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有光照进树影。
陈煜走在队伍前,跟镇长和一群乡领导走走看看。
“大概情况前面已经说过了,上面格外强调,要优待诸位省话剧院的老师。这不您要求的排练室,咱们也尽量满足各位……”
老镇长引着陈煜往前走,陈煜朝边上看了看,似是一顿。
队伍里迟迟不见某人身影。
靳青忙着在后头自拍,阿辉替他举着相机,一口气咔了十多张。
好山好水无需滤镜也美得赛若仙境,排练室选在一处吊崖边,正对一面小瀑布,走近时还能听到泉水泠泠的声音。
陈煜被领导书记们拥着,七嘴八舌说着镇上的事。
直到一座矮房子前,众人停下了脚。
镇长指着那矮房道:“不怕老师笑话,这还是云深第一座水泥房。进山时您也看见了,咱们当地人住的都是竹楼,或土屋。只怕老师们觉得寒酸,更不想丢了云深的脸,这才临时征用了这栋屋子……”
“征用?”
陈煜看了眼那房子,普普通通的平房,放在北京上海,乃至荆川,也不过一介城中村水准,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镇长继续道:“这房子本不是公家地,它有主儿,屋主就是小徐,就是那个徐秘书啊,您见过的——”
话才说完,他往身边瞅了瞅,“小徐呢?”
“他昨晚喝多了,请了半天假。”
“好端端的,怎么就喝多了?”镇长咂了咂嘴,面色一沉,“不知道今天还要带老师们参观吗?太不像话了。”
“他说就请半天,不耽误下午的参观。”旁边人回得恭敬。
陈煜撇开脸,走到一旁检查起墙面上的裂缝,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镇长忙过来赔笑,“抱歉啊陈老师,本想说让小徐给您介绍这屋子,毕竟他是屋主,最了解这房子。咱们也不懂,不知道这儿适不适合做排练室,您看看哪里不满意,不满意的话咱就……”
“我很满意。”陈煜拂过墙面,碾掉指腹上沾染的墙灰,轻轻一笑,“就这里了。”
“不再看看别的吗?”镇长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说:“怕老师们要求高,本来还备了好几个地方,想让老师慢慢选……”
“您不是说这是镇上第一栋水泥房吗?”陈煜拿湿纸巾擦了擦手,面对着墙,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乡亲们的诚意感受到了,我觉得这房子,很好。”
“煜哥!”
陈煜正跟镇长说着话,窗外探进个小脑袋,也不怯场,当着满屋子领导书记还笑眯眯的。
“煜哥,就这儿吧,我喜欢这儿。”
靳青举着来云深前刚换的新手机,他为了来山里拍照,特意换了新款卡西欧。
陈煜冲他一笑,对镇长说:“那就这里了,代我谢谢各位乡亲父老......”
凝了两秒,他又补充:“还有徐老师。”
“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众人你来我往地又客气了半天。
不知不觉间,到饭点了。
吃饭是在乡政府食堂解决的,云深虽是个破落小镇,但伙食意外不错。
陈煜地道南方人,饮食偏甜口,但他胃出格,就好一口辣。
来了云深,靳青还怕吃不惯,偷偷给陈煜塞了十几包方便面。结果吃得比陈煜还欢。
云深口味偏陕湘,浓墨重彩的辣,使陈煜等一干南方汉子吃得一本满足。
饭后陈煜在树下消食,镇长公务缠身,不能事事陪同。
临走前他告诉陈煜晚点徐巍就来,带他们四处参观,也算对镇子做个初步了解。
本着昨夜和某人在檐下漫谈,他第一次吸旱烟,也算是个新体验,陈煜特意给徐巍备了几条速溶。
陈煜有喝美式的习惯。即便来云深,行李箱里也常放着好几盒雀巢。
到这种地方,就别奢求什么手工现磨了,只要不是优乐美,或香飘飘,就已算是贵族体验。
陈煜陪靳青打起会联机小游戏,连输三回合后,徐巍姗姗来迟。
他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头发乱糟糟的,像个没成型的鸡窝。
身上的衬衫也像是抹布般挂着,七松八垮没个正形,罕见的仓皇。
“不好意思……昨天喝大了……”
男人双手合十,不停鞠躬致歉,日头下的蜡脸满是疲倦。
陈煜放下游戏机,看了他一眼,神色莞尔。
徐巍转过身,用手拢了拢头发,使鸡窝头看起来不那么夸张。
他又理了下领口、袖口和裤脚,一一确认无误后,方坐到阿辉身边。
徐巍说:“镇长跟我说过了,说你们上午去看了排练室,怎么样,房子可还好?”
