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川来的路上都还在犹豫,因为他觉得自己说服不了今朝。今朝除水患那件事他知道,像今朝这种能够为了旁人生死而以身犯险的人总是没什么私心的,他不认为这种既没有私心又一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嘴脸的人会被自己开出的条件说动。
不过他昨日听探子来报,今朝一行是三个人,他想说不定另外两人身上能有突破口,所以他还是来了,而迟熙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迟熙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心机圆滑,他把水患的事情一句话带过,迟熙也就装糊涂不明白他的来意,他坦诚相告,迟熙也就摆明了态度。
他不怕迟熙狮子大开口,有所求的人才好掌控,无欲无求的人他反而不敢用。他也不怕迟熙有心机,心思简单的人难当重任,出去做点什么事都容易折进去,万一出了纰漏甚至可能把他自己搭上。
宋知川也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泰然自若地等着迟熙回答。
迟熙放下茶盏道:“听说百姓想委托苍玄派的人出面斩妖除魔要花重金。”
宋知川了然道:“三位若是到我这里,不只是委托的钱,宅院、铺子、仆从也都不会少。”
“唔,那就先谢过少主了,”迟熙说,“听说少主至今没有成家,俞芹家中有一个妹妹,婉婉有仪,般般入画,淑女才情,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秦瑜莫名其妙多了个妹妹,忍不住偏头看了迟熙一眼。
秦瑜传音:“为什么不能是你自己家里有个妹妹?”
迟熙也传音:“这样显得我在咱们三个里说的算。”
宋知川闻言余光扫向秦瑜,见她似是有些吃惊,意识到这是迟熙刚做的打算,并未同二人商量。他心里权衡着,迟熙也真是敢说,开口就想要少主夫人的位置,不过看今日的表现,只要答应了迟熙,以后这三人就都能在他手下办事,以后也是如此,只要拿捏住迟熙,就不会有问题。
宋知川沉吟开口:“几位仙师灵力高强,俞仙师的妹妹定然也会是钟灵毓秀,只是具体如何,该看过才知道。”
“好说,”迟熙眉眼一弯道,“明日让俞芹的妹妹过来走一趟就是。”
宋知川:“……”
“他开玩笑,”今朝终于出声说话道,“这几天苍玄派若是有什么委托,尽可交给我们,到底如何,少主看过便知。”
宋知川脸上的笑又浮现出来,这次带上了**分的真心,“那就劳烦三位了。”
宋知川想说的都说完了,也就不留在这里,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备上了另一辆马车在并驾齐驱,宋知川撩开车帘跃了过去。
还没等他把自己马车的车帘放下,就听秦瑜对迟熙说:“你就不能少贫几句?”
“能能能。”迟熙笑着应道。
明明是再和谐不过的场面,宋知川见了却以为是各怀鬼胎——迟熙在用秦瑜的妹妹做筹码,秦瑜不但没放在心上,还仍然维持着和迟熙的朋友关系,无论秦瑜是真无情还是仅仅为了维系关系,能做到这个份上都算是个人物了。
宋知川心满意足地靠回椅背上——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结局,管事的迟熙他能拿捏住,另外两个虽不管事但也不是傻的,至少他说句话,那两个人听得出其中隐意,在外办事不容易折进去。
三人的马车上。
秦瑜:“幸好我没有妹妹。”
迟熙:“你有妹妹我也不可能把她往狼窝里扔,这么信不过我?”
秦瑜翻了个白眼道:“比起这个,我更信不过你的起名技术。”
“这不是权宜之计吗……”迟熙自知理亏,没敢大声说话,“我哪里来得及给咱们三个细想名字。”
秦瑜闭了闭眼,像是在压下火气,不打算再和这人计较,她问:“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等委托,”迟熙说,“到他们内部看看,看看这些人暗地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勾当,顺便探查一下宋知川的宅子,不管他们在用改造后的生物做什么,总不能一点马脚都不露。”
马车向前驶去,三人各自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秦瑜又愤懑不平地开口:“天价委托金,也亏他们敢要。”
“宋知川恐怕比他爹强不了多少,宋子野也没有别的儿子……”迟熙一边思考一边说着,语速不快,秦瑜却感受到了隐隐寒意。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迟熙又道。
秦瑜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开口,她转过头,顺着车帘的缝隙看向窗外。
她想起了幼年的一桩往事。
那是他们第二次应人委托下山除祸,有个妖邪被捉后一直口出狂言,言语侮辱于她,那时候大家都小,几句言语轻薄就让她恼火气结,迟熙更是二话不说,自作主张把那妖打了个半身不遂。
回去的时候,谢戎听说了这件事,叹了口气说他太过年轻气盛,太冒失了,迟熙却不服,刚显出些少年意气的小男孩站在师尊面前,一脸倔强。
那时候迟熙大概十三四岁,比谢戎矮了一头左右,谢戎垂下眼睛对他道:“你知道护着师妹自然是好的,只是手段到底太激进了,那妖邪既已被你们捉住,说话难听也是行至穷途末路的胡乱攀咬。以后你是要作掌门的人,不能任由情绪牵着走。”
那时是中午,日光落在大殿里,落在这对师徒身上,谢戎却微微侧过脸,像是有些受不住过于刺目的太阳,他轻声说:“不要因为年轻气盛,做出让自己抱憾终身的事。”
迟熙却道:“修仙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然后才是天下苍生,若是修了仙,反倒要束手束脚护不住他们,那这仙还修得有何意趣?”
