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01

陈煜路过草丛时,愣了两三秒。

同行的助理阿辉扭头来看,“怎么了?”

男人往灌木堆走了两步,信手一拨,草后传来一阵类似塑料纸摩擦的声音。

“有蛇。”陈煜皱了皱眉,继续往里走。

果不其然,靠内的一株冬青草里,盘着一条拇指粗的小白蛇。

那蛇似不怯生般,缠在一根枯枝上。

它正在进行每三月一次的蜕皮。

薄膜壳儿似的蛇皮从它身上脱下,鳞甲在日光下闪着灼人的银光。叶隙透过的碎影打在蛇身上,形成一股流动的斑驳。

阿辉摇头笑笑,指着那小蛇说:“这儿可是云深,出了名的捕蛇胜地。一条小蛇罢了,等进了镇,农户家里多的是。”

陈煜蹲下身,盯着那白蛇。

蛇头轻轻右晃,他也跟着向右偏了偏脑袋。

他在试戏。

准确来说,他是在为他接下来的新作品试戏。

从艺多年的陈煜是省话剧院当红不让的台柱子,按上级指示,他将在这里度过三个月的考察期,为新作《白蛇》汲取灵感。

陈煜自诩戏痴,自然想百分百还原蛇的形态,他在《白蛇》中饰演美丽悲情的白公子,也是《白蛇传》中白素贞的原型。

这是他抵达云深的第一天,天公不作美,车子才开进山就下起了雨,两只轮胎都陷进了泥里,十数口人被困在雨中。

几经商讨,陈煜和同事兵分两路,他和阿辉先去镇上找帮手,剩余人留在原地守车。

不想才走到镇子口,就遇到条小白蛇。

陈煜欣慰,莫名悟出几分云里雾里的机缘来。

进镇子后阿辉揣着省里给的介绍信,跑了趟乡政府。

陈煜站在檐下,打眼瞧着这所谓“滇西桃源”的云深小镇。

云深镇位于云贵交界地带,地势险恶,环抱巉岩。

当地居民多以吊脚竹楼为居,并着传统苗疆服饰。

哪怕是如今这样现代化高度普及的年代,当地青壮年依旧坚持传统,赤脚走路。

陈煜今天一身奶白色西装,就连脚上的牛筋底皮鞋也是白的,飘飘然的,像古画上溢出的一抹魂。

他肤浅,身子细,相貌又俊,早在省剧院就有同行夸他,“天生该演蛇娘娘的命”。

有不靠谱的传言称,宥省的话剧院出三样极品:阎正奇的笔杆子,周琳娜的猫步舞,以及,陈煜的水蛇腰。

他的戏迷都说他有四万八千截腰椎骨,每一截骨头,都可以随心意扭动。

扭啊扭,扭啊扭,一不小心就扭到了男戏迷们的大腿上去。

那两条蛇信子似的长臂往男人肩上一缠,就把他们的魂儿给缠走了。

更有人戏称,陈煜的真身是条大白蟒。

他每三月一次去福利院为自闭症儿童募捐,表面是做慈善,其实是偷偷躲在房间里,换蛇皮呢。

山外雨还在下。

“煜哥,都沟通好了。”

阿辉领了几个人出来。

“这是王镇长,”阿辉为身后男人让开道,大腹便便的和蔼中年,陈煜冲他笑了笑。

“还有,这是王镇长的秘书,徐巍,徐老师。”

陈煜礼貌性抬眼,跟前走近一张中规中矩的脸。

土一样的熟麦色,一身苗家男子装扮,右耳缺口处挂着半只月牙环。

“你好,徐老师。”

陈煜将目光从他的耳环移到了脸上,停了一两秒。

男人伸出一只手,点点头,“你好。”

“你别看小徐样子呆呆的,他可是咱们镇子上第一位大学生村官呢。”

王镇长拍了拍徐巍的肩,慷慨引荐道:“早一个月就接到省宣委通知,听陈煜老师要光临我们小镇观摩学习。还计划着为您办一场欢迎会......”

陈煜摆摆手,“客气了,我们这次也是有任务在身,不想太劳师动众。”

“陈老师要待多久?”徐巍问。

“三个月。”阿辉答。

“当然也不一定。”陈煜又补充,看了眼男人,眸睫低垂,“接下来......要多多麻烦徐老师了。”

“刚跟镇长他们商量了下,我带几个人去拖车,陈老师觉着累,先让徐老师带你去住处安顿下来。”

阿辉将自己肩上的背包行李一应脱下,神色犯难地瞅了眼檐外。

陈煜当即道:“多个人多个帮手,我跟你们一起吧。”

“陈老师就这么不信任我们苗家汉子的能力吗?”徐巍接过阿辉大包小包的行李,扛上肩头,“走吧,他们不差你一个。”

“那.....麻烦各位了。”

陈煜默了会,半鞠下躬,目光微扫间,见徐巍又在盯着自己看。

见自己在看他,他又飞快把头撇了过去。

畏手畏脚的,在躲什么呢?

陈煜站定在廊下。

徐巍替他分担了一个登山包,他手里就只有一只行李箱。

“我没伞。”

男人两只手都挂满了袋子,略无奈地渡过一个眼神,又晃悠悠地飘过来。

像是故意在等人开口。

“你过来。”

陈煜抽出自己那柄伞,纤长的皓腕捏着伞柄边,伞面上刺着栀子花和鸟。

两人同拥一伞。

“这伞好看。”

徐巍拥入伞下,可避雨的区域面积有限,他进来了,陈煜就得靠边站。

陈煜擦着肩膀上的水珠子,“一位朋友送的,他品味好。”

“你进来点。”

徐巍拉了拉他袖子,自觉将半边赤膊没入雨中。

常规的苗服分便装和盛装,徐巍今天穿的,是只有重大祀礼或节日才会上身的盛装。

上身是类似马甲一样的紫黑色摆褂,他里头光着,陈煜向内瞟,还能望见鼓动的胸肌。

陈煜猜他没有健身的习惯,他的肌肉,是常年乡土劳作时自然养成的。

和他的肤色一样,是刻进血脉里的土黄色。

领边的黑绣带上,绣着他看不懂的苗疆纹路。

是八爪银龙......?还是赤花大蟒?