“挺好的。”
陈煜答,眸子一转,忽愣住了。
徐巍:“怎么了?”
“别动。”他张张唇,对面人赫而怔住。
如他所言,徐巍定格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陈煜起身拢近,抬手掠过他发梢,揪下一片枯叶。
“有叶子。”
陈煜噗嗤一笑,将枯树叶扔到旁边花坛里。
某人耳根渐有些红了。
“咱云深虽然小,但胜在历史悠久。早在**年前,就已经在做旅游开发了,只不过现在是淡季,外地人少,等到了秋冬人就多了。”
徐巍拿着根竹竿,当做拐杖,与话剧院等一行人徒步爬上山包。
距离顶端百十来米的位置,灌木密集,陈煜一边用手拨着近腰高的野稗草,一边用GPRS寻找着导航。
“在这儿,探路只用这个。”徐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别了陈煜一眼,“陈老师这些设备,还是留到回了城以后再用吧。”
陈煜望着信号空格的屏幕,叹了口气,将导航器塞回背包。
“为什么秋冬人多?”陈煜问。
徐巍愣了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接自己说的那句“等到了秋冬人就多了”。
“因为秋冬蛇在冬眠,不会跑出来乱咬人。”男人用竹竿敲了敲前面的石头,待确认草后没有蛇虫后,说:“陈老师忘了,云深最不缺的就是蛇。”
“蛇?什么蛇?哪里有蛇?!”
后头的靳青一脸惊恐,紧抓住陈煜的衬衫,往他身上扭。
“煜哥,我怕蛇,你保护我。”
他抱住陈煜的腰,像个孩子,天真又傻气。
陈煜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蛇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真遇上了,会有人保护我们的......”
话没说完,朝前面眺了一眼。
“是吧,徐老师?”
“当然。”
徐巍微点点头,拨开杂草,登上最高处。
陈煜紧随其后,任靳青黏在自己身上,倒真像是一对不分不离的好姐妹。
队伍后的阿辉打趣道:“别说,今儿陈老师一身白,靳老师一身绿,不仔细看,还真像是白蛇与青蛇。”
“那你就是法海。”靳青扭过头,露出一脸精笑:“大叔嘛,就是许仙。”
众人哄笑。
“靳青......”陈煜拉了下身旁人,努嘴道:“没大没小......”
“没关系。”大叔本尊隐隐一笑,笑眯眯道:“我本来年纪就不小了。”
我本来.......也想做许仙呐。
“徐老师多大?”
陈煜问,玻璃珠子似的眼眸把徐巍从头到脚审了个遍。
他喜欢斜眼瞟人,只露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全貌。
“八八的,”徐巍伸出两根手指,比作八,“属龙。”
“那刚好哎。”陈煜扇着手里的纸扇,荡起一脸倩笑:“我们真有缘。”
“怎么了?”徐巍愣了下,不懂他在笑什么,“陈老师也八八?”
