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7

习习穿堂风过,院落里的灯盏忽明忽灭。

徐巍动了动站麻了的脚趾,轻轻抱了抱怀中人:“要不要先放开再说......?”

陈煜渐松开手,有失客套地笑了笑,退回到几步开外。

他前秒刚放开人,后秒就见徐巍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抓住了那小白蛇。

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也没有任何征兆,原本还耀武扬威的小蛇就这样被徐巍攒在手中,模样温驯,不似野物。

陈煜下意识怔了一下。

“还真是你,小家伙。”徐巍眼含怜爱地摸了摸那小白蛇,语气温柔,“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老......”陈煜捂住狂跳的胸口,谨慎向前两步:“你们.......?”

“哦,吓到陈老师了,忘了你怕蛇。”

徐巍忙将那小蛇搭在肩上,蛇儿乖巧,顺着他的脖颈转了个圈,仿佛一串白色项链般,挂在了徐巍的脖子上。

“刚刚还不大敢相信,抓到了才认清楚,这是我前段时间刚弄丢的那条小白蛇哩。”

“徐老师.......还养蛇?”陈煜难以置信地瞄了眼那小蛇,惊魂未定:“你跟它这样亲近,就不怕它咬你吗?”

“世上本无白蛇,我们所看见的白蛇,大多都是得了白化病的蛇。这小蛇本就是家养种,留作观赏用,即便咬了也没毒,顶多破点皮,陈老师不用过于担心。”

说没说完,他捏起蛇头,往陈煜跟前凑近了些,“来,你摸摸。”

“不、不用了......”

陈煜忙摆手后撤,有意撇开了眼。

徐巍说:“陈老师要演蛇,怎么可以怕蛇呢?你这样可演不好白蛇。”

“我没怕.......”陈煜稳了稳心绪,勉强镇定道:“就是......就是.......”

就是想缠你罢了。傻子。

见徐巍无动于衷,适才抱住他,他也一副榆木脑袋不开窍一般,不解半点风情。

陈煜泄了,恍惚觉得这个男人并没自己预想得那么开化。

刚刚抱着时,身子滚烫得很,隔着两件衣服还能听见他的心脏咚咚咚地跳。

现在却装作一副恭敬端庄、绝情灭欲的清冷无知状,态度可见一斑。

当真是无趣极了。

陈煜唉了口气,看了眼天边月,恹恹然往回走。

“夜深了,徐老师也算觅得旧爱了,那我这个过了气的新欢,也该回屋睡觉了。”

既然许仙无情,何须怪他素贞无义?

“陈老师......”

徐巍握着小白蛇,往着他的方向荡了两步,又想起他怕蛇,不敢站得过于近了,只得杵在台阶下看他。

陈煜一脸怅然地转过头来。

“今晚的陈老师很好看。”

“什么?”陈煜没听清。真没听清。

“没什么,晚安。”

徐巍憨乎乎地笑了笑,低下头,磕磕绊绊地朝门外走。

真是个傻书生。陈煜想。

可谁让这姻缘簿中注定,白蛇就要在他身上消磨一生呢?

陈煜想,在故事里,在《白蛇》的故事里,白素贞总是那么不计后果。

他以为他是神,不计后果地爱上一个凡人。只是凡人又有什么好?不识**欢好,不懂风月缭乱,如果有的选,陈煜更想做妖。

做妖多好,爱恨如云烟,我自笑看疯狗,逍遥百年。

若素贞从来没来过凡间,从来没遇到过许仙,或许会比现有结局圆满得多。

喜爱大团圆结局的世人总对这个故事稍加慈悲,他们总是忘记,无论什么版本的《白蛇》,结局不外乎一个-------白素贞永镇雷峰塔。

包括陈煜的《白蛇》。

在故事的结尾,那得是很久很久的以后了,陈煜早读到了结局:

痛失所爱的许仙守在雷峰塔外,清扫着满地枯叶。

他在佛前留下忏悔:平生四愿,一愿雷峰塔倒,二愿西湖水竭,三愿断桥飞雪,四愿素贞还魂。

殊不知,雷峰塔有佛光普照,屹立千载不倒。

西湖水有祥瑞庇护,碧波荡漾百年。

断桥终年无雪,四季艳阳漫天。

而素贞.......他的白素贞,孤死塔中,再无还魂的可能。

***

陈煜是被闹铃吵醒的。

他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往桌上摸了摸。直到触到那副冰凉的金丝边镜框,方折身而起。

镜中是一张残妆消颓的脸。

昨晚徐巍走后,许多事陈煜记不太清。只知他又不厌其烦地捧起了剧本,背了几页台词。

然后.......