男人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镇长说你们是上面派来的人,要我们务必好好招待。只是我觉得,陈老师既是来体验生活,就该放下点大城市人的架子。”

徐巍放下行李,掏出一把铜钥匙,去开门上的铜锁。

那样古老的铜锁,陈煜只在一些老电影中见过,锈迹斑斑的,像上世纪的产物。

“洗澡在隔壁,要自己打山泉水。晚上最好点蚊香,山里蚊子多。每日三餐我会送过来,陈老师也可以自己去乡政府的食堂去打饭,您是贵客,他们都为你准备了单独的饭菜。”

徐巍将东西拎进去,扫了眼墙角的铜盆,眉头微蹙。

“你要用不惯,晚点带你去镇上批发部,买塑料脸盆。”

“不用了,”陈煜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镜框,他走路时爱戴眼镜,度数不高,日常室内就不戴,“我入乡随俗。”

“那陈老师先休息。”徐巍掏出一支笔,在纸条上写下一列数字,“这是我手机号,陈老师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陈煜直勾勾地看着他,没伸手去接。

“怎么了?”徐巍微微一笑。

“没什么。”陈煜拿起桌上的陶瓷杯,是空的,他想喝水。

“要喝水,得自己烧。”男人仿佛懂得读心术一般,拿起桌上的水壶,去屋外打了水来,“云深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好歹也算通网通电。就是不通快递,如果要网购,得去五里地外的隔壁镇去取,一星期一次的赶集也在那儿。”

“赶集?”陈煜睫毛微抖,眸色随着窗外雨色,飘渺不定。

“对啊,赶集。”

徐巍靠在门边,从布兜里抽出一根烟斗,往里加了勺晒干的烟草。

“吸旱烟吗?”他将烟斗递给陈煜,“苗家特色。”

“谢谢,我不抽烟。”

“陈老师是搞艺术的,搞艺术的不抽烟可不行。”

男人说笑着,啜了口烟嘴,从喉咙底呲出一声畅快的呻.吟声。

“徐老师喜欢赶集?”陈煜挑了挑眉,睥眼看向门框边的徐巍,“和你老婆?”

山外雨声沙沙。

似柔纱涤荡。

“哪有......”男人的脸飞快红了下,吭哧一笑,“光棍一条,还没娶媳妇儿......”

“看不上镇上的女人?”

陈煜拨弄着桌布边缘的小碎毛,他有强迫症,看到这一类的东西就想统统拔掉。

徐巍反问:“陈老师成家了?”

“没有。”陈煜侧眼看他,湿漉漉的眼神能掐出水,“我看不上城里人。”

烟雾逡巡。

“我看报纸上说,陈老师的脚买了保险,值好几百万,真的吗?”

陈煜毫不避讳地拉起裤腿,将白花花的腿肚搭上长凳,呈在男人面前。

他轻抚过小腿,陈煜的体毛并不浓,还带着浅浅金色,像水蜜桃上的碎绒。

“城里娇养大的,跟我们这些山里糙汉的皮就是不一样。”

徐巍撩起袖子,抻到那只腿前,极醒目的麦褐色,与那片白,对比惨烈。

旱烟袋的烟很快抽完了,陈煜收起抚弄小腿的手,一对凤眼摇晃在黑暗里,楚楚含光。

“这也是新作品里的吗?”

男人放下烟嘴,一脸似笑非笑。

“什么?”陈煜明知故问。

“白娘子钱塘初见,勾引许仙。他们说你要演《白蛇》。”

“没有,”陈煜放下裤腿,歪了歪头,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条小白蛇的样子,“我只是在找......在找蛇的感觉。”

“找到了吗?”

“有一点。”

“只是一点?”男人抛来一笑,“还差什么?”

“差个许仙。”

陈煜凝了他一眼,恍恍一笑,转身拂去桌上的灰。

进屋这么久,才发觉屋内连盏台灯也没有,只有一盏老式的黄灯泡。

他将灯拉亮,坐在床头,见徐巍站起身要走了。

“我走了。”

男人将烟斗放回布兜,瞅了眼外头瓢泼不止的大雨,背影凝滞。

陈煜抱着伞,跟到门边,温温如水道:“我这儿有伞。”

“可以吗?”

徐巍略一迟疑,但很快,他就将伞接了过去。

“算我借的。”

男人撑开伞,踏下石阶。

真好,栀子花与鸟。

渍渍飞溅的雨珠糅着黄泥,在他裤腿上落下几点乱泥点子。

陈煜跟他到廊下。

徐巍走出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廊下。

“白娘子......是不是也借给过许仙一把伞?我小时候看过《新白娘子传奇》。”

“要还的。”

陈煜别了他一眼,提起襟边,依依跨进门去,扶着门框要走不走。

“那等雨停了,我就来还伞。”

男人提步出门。

陈煜伸舌舔了舔起皮的上嘴唇,似蛇吐信。

远山深邃,而雨雾更缠绵。

开文啦~打响新年新文第一炮。首章留言发红包,给各位拜个早年。

这本应该会比青云短一些,大概二十万字以内,老规矩,每晚六点更,有事会提前请假。

2022,继续老男人爱情,冲冲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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