谢戎没想到迟熙会这么说,抬眼看了他片刻,又移开视线:“你以后是要做掌门的,让人看见会留下话柄。”
“那我不让人看到就好了,”迟熙说,“下回我会先将人带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
谢戎沉默良久,就在迟熙以为自己要被师尊严厉教育的时候,谢戎的目光却忽然温和下来:“也罢,人各有异,等到你成为掌门的时候,也会有你的处事原则,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担得起后果就好。”
谢戎轻轻揉了下迟熙的发顶。
再过几年,这孩子的个头恐怕就要赶上他了,到时候再伸手恐怕就不合时宜了。
“如果有一天,师尊不在了……”他缓缓道,“如果有一天师尊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师弟师妹。”
那几年魔族蠢蠢欲动,许多仙门也生出了别的心思,四海皆不太平,没有人知道这些骚乱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谢戎时常忧心自己百年之后,如果一切仍然如今日这般,他们该怎么办。
看着这些未及弱冠的孩子,他实在是心疼。他舍不得他们往后周旋于尔虞我诈和动荡时局中,可他又深知他们不会推卸自己肩上的责任。如此忧虑反复,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我会的师尊,人间、春坤派、师弟师妹,我都能照顾好,”迟熙说,“不过师尊会长命百岁、千岁的。”
谢戎浅笑,长长的睫羽遮去了其中的一抹忧伤,徒弟们不能窥见分毫:“好,你都能照顾好。”
秦瑜现在想想,那时候谢戎大概还有半句话没能说出口。
你都能照顾好,可谁又来照顾你呢?
马车驶过街巷,车轮轧过石子路,偶尔有几不可查的颠簸。
秦瑜每次和迟熙一起行动,总是会在某些时候对他感到陌生。
她明白,就像谢戎说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处事原则,迟熙既然成了掌门,圆滑世故也好,城府深也罢,那都是迟熙自己的处事方式。
可在秦瑜心中,迟熙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手里拿着剑就敢扬言早晚有一天会让天下太平的少年,是那个遇到事情把师弟师妹牢牢护在身后的师兄。
她不欲插手迟熙的每一个决定,只是她时常会想,如此多的勾心斗角,迟熙他,真的能做到每一件事都担得起后果吗?
迟熙无意识地把今朝的手抓在手里摆弄,摆弄了好一会他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他看向两眼放空的秦瑜,问:“想什么呢?”
秦瑜不想和他说话,敷衍道:“想你起的烂名。”
迟熙悻悻地闭上嘴。
马车停在一个雕栏玉砌的府邸前,今朝抬起车帘下了马车,只见那宅子朱门高耸,门楣高挑,和周围景象格格不入。
“一个别院搞得这么奢华。”秦瑜嘀咕道。
“羡慕了?”迟熙从马车上跳下来,抬手去扶秦瑜,“等回去了,给你的云山乱也置办置办,首饰、衣服、喜欢的小物件,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置办什么?我又不嫁人。”
“又不是只有结亲才能置办新东西,”迟熙道,“不过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师妹可有意中人了?师兄去给你说媒。”
“……我不嫁人。”秦瑜道。
宋知川也下了马车,还没走过来,迟熙看着他,话却是对秦瑜说的:“没有喜欢的就不嫁,你在春坤派住着,就是七老八十都不成家,也没人敢说你闲话。”
秦瑜“嗯”了一声,心里却想,你们这几个师兄师弟都不够我操心的,我哪里来的闲心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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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心机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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