然后就睡了过去。

妆是读剧本时画的,他念一句,就往脸上勾一笔。昏天黑地里,哪里还求什么精致,经过一夜,更是五颜六色得不能看,像被打翻的颜料盘,各种颜色的腮红眼影混在一起。

陈煜把脸伸到水龙头下,从挤压泵中挤出一大捧卸妆膏,糊在脸上。

反复揉搓三遍之后,他犹嫌不足,拔了挤压泵,半瓶直接倒了上去。

直到那脸皮子洗得微微发红之后,他停了手,接着将水乳、粉霜、精华一样一样往脸上抹。

阿辉拎着饭盒走进门来,陈煜抹着护手霜,瞧了他一眼。

往日送饭一直都是某人来着。

阿辉大大咧咧道:“陈老师,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陈煜接过饭盒子,老远就闻到味儿了,是皮蛋廋肉粥的味道。

打开一看,果真如此。

他忙随意洗漱了一下,跟阿辉进了屋。

“也不知道陈老师的口味,这荒郊野岭的,也找不到什么好鸡。就拿农家的老母鸡代替了,皮蛋是他们自己腌的,或许比平常陈老师吃的要咸一些。您先试试看,他说你如果不满意,他再炖一次就是了。”

阿辉分摊着碗筷,他近日勤快,跟着靳青到处跑里跑外,看着疲惫许多。

陈煜舀粥时,特意将几块大的鸡腿肉分到他碗里。刚毕业的小屁孩儿,是该多补补。

岂止勺子才伸进保温桶,陈煜就被阿辉话里的那个“他”给定住了,“他?什么他?”他看了眼那热气腾腾还冒着葱花香的鸡肉粥,恍惚猜出了些什么。

阿辉说:“哦,不说都忘了,陈老师还不知道吧?这粥是徐老师亲手熬的。”

“为什么要亲手熬?”陈煜舀了两勺,粥色浓稠有度,色香味俱全,没两个小时的功夫根本下不来。

何况是这样的柴鸡肉,即便五指不沾阳春水的陈煜都知道,这柴鸡的肉是最难炖熟的。

他却炖得如此稀烂,筷子一挑即碎,许是凌晨三四点就开锅点灶,忙活到早上才有了这么一锅粥。

可既如此,为什么不自己送来,反让阿辉来送呢?

陈煜端着粥碗,吹了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阿辉将带来的老干妈、涪陵榨菜、酸菜沫儿、萝卜丁等悉数小菜一一摆上桌,也顾不得形象,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陈煜倚在门边,捧着搪瓷小碗,目色随风望远,一语不发。

许久后,才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用过早饭,阿辉还有些公函要去乡镇府处理,陈煜一个人去排练室。

今日份的云深阴云不减,走哪儿都灰濛濛一片,像没冲洗过的胶卷底片。

他漫走在路口,一群孩童跑过,手上举着纸扎的风车。

风呼啦啦地转,孩子们笑如银铃,边跑边唱:“千年蛇妖白素贞,下凡来报许仙恩......”

陈煜看着他们一张张稚嫩的笑脸,莫名一笑。再回身时,“啪嗒”一声撞在一堵结实的肉墙上。

是徐巍。

陈煜抬头看他,他比徐巍矮,论个子,向来没什么可比性。

徐巍今天倒勤勉,穿着规规矩矩的男士西装,打着深红色领带,手上还拎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开什么会。

陈煜呛笑道:“徐老师早。”

徐巍礼貌点头,“陈老师早。”

话到这里,也算打过照面,陈煜想着排练的事,无意与他再多费唇舌。

怎知前脚刚抬,唇边又感念起今早的粥,陈煜犹豫两秒,说:“谢谢徐老师的粥。”

“不客气。”徐巍拍了拍肩上的灰,将公文包放回前面的自行车篮,笑容和蔼。

“陈老师还有事?”

他看着陈煜的眼睛,似笑非笑,好像昨晚发生了许多事,又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陈煜说:“那小白蛇被你带回去,还好吗?”

“有吃有喝,好得不得了。”徐巍停下车,索性陪他多聊几句,“说起来,还要跟陈老师说声对不起。本打算约了你今天来我家看蛇,可我临时有点差事,要去隔壁乡办点事,今天恐怕......”

“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的。”

陈煜怕他尴尬,忙替他把话接上。

不想男人道:“我是想说,今天恐怕我得回来得很晚,如果陈老师不介意,晚上你去我家,我们可以慢慢看......”

话越说越轻,到了“慢慢看”三字时,徐巍特意放轻,生怕别人听出了其他意思,也生怕陈煜听不出其他意思。

陈煜含羞道:“三更半夜请人去家里,不大好吧?”

“都是男人,陈老师还顾忌这些?”

“我不怕,却也要顾忌你的名声。”陈煜扫了旁边路人们一眼,眉色微挑,“越是小地方人,越是爱在背后嚼人舌根。”

话音刚落,陈煜的扇面开了个全。上头用毛笔提着五个大字,“富贵险中求”。

好一个富贵险中求。

徐巍摸了摸鼻子,凑近两分,说:“有点债,还没跟陈老师讨呢。”

推荐一首比较适配本文的BGM:诺言Jason的《青城山下白素贞》,也是作者在听了十多个版本之后,最喜欢的一首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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