“不,我□□的......”陈煜含羞垂眸,欲语还休,“不知道徐老师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龙蛇一家亲,你属龙,我属蛇,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
男人堪堪抛来一个笑,婆娑树影里,某人面庞因日照显得过于苍白。
也不知他本来就这样,还是要演《白蛇》的缘故,徐巍总觉得陈煜“蛇里蛇气”,总有些妖气在身上。
他那细长身子如枝蔓般斜搭在一棵松木上,像极初访人间时还没来得及学会走路的白素贞。
陈煜的眼睛,那双略带三白的狐狸眼,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厌烦劲儿,看什么都感觉烦烦的,像是在说“好吧”“就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了吧。”
可徐巍就是沉迷于他这些做作的小表情和小东西。陈煜习惯拿扇,不管去哪里都喜欢带着折扇。上面写着徐巍读不懂的颜真卿书法,这样的扇子他有好多,每次都不重样。
在山里,他边走边打扇,喘兮兮的,柔弱得像张纸。
徐巍跟在他身后,听他喘,身上跟油滚过一般,莫名地热。
想弄脏他,压他在身下。
彻头彻尾地玩儿坏他……
乌云蔽日。
众人在山顶磨蹭了半小时,下山时有雨,一行人狼狈,躲在亭中避雨。
陈煜还好,只淋湿了小半边外套。倒苦了徐巍,米黄色的汗衫湿了个透,聊胜于无的布料后,隐约可见几排腹肌线。
他干脆将上衣脱了,就这么光着膀子在众人面前晃。饱满的肱二肌就像鼓胀的风帆,似乎能挤出一手的浪。
陈煜拨弄着相机镜头,拉近焦距,前景由一棵月槐变作一个男人。
徐巍呆坐的样子很乖巧,与他的粗犷外形并不相符。他剔鞋面上的草芯子,就像在剥一枚易碎的葡萄。
拇指食指配合中指捏住一撮儿芯,轻轻一揪,放到一边。
徐巍不着急扔,而是先捻一捻,用大拇指将草芯攒成小球,再砸吧出里头的青汁水,五根手指被染得绿幽幽的。
青汁顺着指缝渗出,他不慌,拿出帕子来擦,那帕子也颇有苗疆特色,上面绣满陈煜看不懂的图腾,像篝火。
惘然间,陈煜忘了还有快门这回事。
他任徐巍在镜头里展示他的风采,像一条公蟒在冬眠。
“好看吗?”
徐巍抬起那对黑眉,别了陈煜一眼。
“什么?”
陈煜明知故问。
“照片。”徐巍看了看相机,“你们城里人都喜欢偷拍?”
“不好意思。”陈煜忙将相机放下,想了想,说,“徐老师不喜欢,我删掉就是了。”
话刚说完,陈煜就退回到相册,选定所有有徐巍出镜的相片,勾了删除。
“留着吧。”
徐巍动动唇,语气幽微。
雨斜着飘进亭子里,他抬头,看着陈煜的脸,“留着。”
“什么?”陈煜假装没听清,凑近几分,将耳朵对向徐巍的唇。
距离近到不像是为了耳语,更像是为了......为了索吻。
离唇三公分,呼吸声绵密,甚至还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
徐巍跟着凑近一点。
两公分。
陈煜扭了扭身,“嗯?”
一公分。
“我说照片留着.......”
徐巍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沙哑,像砂砾在瓷砖上起舞。
“你喜欢吗?”
“嗯......”
陈煜抚了抚脸,点头。
他任那最后一公分的距离保持在脸侧,没有后退或闪避。
“我是说这些照片....”
“喜欢就留着。”男人抽出一口气,口吻愈沉,“我也喜欢。”
陈煜侧过脸冲他笑,蘸了雨的食指在他的腹肌上轻轻一刮,似飞鸟掠湖,雁过无痕。
徐巍也随他转了转身,两人且算打了个照面,眼对着眼,鼻对鼻,稍不留意就要吻上。
他举起手,为陈煜揩去右耳垂上没来得及擦去的水珠。
大拇指捏着耳垂尖,弹一弹,又捏一捏,再揉一揉。
雨呀,那个热呀,绵呀。
那个人呀,那个骚呀,浪啊。
你看,蛇上心头。
陈煜:贴贴~
老巍:贴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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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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