？没吃药吗？我不是让你看着她吗？”

“她刚刚吃了啊。”郑晓武把白荷芝扶了起来，看着她几乎脱虚的表情，把手指探到她的鼻子下面，“哦，呼吸还算平稳。要给她加大药量吗？”

秦络依眼睛仍然盯着仪器盘，闻言说：“再加半颗，掰碎让她吞下去。”

秦络依再次开火，此时飞行器已经被打的差不多了，七零八落地飘在他们周围，他们的飞船也渐渐再度变得平稳。

郑晓武在目睹刚才那一场激烈的太空战斗后感觉自己完全虚脱了。他狗似的仰躺在座椅上，大口喘着气。

——他现在说不上来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太空战的心潮澎湃多一点，还是舱体晃动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多一点。他废力地支楞起上半身，想要坐好，身体却面条似的软烂在座椅上，难以移动。

郑晓武眯着眼睛看着驾驶舱里的秦络依，这人面色没什么变化。好像刚刚的那场小规模战争对他来说什么也不算。这人的身体应该是经过经年累月的训练适应了剧烈颠簸，秦络依没有吃药也没有像他俩这样吐的死去活来。

秦络依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了那枚黑色的耳钉。此刻，那耳钉有魔力一般，泛着寒光，让秦络依的背影更加深邃。

郑晓武莫名盯着秦络依的耳朵看了半晌，才把视线又投向窗外。

他们的飞船又飞了一会儿，盘旋了几圈，便就近落地了。郑晓武四处张望后发现他们还是在火星，不过这是个他从未来过，见过的地方。

飞船停靠的旁边就是一个不高不低的凸起，像是个不明所以的小山坡，又像是个荒凉的坟。干裂疏脆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灰，方圆万里的地面都寸草不生，空旷的有些苍凉。

郑晓武不禁问道：“这是哪啊？”

秦络依指了指老远的牌子，只见上面写着：“海耳墨无人区”。

“啊？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秦络依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说干什么？”

郑晓武这才想起来旁边跟着的白荷芝。此时白荷芝已经慢悠悠地醒了，应该是药效发挥了作用，她除了脸色看着还是分外苍白外，已经并无大碍了。

秦络依从仓房的储物室拿了三套供氧设备，分别递给了白荷芝和郑晓武。然后自己率先带好设备跳出了飞船，走向那个小山坡。

“带上供氧设备就可以出来了。虽然这里是无人区，但火星整个都被引入了基本人体外部环境，没有太空辐射，你们不穿太空服也没事。”

“等等……”郑晓武一边带供氧设备一边小心地问道：“刚才想杀害我们的人，又来了怎么办？”

秦络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郑晓武的背后。郑晓武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只见一个标志着“联盟太空军”的飞船在他们附近缓缓降落，从上面走下来一批穿着白衣服的人。

“秦中将。”

为首的人对秦络依行礼道。

秦络依颔首，回了个礼，又对郑晓武解释道：“这是联盟太空军第六队。”

联盟太空军在太空里有着绝对的权威，甚至可以说算得上是行走的法律条文。以前郑晓武只在书上听说过，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见这样级别的正规军。

“刚才那些飞行器，要么是和我有仇的人放的，要么就是这次暴动的幕后黑手。”

秦络依走在前面，回头对郑晓武白荷芝说道：“你们跟我来。”

只见小山坡的背面，在这片无人区的土地上，竟然有一块方形合金皮，上面封着古老的金属锁。

秦络依弯腰，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钥匙开了锁。只见锁的下方还有一扇铁门，在秦络依摁了指纹后，合金铁块慢慢缩了进去，露出一条长长的隧道来。

隧道里黑漆漆一片，郑晓武闻到一股呛鼻子的干燥味道。隧道长的一眼望不到头，尽头像是藏了什么秘密基地。

“这是地下隧道，这一片开始准备被划为新区，本来是要修铁路的。后来有事，被耽搁了。”

郑晓武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秦络依没回答，毕竟一些机密性的事件是不能随便说的。郑晓武知道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只好闭上了嘴巴。

“白小姐，小心。”

秦络依嘴上说着，但并没有去搀扶白荷芝，而是让她自己打颤着双腿沿着隧道往里走。

隧道门口的联盟太空军兵分两路，一路给秦络依的飞船补充弹药和炮火，一路在附近侦查防守。郑晓武下去前看了一眼他们笔挺站立的身影，不免有些感慨，心里对秦络依的敬重又多了几分。

顺着隧道往里面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一点光亮。白荷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问：“那些人……不会再来吗？”

秦络依淡淡道，“不会。因为你离开玄武监视的时间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有什么该交代的，早就交代了。如果那批人是冲你来的，现在再来趁机把你劫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秦络依眼神变得有些玩味，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出声道：“毕竟……在‘他们’眼里，无论你有没有开口讲出事实，你已经叛逃了，尽管你是被我找人架到这架飞船上的。”

白荷芝咬着下唇，脸色分外难看。他们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隧道的尽头，竟然有一件干净的小屋。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小木桌，旁边支着几个小凳子。秦络依随意地从一侧的柜子里抽出一条毛巾，把凳子擦了擦。

“坐吧。”

郑晓武一边拘谨地坐下，一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这像是个暗室，虽然小如麻雀，但是五脏俱全。他看见柜子里扯出了两根线头，半遮半掩在柜门后面，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秦络依扫了一眼，“脑机接口的机器。”

一瞬间，郑晓武脑子里闪过千军万马的念头。

他很早以前就听过一个民间传闻，秦络依提审时向来不讲分毫人情，面对不实话实说的人直接脑机接口，侵入对方的神经，把那个人想隐藏的故事扒出来。

脑机接口式的审讯在一开始就是法律明令禁止的，毕竟风险高，而且的确侵犯别人最基本的**权。但总有些私下审讯在偷偷用——政府对此也毫无办法，毕竟能用的人权限都相当的高，而且具有反侦察能力。打官司往往打不赢，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秦络依的“名声”之所以这么出众，是因为他在一次审讯时使用脑机接口直接把那人审死了，所以一时传的沸沸扬扬，甚至有人把秦络依脑机接口杀人当做恐怖故事去吓不听话的小孩，据说此招有奇效，再熊的孩子听到“秦中将脑机接口”几个字也要吓得屁滚尿流。

郑晓武不知真假，只是看见面前冰冷的仪器和面无表情的秦络依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郑晓武偷偷看了一眼白荷芝，只见白荷芝听见这话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想必她也听说过那个可怕的传闻，甚至听说的是口口相传，更加惊悚的2.0版本。

她听说过精神被侵入是一场极端的酷刑。被侵入着会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被整个剖开无地放置，还会伴有剧烈的头痛和恐慌感。有些人进行完这样的借口会失忆，更有甚者会在威压者的侵入下精神崩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痛苦和绝望中走向死亡。

白荷芝在心里给自己壮胆，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道：“私心用脑机接口是违法的吧？非法侵入他人神经系统最高可判——”

秦络依闻言什么也没说，而是把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打断了白荷芝的话，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白荷芝在与秦络依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很快便怂了。

“不用了。”白荷芝低下头，声音沙哑而疲倦，“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事到如今，我也的确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这里虽然没有监控，但是就像你说的。我已经被‘他们’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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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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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虚妄之爱(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